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
常黎華額角滲出細汗︰“這……陰虛陽虛，寒熱錯雜，本就是老年病最難辨的地方。陳陽的思路是‘陰虛火旺’，我們保健組一直的判斷是‘陽虛浮越’。兩者治法南轅北轍。但您的年紀擺在這里，元陽本就微弱，如同風中之燭，實在經不起大劑滋陰寒涼的‘風吹’啊！萬一……”
“萬一？”
林老笑了笑，眼神卻銳利起來︰“小常，你怕萬一出事，你擔責任。我老頭子活了快九十，死生之事，早看淡了。但我怕的是什麼？我怕的是稀里糊涂地‘補’，最後補出個‘燈盡油干’！”
“振興請小陳來看，也是一片孝心。既然你們各執一詞，那就讓小陳來，當著我這老頭子的面，和你老常，辯個明白！真理嘛，越辯越明。我這個‘病人’，也有權听听不同的聲音，選一條自己覺得對的路走。你說呢？”
林老的話，擲地有聲！他不僅給了陳陽一個“申辯”的機會，更是將最終的選擇權，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這既是對常黎華權威的敲打，也是對孫子林振興的支持，更展現了一位歷經滄桑的老革命家面對自身健康的豁達與主見。
其實對于自己的這個身體，林老並不是太在意，他再有三個月就九十歲了，如此年齡，早就看開了，人生在世，誰還能不死。
林老之所以支持孫子，給陳陽一個機會，其實是不希望老資格和老權威仗著年資欺壓年輕人，封殺年輕人，林老是為了給年輕人一個希望和機會。
哪怕陳陽是錯的，辯一辯，總是好的，也能讓年輕人更有銳氣。
常黎華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林老的話把他逼到了牆角。
拒絕？那就是承認自己心虛，不敢辯論。
同意？就意味著他必須放下身段，和一個他打心眼里瞧不上的“毛頭小子”同台論道。
“好……好！”
常黎華咬了咬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既然老首長想听，那就請陳陽大夫再來一趟！我倒要看看，這位‘陽神’，能拿出什麼驚世駭俗的‘高論’來！”
從常黎華說出“陽神”兩個字，就能看出常黎華對陳陽確實了解一些。
“爺爺，我這就去接陳陽。”
林振興說了一句，就轉身出了會診室，一邊給陳陽打電話，一邊前去開車。
林振興的電話打到陳陽手機上時，陳陽剛回到家，正喝著文蔓露精心熬制的滋補湯。
電話里林振興的語氣帶著壓抑的急切和一絲歉意，將療養院偏廳里發生的一切，包括常黎華撕毀處方、激烈反對以及林老要求當面對質的決定，簡明扼要地告知了陳陽。
文蔓露在一旁听得真切︰“都說常老脾氣大，心眼小，有門戶之見，沒想到是真的……”
陳陽放下湯碗，臉上並無太多意外，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拍了拍文蔓露的手背，溫聲道︰“意料之中。中樞保健，牽涉太多，資歷、地位、學派、責任……盤根錯節。常老的反應雖然過激，但也情有可原。他維護的不僅是他個人的權威，更是他那一套沿用多年的保健理念和整個體系的‘正確性’。”
說著陳陽站起身︰“不過，林老既然給了我機會，也信任我的診斷，那我就必須去。這不僅關乎林老的健康，也關乎中醫辨證明理、實事求是的根本。”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文蔓露道。
文蔓露是見過林老的，而且見過不止一次。
“不用了。”
陳陽笑了笑，他明白文蔓露的心思，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林老睿智，場面他鎮得住。你去了反而可能讓常老覺得我們以勢壓人，在家等我，放心。”
一個多小時後，陳陽再次踏入那座靜謐而戒備森嚴的療養院小院。
偏廳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林老端坐主位，閉目養神。常黎華坐在他左側下首，面沉如水，眼神銳利如鷹隼。
趙教授、王萬平等人坐在另一側，神情各異，有好奇，有審視，也有隱隱的擔憂。
林振興則站在林老身後，對陳陽投來一個帶著歉意和鼓勵的復雜眼神。
“林爺爺，常老，趙教授，各位前輩。”陳陽不卑不亢地行禮，態度從容。
“小陳來了，坐。”林老睜開眼，指了指常黎華對面的空位。
陳陽依言坐下，目光平靜地迎向常黎華審視中帶著明顯不悅的眼神。
“陳大夫.......”
常黎華率先發難，語氣帶著濃濃的質疑︰“你給林老開的方子，老夫看了。引火湯合潛陽封髓丹，重用熟地九十克，油桂研粉沖服……好大的氣魄！好峻猛的方子！”
“老夫行醫近五十載，給中樞首長調理身體也有近十余年，從未敢對耄耋之年的老首長用如此虎狼之劑！你可知林老高壽幾何？可知他體內元陽還剩幾何？你這般大劑滋陰沉降，就不怕寒涼直折，冰伏生機，導致元陽暴脫嗎？你年紀輕輕，取得些成績，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視老首長的安危如兒戲嗎？”
常黎華的質問如同連珠炮，咄咄逼人，將“資歷淺薄”、“用藥孟浪”、“不負責任”的帽子直接扣了下來。
偏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陽身上，看他如何應對這泰山壓頂般的詰難。
陳陽神色不變，等常黎華話音落下，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朗而沉穩︰“常老前輩息怒。晚輩並非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敢視林老安危如兒戲。”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深知林老身份貴重，身體牽系甚大，晚輩才更要據實而言，不敢有絲毫隱瞞或粉飾太平。”
說著陳陽目光轉向林老，語氣誠懇︰“林老，晚輩斗膽再為您診一次脈，並請常老前輩和諸位專家一同見證，如何？”
林老頷首︰“好。”
陳陽起身，走到林老身邊。常黎華冷哼一聲，卻也緊盯著陳陽的動作。
三指搭上林老的寸關尺。陳陽閉目凝神，這一次診得格外仔細。偏廳內落針可聞，只有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