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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
棄兒陷入了沉默。
他還年幼,所以便不需要明白娘親這樣做的原因嗎?可這樣真的便好嘛?天底下最愛自己的娘親,為何偏偏要阻撓自己的愛好?他的小腦袋瓜實在是想不通這些,想來想去最終也只得出一個結論。
娘親是不會害我的,等我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恍惚間,他瞥見娘親的喉頭輕微的有些哽咽,這令他徹底打消了心底最後的一絲猶豫,一把摟住母親的脖子,保證道︰“娘親,我答應你,只要娘親不同意,我就絕不修習術術!”
析欒一把摟緊這個懂事到令她心疼的孩子,眼角淚珠無聲的滑落,消失在腳下的塵土中。
“唉,如此天資,著實可惜了!”
空曠無人的山間小道上,四下里沒由來地傳來一聲嘆息,這讓听見聲音的析欒一瞬間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她朝著周圍放開感知,卻根本察覺不到到附近有別人的氣息,可那聲音分明又是從近處傳來的。
她本能地將棄兒護在身後,四周張望著問道︰“誰?”
“女娃娃無需緊張,老夫只是踫巧路過而已。”
依舊是從近處傳來的聲音,但析欒還是沒能鎖定說話人的方位。
好厲害的隱遁之術!
無奈,析欒只得一邊將棄兒緊緊護在身後,一邊冷顏回問道︰“若前輩只是路過,又為何要出聲?既然出聲了,又為何不現形?”
“哈哈,女娃娃好厲害的一張嘴!”
話音落定,在析欒對面三丈開外的地方,憑空現出兩個個人影,竟是一位老者和一個女童。
老者頭發花白,慈眉善目,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神態。女童則一頭銀發,容貌雖然精致,五官卻有些挑不出的怪異,總覺得和尋常女娃有些細微差別,神情因驕傲而略顯冰冷,一對靈動美眸肆意打量著躲在析欒身後不住探頭探腦的小韓棄。
老者笑容滿面,單手作揖道︰“罪過罪過,老夫和小徒確實只是踫巧路過,適才听見你二人說話亦屬無心。只是老夫見那小娃娃天資奇佳,不修術術當真是有些遺憾,因此不禁心生感嘆,不慎出聲,倒害得女娃娃一番緊張了。罪過罪過,老夫二人這就離開!”
說罷,他便要拉著女童離開。
可銀發女童卻沒挪步,縴細小手指著棄兒,神情倨傲地沖老者道︰“老頭,你不是一直說要給我尋個供我試咒的小師弟嘛?我看他就不錯!”
老者面色有些為難,用哄人的語氣道︰“小姑奶奶,這怕是不太好吧。你沒听見那女娃娃說嘛,不讓那小家伙修術呀,咱也不能強人所難不是,我看咱還是換一個吧。”
小韓棄一旁听得不禁有些惱火,這老頭稱呼他娘親一口一個女娃娃,反而卻將這名徒弟身份的女童奉作姑奶奶,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不行,我就看他順眼!”銀發女童沖老者翻了個白眼,瞅這情形,還真不好說誰是誰的徒弟,只听她任性道︰“而且我看老頭你八成是老糊涂了,我沒記錯的話,剛才他娘只是逼他不許學術術,那讓他跟你學咒術有何不可?”
“那好吧,老夫再問問那女娃娃!”
老者深邃的眼神中有些無奈,他一大把年紀,被自己的徒弟當著外人面罵作老糊涂居然也沒當回事,只是轉過頭問析欒道︰“女娃娃,老夫這名寶貝徒弟剛才說的話,想必你也听見了,怎麼樣,舍不舍得將你身後的這個小家伙給老夫當徒弟?老夫別的不敢保證,但只要他入了我的門下,保管不會浪費了他這一身大好天資就是。”
析欒正思量著該如何拒絕,身後的韓棄卻扯了扯她的袖口,沖她露出一個輕松的笑臉,而後便鑽出娘親的護衛向前邁了兩步,面對著身份目的來歷皆是不明的師徒二人,他微微一笑,朗聲道︰“我娘親說了,只要你能答應她三個條件,就讓我做你徒弟。”
這話析欒自然沒有說過,不過在看到兒子先前露出那個標志性笑臉之後,她便不打算阻攔,而是放任他去交涉。
知子莫若母。
棄兒雖然年僅九歲,但打小便跟隨著她一路走南闖北,到過各種各樣的地方,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物,當然也難免會遇到幾次危險。而棄兒這一路上,尤其是近兩年所表現出來的那份機敏,有時連她都倍感意外。
遠的不說,單說去年北疆那次,她領著棄兒在飯館打尖時無意曝露了容貌,便被鄰桌幾名修為不弱而又心術不正的好色之徒給盯上了,多虧棄兒提前察覺,並教她盡量拖延,給他爭取時間去搬救兵。
說實話,當時的她其實是有些猶豫的,他母子二人初至異鄉,人生地不熟,棄兒能去哪搬救兵?
