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辛兩位醫師趕到牢房後,急匆匆地給那發病的孩子探起脈來。秦醫師神情專注,手指輕輕搭在孩子的手腕上,透過細微的脈搏跳動,探尋出隱藏在孩子身體里的秘密。
盡管秦、辛兩位醫師醫術精湛,用盡了各種方法,卻依然沒能找到確切的病因。此時,孩子的父親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靂一般,突然放聲嚎啕大哭起來。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嘴里反復念叨著中邪有鬼之類的話語,那聲音嘶啞而淒厲,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呼喊。
時茜目睹此情形,心中不禁涌起一絲憐憫。這種情況下,人們往往容易陷入迷信和恐懼之中。時茜向身旁的錢鐸鐸提議,把生病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弟弟、父親帶到一個相對安全且安靜的地方看押。
錢鐸鐸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看著眼前這三人,心想他們並非窮凶極惡的歹徒,只不過是嫌犯而已。于是,錢鐸鐸同意了時茜的提議,命衙役把三人帶到順天府後衙的柴房處進行看押。
時茜微微側過頭,看向錢鐸鐸,說道︰“錢大人,那孩子的父親口中一直念叨著中邪有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你可有詢問過他?”
錢鐸鐸回答道︰“本官已經審問過他了,他說他的大兒子,也就是被當成死尸送來的那個少年,在出事之前,總是說自己頭疼得厲害,到了晚上更是神神叨叨的,行為舉止十分怪異。
他當時就覺得,這一定是大兒子不滿後娘給他盛的吃食比兩個弟弟少,所以故意裝病不干活,以此來報復他們。
可沒想到,大兒子竟然就突然出事死了,大兒子出事後,他細想起二兒子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情況 ,所以他說肯定不是他婆娘下毒害的大兒子,是中邪了。”
時茜說道”中邪,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錢鐸鐸道“這個本官就不得而知了。他提起這事時,本官以為他是為自己的婆娘辯解,常言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錢鐸鐸剛說完這話,那不停念叨中邪有鬼的男子突然大聲反駁道“不,翠花對孩子還是不錯的。
世上有的是偏心的爹娘,所以就算是親生的,也做不到對每個孩子都一樣。再說了,這大的讓著小的多吃幾口算什麼大錯呀!
而且,吃飯時,翠花碗里的吃食是最少的,所以兩個小的碗里多出的吃食不過是翠花口里省出來的。”
時茜美眸流轉,看向錢鐸鐸,輕聲說道︰“錢大人,他如此言說,倒也不無道理。”
錢鐸鐸眉頭一皺,沉聲道︰“蕭提刑,你切莫被他花言巧語所哄騙。有何道理可言?不過是死無對證,妄圖狡辯罷了。”
時茜反駁道︰“錢大人,死無對證此言差矣,那人尚在人世呢。”
那人听聞此言,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十幾秒後,方才回過神來,轉悲為喜,如搗蒜般跪地給錢鐸鐸和時茜磕頭,口中念念有詞,皆是感謝錢鐸鐸和時茜救他兒子一命的話語。
時茜急忙說道︰“你且莫要急著道謝。你大兒子雖未殞命,但卻處于深度昏迷之中,若是尋不得病因,你大兒子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你大兒子此刻可謂是命懸一線啊。”
此時,秦醫師、辛醫師踱步上前,緩聲道︰“你二兒子恐怕也難逃厄運,步你大兒子的後塵。”
錢鐸鐸趁機添油加醋道︰“你兩個兒子的性命都已危在旦夕,你還要包庇你家那心如蛇蠍的惡婦嗎?”
那男人听到兩個兒子生命垂危的消息,頓時面如死灰,身體如篩糠般不住顫抖,但仍堅定不移地說道︰“兩位青天大老爺,絕不可能是翠花所為,大兒子雖非她所出,但二兒子可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翠花平素將自己所生的兩個孩子視若珍寶,疼惜有加,又怎會去殘害自己的孩子呢。我們同處一個屋檐下,吃的是同一鍋飯,若真下了毒,那豈不是我們都要遭殃。”
錢鐸鐸冷哼一聲,道︰“既然你們未曾虧待你大兒子的飲食,亦未克扣他的吃食,那為何你大兒子時常向鄰里討要食物呢?”
