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上海!
話說杰森在雪地里一蹦三跳地在前面跑,喬波一路小跑著在後面追。兩個不同種族、不同國家的年輕人,一樣的青春年華,一樣有著不幸的童年;一樣的不愁吃喝,過著奢侈的生活,也一樣的沒有努力方向。
喬波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心情也如這西安的冬天,一陣陣風吹來,裹挾著顆顆雪粒子只往脖子里鑽,直往臉上撲,冷不刺骨,寒不冰心。凍不死人,卻也沒有絲毫的溫度。
他比杰森大一歲,四歲的時候,他就成了三歲時的杰森的玩伴,他們一起上學,享受很好的教育。一起練武,享受高規格的訓練,一起長大,就是沒人告訴過他們,他們長大了要做什麼。
喬波想,像杰森這種單純的快樂和天生的沒心沒肺真是他的福氣。就讓他跟著自己混吧,過一天是一天。
喬波帶著杰森七拐八抹地到了一處老巷子,這個巷子不算窄,路卻不太好,坑坑窪窪的,雪水混著泥水,在西安這樣的陋巷可算是古董了,很懷舊的感覺。巷子深處有家老字號的羊肉泡饃館,門口的大樹上結滿冰凌。牌匾黑乎乎的看不出原來顏色,桌子也黑乎乎的是老式的八仙桌,坐具更是典型的古董式的條凳,每桌四條圍著八仙桌,像是給桌子定了個邊框。這樣的尊容,若是別家可能開不了三天,可是人家是老字號,人家那一口湯就是鮮香,別人還只能模仿,不能超越。
饒是今天天氣陰冷、又是年末,仍然有不少人光顧。
喬波與杰森找地方坐好後,就有一年長大叔拿兩個粗陶的空大碗,兩小竹筐大餅過來。
大叔沒說什麼就匆匆往下一張桌子送東西了,但是常來常往的熟客都知道,你自己邊撕開饃饃,邊等著吧。人多多等會兒,人少少等會兒。
喬波邊撕著大饃,邊問,“杰森,你在西安住得著不著急啊?”
杰森也掰著略微冷硬的死面餅子,帥氣的小臉奇怪道,“跟你在一起,跟老媽在一起,跟母紅鈴在一起,為什麼會著急啊?”
“好吧,算我沒問……”難為他跟一老一小兩只母老虎朝夕相處,還過得挺滿足的。自己還擔心他在自己家里不習慣,受委屈,想替他開解開解呢,想多了。
“那你說說看,跟老媽在一起為什麼不著急?”
“老媽有趣呀,她在家里頭上總是卷著塑料卷,臉上貼著鬼樣的白色面具,穿著奇怪的肥大衣服…她早上會用腦袋寫字,還會敲膽經。她會生氣,會罵人,也會關心人……她就是個簡單的老媽,不會臉上朝你笑,背後下毒手,更不會參與到男人的世界里濫殺無辜。”
喬波明白了,杰森雖然不會說大道理,但是他不傻,他明辨是非,知道好壞,他渴望過正常人的生活。哪怕如老媽那樣的女人,他也覺得是個正常有趣的媽媽,因為她不會視人命為草芥。
“那你再說說跟母紅鈴在一起為什麼不著急?”
杰森尷尬地笑了笑,也覺得在喬波面前夸母紅鈴有點不合時宜。他抓了把頭發說,“她溫柔可親……她會關心人……每次吃飯時都是她喊我,她還給我防凍霜,說冬天凍傷皮膚會生凍瘡的。對了,那件中國軍人穿的很厚很暖的棉大衣,也是她給的。我回意大利時要帶著給我奶奶和二叔看看。”
“哦!”杰森比自己有福,也比自己聰明,他沒有那麼多的計較和不忿,多了一份認命和順從,他看人都是看人家的好,所以他活得不累。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杰森,讓他奶奶不放心,才把他過繼給了老喬,並把他鏟除出家族,不讓他接觸家族中的任何事。
等了好大一會兒,羊肉湯終于上來了,一大馬勺冒著熱氣、香噴噴的羊肉湯,澆在盛著碎饃的大海碗里,蓋上蓋子,悶了一會兒以後,羊肉軟爛鮮香、湯汁濃郁奶白,鮮味都浸到了饃里。
哥倆一大碗羊肉泡饃下肚,都吃出了一身的汗。
看杰森吃得黑香,喬波問道,“吃飽了嗎?沒吃飽再叫一碗。”
杰森笑道,“吃飽了。”
“吃飽了,走,找點野拳打打?”