但她答應了下來,可卻是存了在將兒子支開後,便要與那幾名登徒子拼死一搏的心思,只是沒成想棄兒在臨離去之時,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沖她露出一個輕松的笑臉,安慰她道︰“相信我,娘親。”
相信我,娘親。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外加一個笑臉,便讓析欒打消了所有沖動的念頭。
而最後,事實也證明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就在她與那幾名登徒子虛與委蛇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之際,棄兒果真不負所望,搬來一位連她都意想不到的救兵。
所以,自打那次之後,每當母子二人陷入險境,棄兒只要露出這副標志性的輕松笑臉,哪怕是胡來她也會由著他。
要一位母親信賴自己的孩子,一個笑臉便足夠。
見小家伙並不怯生,反而張口要提條件,頭發花白的老者也不惱怒,豪氣干雲,他慨然應允道︰“莫說三個,便是三十個條件,只要合情合理,老夫一概允諾。”
小韓棄听罷,嘴角彎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當即雙膝跪地,朝著老神仙模樣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行拜師之禮。
“既然如此,師父在上,還請受徒兒一拜。”
老者一臉的受用表情,頓時對這個新撿的便宜弟子感到極為的滿意。其實這也不奇怪,誰叫他性格孤僻,又遭逢大變,盡管聲名赫赫,後半生卻只收了銀發女童這一名弟子,可她至今連一聲師父都未曾叫過,更不用提這跪拜叩首的拜師禮了。
撫須一陣長笑,老者心情大好,笑道︰“哈哈,好徒兒,老夫此行總算是沒有白走一遭。你且說吧,你娘親都有哪些條件?”
“不急。”棄兒從容不迫,起身應道︰“眼下我已經拜過師,但尚不知師父您老人家的威名,如此便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門何派,還請師父示下。”
“呵呵,這個好說,為師姓鴉,名諱上承下癲,外號鴉老人,如今卻是無門無派。”
“西關鴉老!”
听到老者自報名號,析欒不由暗暗心驚。眼前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頭,居然是凶名顯赫的西關鴉老,听聞他叛出鴉門後絕跡北穹已經十余年,不知此次為何會出現在太微山?
可小韓棄哪里知道這老頭的名號,只听他面不改色地拍馬恭維道︰“原來師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鴉老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能拜在師父這般高人門下,尋常人怕是積攢幾輩子也換不來如此福氣,按理徒兒本不該再提條件才是,只是師父先前既然已經應允,不提的話反倒會有損師父您老人家一諾千金的英名。”
這一連串的馬屁下來,鴉老端的是受用無比,他用眼角悄悄瞥向銀發女童,心中不禁暗暗感嘆,當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啊,同樣是收徒,怎麼待遇差別就這麼大呢?
敏感的銀發女童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秀氣瓊鼻微微一皺,丟過來一個白眼,鴉老便立即收回目光,不敢再有其他心思,轉頭望向那個對比之下越看越順眼的便宜徒弟,他笑眯眯地道︰“無妨,好徒兒只管說來。”
小韓棄早就憋壞了,此刻再也沒有顧忌,一肚子的壞水終于能夠傾泄,他忙不及地道︰“第一,徒兒听說師父收徒弟,一般都會給見面禮,我剛剛既然已經拜了師,按理,師父應當也要有所表示才是。”
小韓棄說這話時自然是無所畏懼,可他身後的析欒卻早已神情凝重,正苦苦思量著脫身之法。
“不錯,是這個理。”
鴉老聞言絲毫沒有生氣,反而相當歡喜,當即便從懷中掏出一物,朝析欒丟了過去,道︰“老夫此番出門也未帶得什麼寶貝,這件小玩意就送給徒兒當作防身之用吧。女娃娃接好!”
