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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也沒有資格菲薄對方,畢竟她家在這一項上也不能寫得更體面些。宋承恩為人志誠,老老實實寫明了原籍隴西扶風縣,曾祖沈橋,祖父沈沖,父親沈復之都是世代耕讀,高堂辭世多年,身邊唯有弱妹一人尚未許字。
寫到這里時,他曾長吁一口氣,微笑道︰“誰說我家務恆產?暗室中自然藏有明珠呢。”
琉璃仍在補那件小襖,聞言指尖顫抖了下,便涌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既然是明珠,哥哥有為何舍得拱手送人呢?”她將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又吮,歪著頭,盡量以一團天真的姿態質問道。
“女大不中留。如果不是為兄的無能,也不會將你的事情拖至今天。”他眼底閃過愧疚,轉瞬又被微笑取代。像往常一樣,他微笑著安慰她︰“無需急。這一回定然會為妹妹選一個般配的好人家。”
那教蟲蟻的就與你般配嗎?她咬了咬唇,抑住了想說的話。過了會兒又笑嘻嘻道︰“換了定貼,就該是相親了。無論如何,當天我也要去瞧瞧我的新嫂嫂是何等樣人!”
他搖了搖頭,責她胡鬧。按習俗,這相親本該男方親眷上女家去相看,也有男子親自去“過眼”的,卻從未听說過要攜妹子同往。更何況她一個未婚女子,理應不當在街上多走動。
她大笑道︰“哥哥也忒偏心了。單許你要迎娶的新婦在瓦子里當眾教蟲蟻,不許你家的明珠朝太陽下照一照麼?”
宋承恩終究拗不過她****纏磨,這回相親還是帶著她出門了。為此,他還特地去隔壁周媽媽家借了一頂幕離要她戴上。
接過幕離時,琉璃剛妝扮完畢。貧家小戶也沒有什麼頭面,只在臉上手上搽了些粉,又些微抿了抿胭脂。饒是如此,銅鏡里照出的人影也光艷了許多。她沒有花冠子,卻有哥哥親手折下來的杏花可以簪發。還有一根銅簪子,也是不值錢的,卻是哥哥當初親自繪了圖樣,請鄰巷的銀匠宋阿伯打的。簪頭不是龍鳳呈祥,不是花朵雲紋,卻是一只頂乖巧的小鴨子,歪著脖子將頭倚在羽翼上熟睡。
縱然她名字里有一個鳧字,又為何要是這樣一只睡鴨呢?
她不解,拽著他袖子問緣由。他起初笑而不答,被纏得緊了才說道︰“還記得當日我們在終南山下逃命嗎?一群山賊跟在後面喊打喊殺,我趕著車,唯恐馬跑得不快,或是道路一個顛簸將車輪滾壞了。之前我也未曾駕過太平車,心里很是惶恐,兩只手握韁繩太緊,後來幾乎十指都伸不開了。好容易逃出生天,我才顧得上回頭看你。一回頭才發現,你這小妮子居然已經倒在稻草里睡著了。”
他這樣一說,琉璃也記起來了。當時她只有十歲,明明饑寒交迫又驚又怕,卻不知怎的竟睡著了。那輛車是山賊劫過往客商的太平車,寬大的車廂里鋪滿了的稻草。她就那樣倒頭大睡,醒來時候嘴角掛著一絲流涎還是他用衣袖輕輕拭去的。那時候他也只是個弱冠少年,雙手只握過書卷筆墨,哪里捱過這等辛苦?原本的細皮嫩肉,生生被勒出了數道血痕。後來這些血痕慢慢結了痂,又慢慢落了痂,她卻始終不能忘記他曾用這樣一雙手輕輕拍著自己,柔聲哄自己別怕。
“偏哥哥就記得一只睡鴨。”她紅著臉嗔了一句,卻拿著那簪子越看越喜歡。
他微笑︰“誰教那只小鴨子睡得太沉,還教我吃了一驚?”
接著他又正色道︰“當時你倒在稻草上睡得那樣甜熟,竟像是……像是初生嬰孩般天真無邪,從未受過這世間苦痛的侵擾。以為兄如今的境地和能耐,已不能給你本應享的榮華富貴,只好退而求其次,願上天垂憐,能保我這妹子一世安樂無憂。”
如今她將這只珍而重之的銅簪從匣子里取出,刻意斜插在雲鬢上,好將那只鴨子的睡相展向人前。于是他的目光在簪頭停留片刻,變得更溫柔起來。
“以哥哥看來,你家明珠如何呢?”她笑吟吟問道,只把單手扶著門框,淺綠色的窄袖微微下滑,露出一彎雪樣肌膚。
他微微頷首,贊道︰“自然是光耀日月。”
“價值幾何?”她繼續笑道。
“無價之寶。”
可還抵得那三百貫?這個問題在她舌尖盤旋許久,到底沒有問出。代替這個問題的,是連聲嬌笑。突然間,她好像又變回多年前那個嬌憨女童,貪心地將桃花插了滿頭,只听人夸一句顏色好便歡欣不已。
“琉璃。”她听見他低低地喚。
她正朝頭上戴幕離。因為平時難得穿戴,所以手法生疏,捏著一角皂紗不知是應該搭前還是撩後。听見他的聲音,她急急抬起頭,視線卻被惱人的皂紗所阻,只能隱約看見他朝自己慢慢搖了搖頭,似有無限感慨。
“哎,傻妮子。”他嘆息著,伸手替她整了整幕離。真是奇怪,這樣隔著藤骨、繒帛以及層疊的皂紗,她猶能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或許這只是源自回憶的溫度。許多年前,在隴西的春風里,他曾經以十指為梳,替她將發間的花瓣草葉細細篦出。
“傻妮子。”他又說了一次,這一次卻是笑語朗然。同時他放下雙臂倒退開去,讓料峭的春寒重新籠罩住她。
真的,分明已是三月中了,午後的太陽又是這樣的煨人,走在他的影子里,她卻始終暖和不起來。也許只有合悅樓的桂花酒才能略將寒意從她心底逼出。
雖然比不得大名鼎鼎的白礬樓,也比不得宋承恩日常賣酸文的潘樓,坐落于東榆林巷頭的合悅樓仍不失為一座體面的中等酒樓。這也是宋承恩幾經掂量,終于將相親地點定在這里的緣故。此間窗明幾淨,招呼熱情,酒菜風味頗佳,還有樓上雅座可以避開流鶯,足以表達對女方的尊重;同時無論是羹肴酒水還是按酒的果子,價格都只抵大酒樓的一半,不至于讓囊中太過羞澀。
然而在這個宜人的午後,當他們沿著長街緩步走來時,這座體面酒樓門前卻正發生上演著一樁不那麼體面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