一听說要去打拳,杰森高興地沖出飯館,原地跳了起來,一把扯掉了門口樹上一枝樹掛。
兩個小伙子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西安明輝格斗俱樂部。
俱樂部里黑咕隆咚,看台上的客人稀稀落落,並不多。今天的比賽還沒有正式開賽,工作人員已經做好準備工作,並已經到位。
喬波和杰森找了處沒有鄰居的位子坐好,喬波說,“我們先觀看觀看再說。”
“嗯。我們也可以先打听打听怎麼報名參加。”杰森躍躍欲試。
看台上,不少人都在交頭接耳,但是都保持著良好的教養,聲音比較輕。
有個別人聲音略微大些,周圍的人就听到了他說話的內容,“听說今天參賽的,還有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呢。”
“啥?五十多歲了,還來參加這種野拳塞,有種,我必須給他點贊!”
“可不是嘛,自學成才的。現在參加各種野拳塞練手,明年打算下場為他兒子報仇呢。”
周圍更安靜了,很多人都伸長脖子在听,這個消息有點勁爆。
“快說快說,咋回事?”
“听說去年,他兒子參加一場拳擊賽被那個叫扎耳撕的、美國黑人拳王打倒了,還被他當場羞辱。老頭氣不忿,發誓要為兒子報仇雪恨。”
“那也不能蠻干啊,兒子年紀輕輕的都打不過,他年紀這麼大了,怎麼可能打得過。就沒听說過這麼老的男人還練拳擊的。”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你永遠都不知道奇跡和明天哪個先來。說不定他就是下一個奇跡呢。”
“那我可拭目以待了,沒想到隨便過來逛逛,還能吃到這樣一個大瓜。”
場地上方的照明燈突然亮了起來,一束強光打在通往拳擊台的通道上,兩個美女開道,後面跟著一個趾高氣揚的光頭選手,派頭十足。
另一邊,另一選手也以同樣的方式,進入比賽場地,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明輝格斗俱樂部的拳擊賽場,雖然場地規格跟國際大賽沒法比,但是比賽的儀式感、氣氛渲染、比賽流程等一點都不草率。
每場比賽都很有看頭,都有它精彩之處。但是遺憾的是,賽前被人稱道的那個五十多歲的大叔選手並沒有出現。
喬波和杰森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上午,分析研究了一上午。
他們都是個中能手,雖然不欲出名,但是也戰績不俗。在意大利時,兩個小家伙就經常偷偷摸摸參加各種野拳塞。賽場就是用鐵絲網在高低不平的草地上圍個大圈兒,就像牲口圈,拳擊手在籠子里赤著腳在野地上對打,觀眾就圍在大籠子外面觀看。
難得有這麼正經的場地,這麼像樣的燈光氛圍,這麼文明的觀眾。在這里打比賽,那感覺肯定不錯。
上午比賽結束後,兩兄弟找到俱樂部相關人員,出具了身份證等材料報了名。
等在俱樂部附近一家飯店包間里準備吃午飯時,喬波給易豐打了一個電話,詢問過年荷包和龍珠的進展情況。
易豐說小樣都出來了,就等著小老板過來看看呢。
喬波給了易豐地址,讓他把小樣拿到飯店里。
不能說喬波對做生意有多麼喜歡,主要是見不得他媽媽那樣糟蹋父親辛苦賺來的家業。