男子一臉無奈地說道︰“回青天大老爺,這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事兒呢。
就拿我家來說吧,我那大兒子最近這半年,飯量蹭蹭往上漲。
可小民家里的糧食並不富余,要是不加以節制,任由他這麼敞開了吃下去,等到秋收到來之前,那家中的余糧可就要被他一個人吃光嘍。
而且過日子要精打細算,不能敞開了肚子吃的啊。可我那大兒子他哪里懂得這個道理,明明已經吃過飯了,這碗剛放下,他便又餓了,所以他覺得翠花給他盛的飯不夠,克扣他的口糧給二兒子和小兒子了,非得再吃一些不可。
後來翠花就想了一個法子,尋來了一些鮮嫩的野菜,摻在糧食里面一起煮著吃。現如今啊,咱們村中的人家,哪一家不是這樣過來的呢?每天也就只吃一頓干的,到了晚上嘛,就喝些稀的。
翠花她自己、二兒子、小兒子以及我那大兒子,晚上都是一碗稀的。而我每天需要去地里干活,所以到了晚上,翠花就會特別地給我多加一個菜餅子或者一個饃饃,讓我能補充些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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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能想到啊,後來二兒子的飯量也跟著變大了起來,沒辦法,我只好把那個原本留給我的菜餅子或者饃饃分出來一些給二兒子,沒再給大兒子了。
于是,大兒子他就生氣惱怒起來,還故意跑到鄰里之間去討要吃食,對外頭人說翠花和我平日里都餓著他,不給他吃食。”
錢鐸鐸厲聲道︰“本官看你純粹是信口胡謅。你口口聲聲說給你大兒子吃食,可鄰里皆瞧見你大兒子對野菜團子、野果子狼吞虎咽,甚至有人目睹他挖草根、喝涼水果腹。你們必定是克扣了他的口糧,才致使他餓得瘦骨嶙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體重竟不及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錢鐸鐸駁斥男子時,秦醫師移步至時茜身旁,與時茜低語幾句,時茜旋即轉頭對錢鐸鐸言道︰“錢大人,他的二兒子亦如大兒子般羸弱。”
錢鐸鐸聞得時茜所言,轉頭凝視時茜,心中不禁思忖,這大兒子乃是繼子,二兒子可是親生,那婦人豈會餓著自己的親骨肉?遂道︰“做爹娘的大多偏愛幼子。”
時茜道︰“錢大人,您所言父母偏心之事確為常見,然一家之中兩個兒子皆現相同病癥,若皆歸咎于偏心,此證據未免過于薄弱。”
錢鐸鐸輕撫胡須,頷首稱是,心下暗忖︰確是此理。時茜見錢鐸鐸點頭贊同,便繼續道︰“秦醫師和辛醫師還發覺,他們的肚子鼓脹得猶如懷胎三月的婦人,肚子微微隆起,稍有顯懷,若不仔細端詳,難以察覺。
適才秦醫師、辛醫師為他二兒子切脈,察其脈象與髒厥相似。
綜合諸般因素,這令本官憶起仙府醫書中所記載的一種病癥——蛔厥。”
秦醫師、辛醫師听了時茜這番話,急忙問道︰“蕭提刑,何為蛔厥?”
時茜答道︰“通俗來講,便是腹中滋生蟲豸了,病癥初起時患者毫無食欲,然食量卻會驟增,伴有干嘔、發熱之癥,雖食量大增,身體其他部位卻異常消瘦,唯獨肚子膨脹變大。”
那個男人听了時茜的話,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應道︰“是,這位青天大老爺所言極是。我那已故的婆娘亦是如此。其實村里有些人家,亦有親人這般慘死。明明給他們飯吃,他們卻活活餓死了。村中有些老人言,他們是被餓死鬼纏身了。”
時茜道︰“並非是什麼鬼怪作祟,而是肚子里生了蟲子。”
秦醫師、辛醫師、錢鐸鐸異口同聲地問道︰“這人肚子怎會長蟲子。”話畢,錢鐸鐸向時茜使了個眼色,示意到一旁說話,時茜心領神會,點了點頭,錢鐸鐸又吩咐捕快將人帶遠一些後,才與時茜向後挪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蕭提刑,這莫非是巫蠱之術啊!”
時茜怔了一下,道︰“錢大人為何會有此想法?”
錢鐸鐸道︰“若不是巫蠱之術,那一個人好端端的肚子里面怎會無端生出蟲子呢。”
時茜說道︰“這肚子里長蟲子,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但絕不是什麼巫蠱之術。”
錢鐸鐸道︰“莫非仙府書籍里記載了患此病的緣由?”
時茜頷首道︰“不錯,仙府書籍里確有記載。”
錢鐸鐸趕忙拱手道︰“還望蕭提刑不吝賜教。”
時茜道︰“錢大人言重了,本官豈會藏私,而且本官還要將此事公之于眾廣而告之。錢大人,本官要將提點刑獄司所有法醫召集過來,一同商討,你可介意稍候片刻?”
