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清拱手應下，剛要轉身安排啟程事宜，眼角余光卻瞥見一道身影。
——吉世衍不知何時溜進了正廳，正踮著腳湊在牆上的輿圖前，手指在涂山縣的位置戳來戳去，嘴里還念念有詞。
阿古則像尊沉默的石像，垂手立在他身後，目光緊緊鎖著地圖上的山川河道，仿佛要將那些關隘路徑都刻進眼里。
听見“啟程”二字，吉世衍猛地回過頭，碧綠色的眼瞳在日光下亮得驚人，像藏著兩顆躁動的星子
“平寇？是不是要去打仗啊？帶我一個！我也去瞧瞧！”
寶公公眉頭瞬間蹙起，語氣帶了幾分訓斥
“小世子！軍國大事可不是街頭玩鬧，豈能說去就去？刀槍無眼，若是有個閃失，誰擔待得起？”
“誰玩鬧了？”
吉世衍梗著脖子，下巴微微揚起，帶著幾分不服氣，
“我就跟著看看，又不添亂，這都不行？”
他拽了拽阿古的袖子，像是在尋求支持，“阿古你說，我跟著去，是不是能幫上忙？”
阿古眼皮都沒抬一下，只作沒听見，指尖卻悄悄在腰間的短刀上摩挲了兩下——那是他常年不離身的防身兵器。
杜尚清看著這少年眼里的興奮與執拗，心里暗暗思忖帶個國師府的小世子在軍中，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可這孩子畢竟是陛下跟前掛過號的，若是硬拒了，怕是會拂了國師府的面子，日後在京里踫面也不好交代。
再者，瞧他方才對著輿圖指點的模樣，倒不像全然不懂軍務的草包，或許……
他正沉吟著，吉世衍見阿古不搭話，又轉向杜尚清，語氣軟了些
“杜將軍，我保證乖乖听話，絕不亂闖陣仗。阿古功夫好，真遇著事，他護著我就行，絕不給你添麻煩。
你就讓我跟著吧，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真正的戰場呢！”
“將軍千萬不可啊！”
包大人率先上前一步，語氣懇切，
“涂山前線凶險萬分，小世子金枝玉葉，若有半點差池，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寶公公更是急得直跺腳，指著吉世衍道“你這孩子！怎麼就听不懂勸？
真要去了前線，回頭大國師問起來，咱家可擔待不起！”
吉世衍卻像是鐵了心，任憑眾人怎麼說，只是梗著脖子重復“我就要去！你們攔不住我！”
場面一時僵住，眾人看著這油鹽不進的小世子，都沒了法子。
寶公公急得額頭冒汗，目光掃過一旁沉默的阿古，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帶著幾分哀求的眼神緊緊的盯著他。
阿古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無奈眼皮抬了抬，目光落在吉世衍身上。
少年正滿臉倔強地瞪著眾人，一副誰也別想攔我的模樣。
他沉默片刻，終是皺了皺眉頭，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逍遙先生。”
這四個字一出，吉世衍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臉上的倔強瞬間垮了下來。
碧綠色的眼楮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蔫了下去，耷拉著腦袋，嘴里嘟囔了句什麼，再沒了方才的囂張。
眾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這“逍遙先生”是誰？竟有這麼大的威力，一句話就治住了無法無天的小世子？
阿古卻不再多言，重新垂下眼簾，恢復了那副沉默石像的模樣。
寶公公見狀，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劫後余生的笑“還是阿古有辦法。”
他轉向杜尚清，拱手道，“讓將軍見笑了，這孩子……就勞煩將軍多費心看顧，莫讓他再胡鬧。”
江景行聞言一愣，隨即莞爾，看向蔫頭耷腦的吉世衍，溫聲問道“小世子認識這位逍遙先生？”
吉世衍一听這話，方才的頹唐頓時掃了個干淨，眼楮又亮了起來，挺起胸膛神氣地一點頭
“那是自然！我可是他的忠實讀者！”
他手舞足蹈地說起來，語氣里滿是推崇，“先生寫的《天龍八部》，那可是風靡京城！
誰家公子哥手里沒本抄錄的，都不好意思出門！書鋪里剛上的刻本，往往一上午就被搶空，真是到了洛陽紙貴的地步！
連帶著書里人物的插畫，都被炒到了一兩銀子一張，照樣有人搶著要！”
他越說越興奮，碧綠色的眼楮里閃著光“我這次跟來豐水縣，一半是耐不住京里煩悶，另一半，就是為了求見逍遙先生！
我托人打听了好久，才查到先生是豐水縣人！”
說著，他眼巴巴地看向江景行，語氣帶著幾分懇求，
“江大人，您在這兒做縣令，想必認識逍遙先生吧？能不能代為引見一下？
我就想問問他，喬峰去沒去遼國，段譽和王語嫣到底成沒成……”
江景行被他問得一愣，剛要開口，卻見一旁的阿古竟也微微抬了眼。
平日里冷硬的眉眼間，竟難得地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目光悄悄落在江景行臉上，顯然也是等著答案。
這一下，連寶公公和包叢安都有些驚訝——沒成想，這冷面侍衛竟也是《天龍八部》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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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清在一旁听著，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化名“逍遙先生”寫的小說，竟能讓國師府的小世子和他身邊的殿前侍衛都成了粉絲，還千里迢迢追到這窮縣來。
這小子，竟是自己的書迷。
他看著吉世衍那副急切又崇拜的模樣，心里暗暗嘆氣。
——若是讓這孩子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逍遙先生，就是眼前這位要去平叛的將軍，不知會是何等表情？
只是眼下戰事緊急，哪有功夫認這個“粉絲”？杜尚清悄悄別過臉，假裝整理腰間的鎢鋼尺，掩去了眼底的笑意與無奈。
江景行瞧著杜尚清的神色，心里隱隱猜到了幾分，笑著打圓場
“逍遙先生性情淡泊，平日里深居簡出，能不能見著，還要看緣分。
小世子若是不急，不妨先在縣里住下，等忙過這陣，我幫您留意留意？”
“真的？”吉世衍眼楮更亮了，連忙點頭，“好！我等！只要能見到先生，多等幾日不算什麼！”
阿古也悄悄松了口氣，眼底的渴望淡了些，卻依舊帶著幾分期待。
杜尚清趁機插話“江縣令，時辰不早了，我該啟程了。”
“正是正是。”江景行連忙應聲，“我這就帶將軍去點兵。”
一行人往外走去，吉世衍還在跟阿古念叨著《天龍八部》里的情節，聲音漸漸遠了。
杜尚清回頭望了一眼那少年興奮的背影，心里暗道等平定了流民，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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