見過很多為生計掙扎的人,為吃飽一口飯努力的人,在意大利生活的這幾年,他更是耳聞目睹了很多強取豪奪、逼良為娼、殺人越貨等血淋淋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痛苦、絕望和滅亡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們。
說起來,不是杰森,他可能不死也要殘廢。他對杰森這種救命之恩,他媽媽不是不知道,但讓她牢牢記住並仇恨的卻是杰森的二叔綁架了她的兒子,因而對杰森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她跟父親離婚最大的導火索就是父親收養杰森為義子之事。
她不是不理解父親和自己對杰森的那份特別又復雜的感情,她就是要堅持自己的那份固執,堅決不退讓,不妥協。她把自己的執念看得比同枕共眠二十多年的男人和唯一的兒子都重要。
父親眼下的風光,不僅是拿他自己的老命掙來的,也是拿自己的小命掙來的。在她眼里,這些都沒有她的一點滑稽不經的執拗重要。他看不慣母親那種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感恩戴德的做派。不願做,不知道珍惜,她大可以還給父親,讓給有能力的人做,可她偏偏還要牢牢地抓住這些,寧願讓她爛在自己手里,她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她以為這樣,她就能擁有報復她的親人們的快感和爽快。
喬波站在窗前,看著樓下不算熱鬧的街道,沉思良久。直到杰森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波哥,過來喝杯茶吧。”
喬波在杰森擔心的目光注視下,回到座位上,杰森弱弱地問道,“波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自從回到西安,總是不開心的樣子。”
“嗯,不開心。沒有一樣事開心。”
杰森眨巴下他那雙黑色的大眼楮,很無辜的樣子,問道,“為什麼呀?”
喬波寵溺地揉了揉他的一頭自然卷的黑發,說,“長大了,心事就多了。哥在愁咱弟兄兩個以後要怎麼辦?”
杰森“哦”了一聲,也跟著發起了愁,“要不,咱們就在西安不走了,咱們替老媽打理金店。”
喬波說道,“再說吧。”
易豐帶來了幾種克重不同、樣式不同的龍珠,都是實實在在的圓珠,設計師手藝很好,設計的小龍圓潤可愛。
喬波建議道,“這些圓珠就這樣我沒問題,但是也應該設計點路路通,有的人喜歡收藏,我們今年設計了龍珠,明年再推出蛇珠。依次類推,我們再給出集齊十二生肖,拿著購買發票和十二生肖金珠到店里的,我們會額外獎勵一個設計獨特的金珠。有的人喜歡時尚嘗鮮,那麼可能更喜歡選購路路通佩戴或送給晚輩做壓歲錢。”
易豐是個精明的男人,听到喬波這番話,眼楮都亮了。他激動地說,“好好好,小當家的,我這就去辦。其實我也是有些想法的,如果小老板感興趣,年後能不能給我點時間,咱們好好談談?”
喬波頷首,“可以,元宵節之前我不會離開西安。”
易豐不由地失望道,“小老板還要離開西安呀?不能不走了嗎?你看咱這一大攤子事,可不能沒人管沒人問啊!”