析欒不敢伸手去接,袖袍一卷便收入袖中,也不去細看那是何物。
“多謝師父賞賜。”小韓棄得了便宜不忘賣乖,他接著提條件道︰“這第二嘛,如今我母親雖已同意我拜師,只可惜我父親未能在場,否則他知曉我能拜得您老人家為師,想必也會為我高興。所以,這第二個條件,我是想請師父您老人家容我一段時日,待我稟報父親之後,再隨師父您去學藝,這一點,還請師父務必應允。”
鴉老聞言,面上的表情明顯黯淡了幾分,可在心中一番權衡之後,他旋即又恢復了臉色,點頭應允道︰“汝父亦汝師,如今你改投我門下,自當知允汝父,這第二個條件,為師應了。”
韓棄心中偷著樂,心想既然答應了那你就慢慢等著吧,可臉上卻不敢表露絲毫,躬身拜謝道︰“多謝師父。”
鴉老虛眯起眼楮,不知為何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的喜色,他面無表情地問道︰“還有最後一個條件呢?”
“師父,這最後一個條件呢,是最為重要的,也是最為合情合理。但如果師父不答應,見面禮我雙手奉還,你我師徒緣分也到此結束。”
韓棄說得一本正經,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
“哦?你且說來听听。”
“雖然我後入師門,但我不想做師弟。”韓棄伸手指向那名銀發女童,沖她挑釁地笑了笑,緩緩道︰“她,得叫我師兄!”
“你說什麼!”
小韓棄話音剛落,鴉老還未及有所反應,那銀發女童卻已勃然大怒,三千銀發登時恨不得豎起,她怒道︰“你一個野小子,要做我師兄?呵呵,你簡直痴心妄想!實話告訴你,我讓老頭收你為徒,不過是看你皮糙肉厚,想讓你做一個讓我修煉咒術的人肉沙包罷了。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老頭,給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鴉老並未依言動手,只是望著眼前這個他本以為是撿了個大便宜的新收徒兒,他苦笑道︰“娃娃,你這要求就有些不合情理了吧。”
“哦?我倒是覺得合情又合理呢。”韓棄絲毫不為女童的怒意所動,指著銀發女童道:“師父,我問您,她究竟是不是您的徒弟?”
“自然是。”
“那她可有行過這拜師之禮?”
“這……”
“可曾喚過您老人家一聲師父?”
“……未曾……”
“哈哈,我可是行了拜師之禮的,這師父長師父短地喊了也不下十幾回,難道我不該是她師兄麼?”
鴉老被問住了,他心里實在是對韓棄這小娃娃喜歡地緊,否則一開始就不會出聲。但身後這銀發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主,夾在他們這兩個小娃娃之間,饒他是一代梟雄,也不得不大感頭疼。
“好啊,老頭,你不動手我自己來!”
銀發女童似乎再也忍受不了韓棄那挑釁嘲弄的目光,攤開左手,有一道並不如何復雜的印痕在她掌心處輝光一閃,而後伸出一根食指朝著小韓棄的方向輕輕一指。
起先,小韓棄還沒什麼感覺,但很快就察覺出不對,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緊緊扼住,無論自己怎樣用力呼吸,始終無法換氣,窒息的感覺很快便令他小臉漲得通紅,摔倒在泥地上痛苦地打起滾來。
析欒慌忙上前查看,只見棄兒小臉漲紅、雙眼圓睜,口鼻大張卻無法呼吸,心知必是中了銀發女童的咒術。析欒懂得些咒術皮毛,知道這是中術之後便無法呼吸的息絕咒,有心想要解咒,卻奈何不知法門,當下心頭又急又怒,身形一動便朝那名銀發女童掠去。
鴉老見狀不再無動于衷,那位銀發姑奶奶他可得罪不起,若是在自己手上傷了哪怕一根毫毛,自己也要吃不了兜著走,于是閃身攔在析欒的去路上。
析欒救子心切,也不言語,身形躍起,雙袖鼓蕩齊揮,有如千鈞之力向著下方的鴉老砸去。
然而她尚未砸下,身形卻在半空中詭異僵住,而後猛然下沉,摔在了地面上。
“定身咒!”
