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炎!
她再醒來時,陽光已滿屋。木離站在窗口,像是蒙了一層看不透的面紗。盯著他的背影,昨日種種已昨日逝。她翻身而起,想爬上那個飄渺的背上,然牽動著傷口,嘴里一聲抽氣!
真實的痛,硬生生地拉住了那張因為看到了他的背影即將要喜笑顏開的臉!昨日一切是真的嗎?眼淚在小小的她眼里打了一個圈,她咬了咬唇,把淚逼進了眼眶。
“殘日,還記得昨日的話嗎?”不帶一絲感情的話,滿含期盼的她听了,心冷得難受。昨日話,昨日痛,那樣的惡夢,不記得也罷!她頹然地再次躺了下去。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殘日!”這句話,她想她一生都不想記得。
木離走到她的床前,輕輕地扯開她身上的棉被,受傷的膝蓋,鮮紅的血,在那雙丹鳳眼里,是那樣清晰,就如同六年前的那個深夜,鮮血濺滿臉的他,腦海中的一幕如電影般上演。
那夜,大雨傾盆而下,閃電撕破黑夜,像是留于記憶深處暗的傷疤!風起雲涌的天空,反常地出現了一顆亮得帶著寒芒的星星!
別墅內,槍響後,鮮血濺落在他的臉上,閃電的光芒萬丈把他沾染鮮血的臉照得猙獰。男人,女人,都一槍斃命。
女人懷中死死抱著的孩子,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楮望盡了他的靈魂深處,她沒有哭,是因為全世界都在為她喧鬧嗎?
他看著那雙眸子,罪惡感破天涌出,金錢負罪,如墨雙瞳,鬼使神差地,他的槍收了起來,抱著這個孩子沖出了別墅,在雨夜中狂奔……
一聲呼痛的呻吟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看向她,這個年僅六歲的孩子,那雙希冀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他那雙愧疚的眼眸。眼前的人在長大,她的雙眸卻永遠被定隔在那個雨夜……
他迅速地別開眼,開始慢慢地為傷口洗淨鉛塵,緩緩地覆上藥膏。
那是他最後一次溫柔以待她,他說“殘日,還記得五歲生日說過的話嗎?你說你想成為我一樣的人。我是佣兵啊!”
他是佣兵啊!他不但是佣兵,還是殺了她父母的佣兵啊!為錢為名為利,他的手上滿沾的鮮血,這樣聰慧善良洞悉一切、卻又極其敏感固執的孩童,不再適合呆在他的身邊……
“佣兵是什麼?”
“殺人!”該殺之人,不該殺之人,都是他的槍下亡魂。
這兩個字太過沉重,六歲的孩子懂嗎?
“丫頭,明日送你去國外!今生不得踏入國土!”他的聲音再起。上藥的最後一道工序完成後,他轉身便走。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那雙粗糙的大手,堅定絕決。
“是我們一起嗎?”
“你一個人!”
“我不走!”抓住大手的手緊了緊,幾乎是平生最大的力氣。怕他拂她手而去,快快地表明了態度,她誰也不認識,她去哪?六年了,睜開眼楮就能看到的人,她永遠也不會想和他分開。
“不是跟你商量,明天必須走!”他的話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我說不走就不走!”感受到大手要絕情抽離而去,小手使勁地抓著,一只手不行,就兩手齊用。可即使她用盡了渾身力氣,那個被她抓住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要離他遠去。她急得眼淚流了下來,邁動的步伐把小小的身子騰空拖起,拖到了地面上,上了藥的傷口在拖曳下重新裂開,鮮血落了一路。
他終究是不忍的,反身來,看著那張固執的臉上淚流滿面,他輕輕地蹲下來,為她拭去淚珠,另一只手繞過她小小的身子,把在地上的她抱了起來,重新放到了床上,再一次上藥。
“丫頭,我願用余生來贖罪,只為你幸福,你明白嗎?”跟在他身邊,怎麼會少得了紛擾?她應該過平常的日子,忘記仇恨,將來才能成為一個幸福的新娘。
“我不要,我不要……”听了這話的她,淚流得更凶了,怎麼也止不住。
“丫頭,不哭……”木離手足無措,他能給她的,都會給她,相依為命六年,說送走就送走,他的心又豈是銅牆鐵壁?