錢鐸鐸道︰“不介意。”
時茜用令牌千里傳音告知還在停尸房里研討的法醫趕過來集合,自己有要緊之事要宣布,一兩分鐘後留在停尸房的三位法醫趕到,時茜當即宣告患者昏迷的原因是得了蛔厥。
時茜當即便向那男子發問道︰“你大兒子是否有飲用生水的癖好?本官所言之生水,乃是未經過煮沸之水。”
男子頷首應道︰“回青天大老爺,確有飲用生水之習慣。小民一家皆有此習慣,不止小民,這村中人人皆是如此。
莫要見笑,青天大老爺,喝生水可節省柴火,且天氣炎熱,飲用生水倍感涼爽。”
時茜道︰“你們為圖省事、省柴火,圖涼快,卻害苦了自己。日後切不可再飲用生水了。那生水中藏有蟲之卵,咱們肉眼難見那蟲卵,便誤以為那水純淨無暇就是干淨的,喝了也沒事,殊不知那看不見的蟲卵已被你們吞入腹中,而後在你們腹中孵化。”
那男子聞听此言,不禁嘟囔了一句,村中之人皆飲用過生水,若是因喝生水之故,那為何有人安然無恙呢?
映日及幾位法醫听聞男子之語,不由怒斥男子,男子惶恐萬分,忙不迭地給時茜磕頭求饒,時茜道︰“本官並不怪你。你有此想法,亦在情理之中。正如你所言,眾人皆飲了生水,為何有人無恙,有人卻遭此劫難。
此事若要細說起來,那可真是一言難盡。倒不如,讓你們親身體驗一番。”
其他人聞听此言,皆滿臉疑惑地詢問時茜何意,時茜道︰“他們皆有飲用生水之習,那他們體內定然有蟲。本官這就書寫出治療蛔厥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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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醫師、辛醫師,稍後你們持本官所書之藥方,帶領其他醫師將藥材購置齊全並配制出來。”秦、辛等五醫師趕忙躬身應是。
時茜旋即揮筆寫下治療蛔厥的藥方︰烏梅十五克、細辛三克、干姜十克、黃連十克、桂枝十克、人參十克、黃柏十克、當歸十克、附子十二克、花椒五克。
時茜將寫好的方子鄭重地交給秦醫師,讓他去安排采購藥材制作烏梅丸的事宜。秦醫師拿到藥方後,仔細地看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時茜見狀,連忙問道︰“秦醫師,本官的這個方子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秦醫師愣了一下,趕忙回答道︰“回蕭提刑,蛔厥這病癥屬下著實未曾遇到過,因此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方子。不過,既然這個方子是蕭提刑在仙府醫書上看到的,那定然是沒有問題的。屬下只是不曉得烏梅為何物,還有這花椒,也從未見過。”
時茜微微一笑,解釋道︰“烏梅其實就是青梅,只是經過了煙燻的特殊處理,表面變得烏黑,所以才被稱為烏梅。至于花椒嘛……罷了,你先把藥方上其他的藥材都買來,烏梅和花椒,本官自會想辦法。”
秦醫師听後,躬身應是,然後迅速招呼其他醫師匆匆離去。錢鐸鐸見此情形,趕忙吩咐一旁的魏臨安給醫師們安排輿車。魏臨安躬身回應後,便如離弦之箭追著秦醫師們離去了。
秦醫師等人離開後,時茜吩咐映日去醉紅塵取花椒,道“映日,你拿到花椒後回一趟伯爵府取烏梅,那烏梅就放在我平日吃的蜜餞盒子里。
那個盒子里應該沒剩多少烏梅了,怕是不夠,我記得夏禾說要給我做新的,你問問夏禾,她最近是否做了烏梅。”
映日應了是就準備離開,這時李錦繡上前朝時茜施禮後道“蕭提刑,映日一個人要跑三個地方,恐會耽誤時間,我願意承擔一二。”
時茜思索了十幾秒,便道“你說的有道理。這樣吧!繡兒你前去醉紅塵取花椒,映日你回伯爵府去烏梅。”
李錦繡高興的大聲應是,時茜又道“映日,把你出入腰牌借給李錦繡。”說完又對李錦繡道“繡兒,醉紅塵主樓哪里不能隨意出入,你把映日的出入腰牌交給守衛,讓他們把春杏找來見你,你再與春杏要花椒,要那些磨成粉的,就說是我吩咐的。”
映日、李錦繡領命離去後,錢鐸鐸道“蕭提刑,秦醫師等人去采買方子里的藥材,這路程不近,還要挑選藥材,這所需時間肯定不短,想必不會那麼快回來,你我回大堂,邊喝茶邊等吧!”
時茜道“好。”錢鐸鐸听了時茜的回應,一只手做著請的動作,邊道“蕭提刑請。”
三五分鐘後,時茜與錢鐸鐸回到順天府衙大堂,兩人落座後,很快就有僕從給時茜及錢鐸鐸送上香茗。
隨後,時茜與錢鐸鐸便各自喝著茶,誰都沒在說話。錢鐸鐸覺得時茜是個女官,而且年紀又比自己小很多,當然其中也有錢鐸鐸忌憚時茜一品郡主身份的原因。而時茜則在考慮如何救治那兩個陷入昏迷的孩子。錢鐸鐸與時茜各懷心事,因此,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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