析欒用盡了全身力道,也未能沖破這道定身咒,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不遠處的兒子正忍受著窒息之苦,似乎連掙扎的動作也逐漸緩慢下來。
鴉老亦不忍心新收弟子就這麼夭折,正欲出手解咒,身形卻陡然一震,當下不進反退,一連暴退出數十丈!
析欒為定身咒所縛,跌在地上動彈不得,雙眼也只能望見對面正飽受息絕咒折磨的兒子,可她的感知卻未失。
就在剛剛這一瞬之間,原本僻靜無人的山間小道上,居然又多出兩道陌生的氣息!
“解咒!”
銀發女童只覺眼前一花,緊接著便听見緊挨著自己身後傳來的一個略顯憨厚的聲音,而後玉頸一涼,一把未出鞘的長刀不知何時已從身後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女童微微偏過頭,在一股帶著些許汗味的濃厚陽剛之氣鑽入她鼻腔的同時,一副稍顯木訥的剛毅臉龐也映入了她的眼簾,那是一個比她個頭稍高一些的少年武士。
少年並沒有看她,而是望著不遠處掙扎逐漸緩慢下來的韓棄,握刀的左手稍稍加大了力度。
“解咒!”
少年加重語氣重復了一句。
銀發女童依舊沒有反應,此刻她的腦中正在思考著一個問題。她很奇怪,依自己的性格,倘若有陌生人距離自己如此之近,抑或者是被人用命令的口吻威脅,她恐怕早就十幾道咒丟了過去,可她卻不清楚,這一次,自己為什麼會安靜的出奇?
是因為他有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麼?
可是那柄刀根本就沒出鞘呀!
少年武士見銀發女童遲遲沒有反應,只是扭頭痴痴看著自己,心中納悶的同時,持刀之手微微一個抖動,雪亮刀鋒瞬間出鞘寸許又立即歸鞘,速度之快,近在咫尺的銀發女童幾乎都沒看到刀光,只是听見長刀入鞘之聲,額前的一縷銀發便應聲斷落。
女童望著自己那縷飄落的銀色斷發,早該到來的身體反應終于姍姍遲來。只見她屈身疾退,快速揮動著兩只頻頻閃爍輝光的稚嫩手掌,屈指連彈十余下,在與少年武士拉開距離的一瞬間,竟是將自己所會的十余種無形咒術一齊向那名持刀少年轟炸了過去。
而那少年不知是來不及反應還是怎麼,根本就沒有躲避,直直地持刀站在原地,任由那銀發女童的十數道咒法打在他身上,然後一聲悶哼、一個抖肩、一下跺腳,就再沒有其他動作,可人卻好端端地杵著,哪里有半點像是中了咒的模樣?
“小姐不听勸告,而我又救人心切,只好得罪了。”
少年撂下這句話後,身形忽然詭異地原地消失,眨眼間便再次閃至銀發女童身後,一記手刀朝著她後頸砸下。
少年身法委實太快,女童自知躲避不及,目光四下急尋鴉老,這才發現,在她和鴉老之間,居然還隔著一人。
那是一個身形威武的中年漢子,渾身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想必若不是他攔著,鴉老早就出手了吧。女童只能想到這里了,因為持刀少年的那記手刀已經重重地擊在了她的後頸。女童瞬間失去了意識,跌倒在地。
少年一閃身來到韓棄身旁,扶起滿身灰塵的他。
可憐的小韓棄差點背過氣去,好在那銀發女童的力道並不是很強,失去意識之後,咒術已然自解。
韓棄稍稍清醒之後,環顧四周,明白是眼前的少年武士救了自己性命,當下雙膝跪地,用嘶啞的聲音感激地道︰“多謝這位哥哥救我一命。”
少年武士表情木訥,只是輕輕搖了搖腦袋。
韓棄此刻也沒心思跟他多客氣什麼,爬起來後跑向倒在不遠處的娘親,想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卻發現後者根本動彈不得。
一旁的少年武士似乎是惜字如金,以最為簡短的語言緩緩開口道︰“她中了定身咒術,不能言語動彈,沒有大礙,兩個時辰後便可自解。”
小韓棄仰著腦袋問道︰“定身咒?是很厲害的術術麼?”
少年武士卻搖頭道︰“不是術術,是咒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