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龍首原下。
剛至入夜,長安城燈火繁天,各處街道皆是人山人海。
其中以橫貫長安的清明渠兩岸最為熱鬧,人們扶老攜幼來此放燈許願,游走的貨郎叫賣不休,熱鬧非常。
若將視線向上抬升,便能發現此長安城所在並非大漢之長安,亦非隋唐被稱之為世界中心的那座城池。
大漢的長安城是在秦朝咸陽宮的基礎上修建發展起來的,它繼承了秦的莊嚴肅穆,還有堅固與節儉。
而唐朝長安城是在隋朝大興城的基礎上經過數次擴建而成,盡管兩座長安城都以其規模和壯觀著稱,但它們在位置上有很大的不同,唐朝的長安城號稱世界之最,其繁榮程度千年難得一見。
八王之亂後,匈奴人劉淵從並州西河起兵連戰連捷,一路攻陷長安與洛陽兩京,西晉至此灰飛煙滅。
西晉滅亡時,兩京之地雖慘,各地百姓也飽受戰火的摧殘。但漢趙政權高層的匈奴人卻被漢化的厲害,也願意實施仁政。所以在漢趙政權佔領的地區,老百姓活的還可以。
有人認為,如果劉淵能多活幾年的話,或許漢趙就將徹底統一北方,繼而南下滅了東晉,再次實現統一。以劉淵身在匈奴心向漢的思維,接下來的時代,或許也不會那麼糟糕。
但人生並沒有如果,歷史更是如此!在攻克洛陽時漢趙皇帝劉淵忽然病死。
劉淵死後,漢趙內部很快分裂,其他的邊患之族于是有了入主中原的機會,五胡亂華繼而發生,長安城也在戰亂中被毀。
由于長安城有一部分是在秦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秦朝工事向來堅固異常,這沒被焚毀的部分經過苻秦的修繕擴建,便成了現在不倫不類的長安城。
一名身著常服四旬過半的中年人站在清明渠畔,四周的熱鬧與繁華仍舊掩飾不住他虎目之中的銳利與惆悵。
“父親,那兩個人還在監視我們。”其子慕容農指著臨渠街道旁兩個販賣干棗的貨郎,察覺出了端倪。
“不像是苻堅派來的人,父親可要我去查查?”慕容郎十分文𠸖,但卻繼承了其父的智謀。
慕容垂早就發現了兩個打扮成挑貨郎的暗樁子,他在長安雖然如龍被縛卻也暗中派人打探到這是秦國新靖崛起的將帥鐘榮派來的人。
正當他琢磨著從未與自己謀面的鐘榮為何會派人來監視自己的動向時,二兒子慕容寶匆匆過來。
其來到慕容垂身邊附耳低語道︰“父親,天王苻堅派人到府內傳旨。”
“何事?”
“仇池事變,苻堅恐怕是想用父親去攻打仇池。”
慕容垂入秦一年有余,雖然一直不過問軍政之事,但坐上棋盤一角,嘗過權利滋味的人又豈能甘願輕易出局?
他心里早有重新領兵的打算,但小小的仇池,旦夕可滅,慕容垂並不想去打這個彈丸之地。
街邊蹲著的貨郎見幾人匆匆離開,擔著挑子正欲繼續跟蹤,卻被同伴伸手拉住。
“咋的?”貨郎看向旁邊穿著粗麻短褐的瘸子同伴,不解詢問。
瘸子將嘴里的棗核吐掉︰“慕容垂恐怕早就察覺到俺們了。”
“啊?”
“剛才,那個身穿錦衣的貴公子在臨走時瞅了俺們一眼。”
“那……還跟不跟了?”貨郎臉上有些畏縮,慕容垂手里雖無實權,但人的名樹的影,對方要殺自己二人易如反掌。
“慕容垂在長安受多方監視,十分低調,我料他不會願意惹出是非來。”
瘸子繼續說道︰“你還是回慕容府對面的客棧,只留意他們的動向便可不必太過靠近,俺去匯報剛才之事。”他的耳力異于常人,早將慕容垂父子的對話記了下來。
兩人分道揚鑣,瘸子挑著籮筐一瘸一拐的來到東市附近的三層干貨鋪子里。
“瘸子,今天的收獲不錯嘛!”一名伙計見他回來,看了看籮筐里所剩無幾的棗子以及他腰上鼓脹脹的錢袋,熱絡的上前招呼。
瘸子將扁擔放下,錘了伙計一下,笑問道︰“少�@攏 乒衲兀俊 br />
適時,幾人進店挑選貨物,伙計連忙迎了上去,只給瘸子撂下一句話。
“在樓上算賬,你自己過去吧。”
苟安正撓頭算著這個月的賬目,同來長安的共有八十人,其中有四十名探子,另四十名軍中老手,這間干貨鋪子和對街的客棧便是他的產業。
養的人太多,每個月的進項勉強能和支出持平,這讓苟安覺得自己在營商之事上還有些天賦,不由沾沾自喜。
見瘸子不請自來,他收起臉上的笑容立刻從一個市儈商人轉回到諜子頭目的身份上。
“可是慕容垂有動作了?”
