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叮咚,從侯府幽靜的竹林間緩緩流入,最後匯入池魚假山的水榭之中。
幾只早起的鴉鵲在青竹上起起落落,四處尋找著可以果腹的食物。
從軍伍中退下來的管家左腿微瘸,走起路來卻十分利索,正使喚著幾名家丁侍女將重要的物品打包。
“這些都是夫人在長安新買的衣服,也須帶到西陲去。”
“還有胭脂水粉也要帶上一些,夫人在路上能用的著。”
見幾名年輕家丁做事毛手毛腳的,他又趕忙跑過去,嘴里碎碎念個不停︰“都督的東西用另外一口箱子,別搞混了。”
說著話,他親自打開箱子把鐘榮一路隨行的物件一樣樣放進里面擺的齊整。
又吩咐幾名同樣退下來的士兵過來幫忙,把十幾只大箱子都搬到西外院裝車。
“老馬,這才幾天,俺發覺你天生就是干管家的料。”
管家老馬回頭看去,是從軍以來便在自己手下當兵的老伙計,兩人皆是在遼東作戰時負的傷。
抽了他一記頭皮,老馬臉上再度浮現臨戰時的嚴肅︰“你這廝沒大沒小的,昨晚才從庫房里偷了一盅酒,以為我不知道?”
說話的老兵連忙擺手,少了兩根手指的右手被暴露了出來︰“俺就是尋思著,嘗嘗那些達官顯貴送給都督的酒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他捏著左手的小指頭,繼續說道︰“就舀了這麼點,指定沒有一盅!”
老馬也懶得跟他掰扯,轉身去忙其他的事情。
很快,隴右都督鐘榮帶著成親不過五日的妻子謝道韞從房間里出來,整個侯府更加忙碌起來。
婚禮所得的美酒,綢帛被一箱箱從庫房內抬出,只留下金銀錢財以供府內支度,畢竟鐘榮此去是安定西陲而非跑路。
老馬發現都督今日不再穿常服,而是重新換上了多時未見的銀鋼山文鎧。
等謝道韞坐上馬車,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屠霸招呼著整裝待發的親衛一起上馬,押送著二十余輛馬車從外院駛出府門。
這時代大將領兵家人為質的御下之道還未完全普及,苻堅也不想以此來束縛領兵將帥,所以謝道韞得以和鐘榮一起西進前往河州。
回望侯府匾額,這個家雖只待了短短五日,卻是他在這個時代落地生根的象征。
“老馬,侯府就交給你了!”
瘸腿的老管家半晌才回過神來,急忙拍著胸脯保證︰“都督放心,只要俺們這些老兄弟還沒死絕,就沒人能動的了侯府一根頭發。”
馬上的銀甲青年微微一笑,而後揚鞭率先向玄武門而去。
看著那些隨行之人離去的背影,其中皆為軍中同袍。但……這次奔赴沙場,卻沒有自己的份了!
不知為什麼,鼻子猛的一陣酸澀,老馬突然有些傷感,他用長滿老繭的手撐著廊柱目送著兄弟們離去。
直到隊伍已絕塵而去,青石板的大道上輕揚的飛灰也已塵埃落定。
老馬轉身打算進府,卻發現門邊不知何時居然站滿了從軍中退下來的老兄弟,他們皆目視著前方道路,久久無言。
在軍中待的久了,最不習慣的便是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好在還有這近百兄弟與接來的妻兒陪著,他不會寂寞。
出玄武門向西至渭橋,渭水大營隔河望之。
營地左右煙塵漫天,各軍各部皆在整裝,還有民夫與軍戶家眷忙著將各種物資裝車。
戰爭機器正在無聲的運轉,得知隴西鮮卑內部生亂,苻堅耗費兩日一夜竟從扶風、藍田、咸陽等地備齊了承諾鐘榮的糧草補給。其中︰七萬斛糧食、四萬兩黃金、二十萬貫錢,盔甲兵器各萬副,弩五千張、箭二十萬支。
瞧了瞧頭頂蔽入雲層的太陽,鐘榮一拉馬韁馳過渭橋。
過橋之際他忍不住回頭看去,已有五百多年的長安城依舊矗立在龍首原之側,喧囂鼎沸之聲遠近可聞。
听著滔滔渭水,久違的豪邁之氣再度涌上心頭。
鐘榮摸了摸無精打采正擎在鞍上梳理羽毛的雪鷹,頭頂柔軟的絨毛被主人撫摸,在長安不能展翅翱翔的‘太平’瞬間來了精神,飛騰起翅膀閃電般向雲霄掠去。
“風”字大旗亦再度掛懸于大 之上,在夏風中肆意的招展,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渭水北岸。
“隴右都督已至,各軍速速集結!”
昭武軍、天鷹軍,軍戶民夫、陌刀營、醫護營,還有八千匈奴與羯族騎兵,紛至沓來。
大營左側的館驛內,一老一少正站在頂層的房室內向遠處張望。
渭水大營經久不拆,在這里可以看到各軍開拔時的盛況,許多獵奇的富豪商賈時常來這里提前預訂房間,只為觀看大軍出征時的氣概。
半晌,憑窗的少女還是忍不住向老者問道︰“他會和苻平、王鑒一樣嗎?”
“你希望他怎樣?”老者捋著胡須笑呵呵的看著少女,眼楮卻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少女臉上泛起的關心轉瞬即逝,緊身衣裙包裹的酥胸因為生氣而起伏跌宕,風光無限。
“讓他欺負我,就叫他去死好了!”
听見軍隊開拔的聲音她又回轉過頭來,水汪汪的大眼楮再想找尋那身銀甲卻發現對方早已淹沒在漫天的人海之中。
十萬貔貅出羽林,橫空殺氣結層陰!目之所及皆是黑壓壓一片攢動的人頭,長槍如林,劍氣沖霄!
此去隴右,能否打通河西走廊,重現昔日漢朝絲綢之路的盛況?
“事在人為!”
鐘榮抽刀,赫然西指。
“傳我軍令!”
“大軍即刻啟程,兵發隴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