“我不走!”她聲嘶力竭。
“丫頭,老規矩,石頭剪刀布……”
听到這話,她破涕為笑,生來六年,哪次不是她贏,有意無意地,她的雙眼總是看得透徹些,仿佛總是洞悉他的一舉一動。
“不許反悔!”小小的小手指伸出,她可是無比的相信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的就是小狗!
他看著她伸出的小手指,苦笑,他做的決定,豈是這麼輕易能改?不過到底,他還是伸出了小手指,兩人做著過家家的約定。響起的聲音在那座城堡里成為絕響。
果然,她再一次贏了,晶瑩剔透的淚珠在小小的臉上顫抖的笑,她歡呼聲聲,雙手圈住他的脖頸,不讓他走。直到她的興奮過去,進入夢中……
她是在被送走的第六天重新站在他面前的,被送走的她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她分明看到,那丹鳳眼里閃過的一絲驚喜。
蓬頭垢面的她笑了,三步化作兩步跑回了他身邊,拉著他的大手,輕輕地晃。
她說“小狗,我回來了!”
小狗,我回來了!
他拂袖而去,失蹤半月,大醉半月,深夜回到他們居住之所時,家里燈火通明,放眼望去,家里縴塵不染,井井有條。回到她的臥室,小小的她躺在床上,輕微的鼾聲響在耳邊,他在那里足足站了一刻鐘,才抬步。
床邊,她的眉眼深鎖,裸、露在外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他輕輕地把覆手上去,緊握的小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可以抓住的任何東西,再不放手。
他無奈,只得和衣慢慢地躺下,把小小的人兒抱入懷中,看到她緊鎖的眉目瞬間展開,他不自覺地抿起了嘴角。
他不是她長輩,對她,卻多了長輩的柔情。
不知是踫到了什麼,睡了的人一聲呼痛打破了沉寂,他小心翼翼起身,翻開棉被,棉被里的情景觸目驚心,讓他的眼楮深了深,誰敢傷她?居然敢傷她!
腳踝處,血痕深深,青紫一片,這是……四處環顧,床櫃上,兩個沙袋映入眼簾,沙袋下,是一個筆記本,上面記載著的是要怎樣才能成為佣兵……
“丫頭……”這傷就是訓練時留下來的嗎?看到這些,他一夜無眠,這個倔丫頭……
第二日,他帶她去焚月佣兵團,站在上百名孩子中間,她傲然挺胸,那個後來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殘日,悄然萌芽!
“教官!”
上百名孩子,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那方黑暗壓抑的方域,也響在她的耳中,那一刻,她忽然就發現,她所喜愛的只專注于她一人的丹鳳眼,竟離她好遠,遠到咫尺天涯!遠到今生她再無法觸及!
他走了,她站在人群中,敵視的眼楮,蠢蠢欲動的拳頭,她已淪為眾矢之的,那一刻的心慌,她差點落荒而逃。
上百名孩子的拳頭雨點般揮向她,呼救聲淹沒在人群中,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不再是他捧在手中的珍寶!
怒!滔天的憤怒,來自她起伏的胸口。以拳還拳,以腳踢腳,身上的痛解不了她的怒,心里的怨就這樣爆發出來……
直到她再無力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模糊的身影開始顯現,那雙丹鳳眼終于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內。
“丫頭,放棄吧!乖乖听話,去國外,過你應過的人生!這個,不適合你!只要你點頭,立馬送你走!”
“不!”
她緩緩爬起,倔強地抬起頭,看著那個高出她半個身子的男子,直至暈了過去……
接著,場景一變,無數的殺戮沖刺在殘日的雙耳……
藍家兒郎,化作厲鬼,必報得此滅族之仇。
……殺,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
所有的思緒到此結束,殘日猛地睜開了那雙利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