喬波安慰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丟掉店里不管的。我既然管了,就會管到底的。有什麼建議,這段時間你都理清楚,年後咱們好好談談。目前,咱們主要工作就是把這批龍珠趕制出來,先看看龍珠推出後的銷售情況吧。”
易豐把桌上的小樣都小心地收在一個荷包里,又把荷包放到手提包里,“好好好,我抓緊去做。”
杰森勸看易豐心急火燎的樣子,勸道,“不急于一時,留下來吃過午飯再走吧。”
易豐笑笑,“謝謝杰森少爺的好意,飯啥時候都能吃,咱的生意可等不及,年前就沒幾天了,咱這樣的生意,全靠過年這幾天呢。”
易豐告辭走後,杰森頗有感觸地說,“易掌櫃的人還不錯嗎。”
喬波冷冷地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別被生意人的表相給迷惑了。”
“哦……”杰森覺得這樣的事情有點復雜,就該是波哥頭痛的事,不是自己應該關心的,遂對今天下午要親自下場開打一事激動起來。
“波哥,等下吃飯吃快點哦,我們還要回家看看咱們的東西是不是齊全,手套這麼久了沒用,是不是不能用了,要去采買哪些東西,時間很緊的哦。”
喬波說了句,“知道了。”
兄弟兩個匆匆忙忙吃了頓午飯,又匆匆忙忙回了趟家去扒拉自己的行李箱,母紅鈴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幾個大箱子被翻得亂七八糟。
母紅鈴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干什麼?這就要走了,不在西安過年了?”聲音都帶著哭腔了。
深宅大院里,一對母老虎相依為命,形影相吊,應該也是寂寞無聊的吧,好不容易回來兩個雄性動物,才熱鬧沒幾天,怎舍得就這樣放他們歸山?
杰森趕緊笑著解釋,“我們不走,我們今天下午要去打拳擊比賽,這是在整理比賽用品呢。”
母紅鈴那雙美麗的大眼楮一下子睜得眼白都差點跳出眼眶來。
原以為回來的是兩個俊美無儔、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卻原來是兩頭凶猛強悍的草原狼,意外來得太突然!
這樣文武雙全、多金貌美、放在身邊安全,躺在身側安心的好兒郎,只在電視劇里才有啊,如今就活生生地趴在自己面前搗鼓行李箱呢,傻子才往外推,白痴才不要,二百五才不珍惜,死也要拉著給自己墊背,到那世里也不放手!
母紅鈴激動地有些顫抖,“那個,你們今天下午能帶我去嗎?我,我,我給你們看著衣服,給你們拿著水……給你們加油助威!”母紅鈴一會兒就想了一堆必去的理由。
杰森沒做他想,“好啊,紅鈴姐姐去助威的話再好不過了。”
母紅鈴激動地趕緊往外跑,“我去準備一下,你們等等我呀。”
收拾好了以後,兩個人各背了一個大包,去車庫里開了車,就準備出門離開。
杰森制止說,“波哥,說好了要等紅鈴姐姐的。”
喬波不耐煩道,“是你自己跟她說好的。”
杰森看出喬波生氣了,小聲哀求道,“波哥,她總歸是要做你媳婦的人,你對她客氣點嗎,帶著她又不多余。”
喬波冷冷地說,“真麻煩,看上了,給你做媳婦得了。”
杰森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波哥,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你很過分你知道嗎?她是老媽給你選好的老婆,我怎麼能看對眼!就是看你對人家太冷淡,太無情了,有點同情她罷了。你要是不打算娶人家,你對人家說清楚嘛,何必把人家困在家里不明不白的。”
喬波苦笑,“你倒是長了嘴了,也長了膽了,敢訓責你老哥了。你以為我沒跟老娘說過嗎?嘴巴都磨破皮了。說到底,你老媽就是貪圖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無微不至地伺候著;母紅鈴自己也居心叵測、自甘墮落,兩個女人各懷鬼胎,一拍即合罷了。”
杰森又頭痛了,還帶這樣整的,徹底被整不會了。波哥的腦子就是比自己的好使,他看著兩個女人都挺好的呀,人美心善,人間溫暖,被波哥這樣一分析,他覺得自己以後再喊“老媽”和“紅鈴姐姐”時,嘴巴里都不甜了,一股苦澀味。
下午的比賽,喬波和杰森分別在中量級和次中量級中毫無懸念地勝出。那個傳說中的五十多歲的老男人依然沒有出現,而西安大名鼎鼎的黃金大王、非洲酋長喬一匡的大兒子喬波,一夜情混血兒小兒子杰森取而代之,雙雙成為新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