瘸子點了點頭,說道︰“俺探听到,天王苻堅想對仇池用兵,慕容垂可能就是人選之一。”
苟安用一只肥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他們監視慕容垂並非無的放矢,朝中沒有外放的將帥之才就那麼幾個,京畿要地還有中央軍的統帥皆需要親信大將來統轄。
如此一來,可能與鐘榮爭河州之地的便只有三人,慕容垂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慕容垂真的前去攻打仇池,河州就沒有他的份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瘸子曾是軍中校尉現在為探子首腦,有一番自己的見解,于是將這段時間對慕容垂的猜測說了出來。
“俺覺得,慕容垂不會想去打仇池,也不想去什麼河州,他想回燕地!”
苟安攤手一笑︰“他想去哪里都與我們無關,只要不影響都督的河州之謀就行。”
正說話間,伙計提著了一盒米糕進來。
“掌櫃,權府說俺們前幾日送去的茶點中壞了一盒,所以退了回來。”
“還將俺臭罵了一頓。”
糕點壞了只是傳遞消息的一種,苟安不敢大意讓瘸子下去之後小心翼翼的打開精美的糕點盒子。
抽出一方點心里藏著的信紙,上面只有寥寥數筆︰
“明日小姐將往青州,尚書邀你過府一敘。”
青州,長廣郡,膠州灣。
墨河兩岸與沿海之濱同樣人山人海,與長安不同的是這里的人幾乎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
放燈許願之人絡繹不絕,縱然他們制作的燈盞不堪入目,就連上天也不屑一顧,更何論去實現他們的願望。
一男一女從墨河浮橋來到岸邊自然形成的小集上,身後爾朱元讓與幾名喬裝的親衛遠遠跟著。
謝道韞從攤販手里接過油紙包裹的蜜餞,只嘗了一顆便看到幾個吮著手指正饞的流口水的孩童。
她蹲下身去,將蜜餞給稚童們分食,臉上笑靨如花。
用絹帕拭去手上的殘留,她背著雙手繼續向前走著。
謝道韞忽然指著前方︰“你看,那里有人放孔明燈!”
不待鐘榮說話她先提著裙擺跑了過去,卻在中途發現一個賣燈的攤販。
流民們窮的叮當響,自然很少有人願意購買孔明燈,攤販苦臉打折出售卻還剩下大半。
將所有的孔明燈全部買下,來到小集盡頭的沙洲上,這里的人並不多,幾個住在營中的小吏一邊放燈一邊說說笑笑。
謝道韞接過鐘榮遞來的一盞明燈,將之打開後看著它緩緩升空,她的臉上露出如少女般的笑容。
“哎呀!
“忘記許願了!”
鐘榮喚來爾朱元讓幾人,讓他們將所有的燈盞一起點燃。
油脂燃燒產生的氣浪將燈罩帶向半空,十余盞空明燈齊飛,仿佛落地的星辰即將回歸本屬于它們的天空。
謝道韞雙手合十,眉眼閉合,她許願時十分認真。
睜眼發現鐘榮剛才一直看著自己,為了掩飾臉上的羞意,她趕緊問道︰“你許願了嗎?”
“哦,我忘了!”他微微一笑,許願有用的話,這天下何來如此之多的苦命人。
鐘榮好奇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才不告訴你!”
她又補充了一句︰“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逃也似的來到沙洲邊的一處大石旁,發現鐘榮也跟了過來,這才微露皓齒嫣然一笑。
謝道韞站在水邊,河池花燈如晝映襯著漫天星辰,整個大地一片通明。
“如果……我回到江左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話時她頭埋的很低,聲音細若蚊吟。
但對面的家伙遲遲沒有任何回應,生物的本能讓他將面前的女子輕輕拉到身前。
謝道韞並未拒絕,魏晉的風氣開放,上流與世家豪族同樣如此。
一股雄性氣息撲面而來,使她的臉如微醺般紅暈。
但並未持續多久,謝道韞猛然抬起頭,嗔道︰“你捏我屁股干嘛?”
“沒有啊!”鐘榮一臉無辜。
“你……!明明捏了,還不承認?”她輕輕一拳捶在鐘榮胳膊上。
“登徒子!”
謝道韞臉上布滿紅霞,眸中含嗔帶羞,提起裙裾跑遠了。
鐘榮不爭氣的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這肯定也是生物的本能使然!
但那紗裙後的挺翹的觸感美妙絕倫,手感極佳,讓人忍不住還想回味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