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蒼顏白發老人端坐在矮桌前,他表情輕快嘴角微微翹起,眼楮直直地看著面前的棋盤對示期說道“你又要輸了。”
示期穿著墨綠色瓖邊長袍,青白參半的發絲,他緊緊地皺起眉,來來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總沒有頭緒。”他說道,“你是這天底下下棋最厲害之人,我怎麼敢與你比輸贏?只想著不要輸那麼快,顯得我過于愚笨罷了。”
兩人一人一句說著,門口來了一人,說道“稟告主公、文未老君。雲公子到了。”
兩人只是點頭,眼楮並未離開棋盤。“雲下棋很厲害,你和他比比。”說罷,示期落下一子,心中有所猶豫,仔細看去,才知上一步已經輸了。鎖罩總在不經意之間形成,讓人深陷其中,或許是棋藝落後太多帶來的未知讓人汗流浹背,示期不免面露驚愕。
文未老君見狀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調侃說道“你這才發現,是不是多少有些遲鈍了。真是羨慕你。”示期作為精靈王,治愈法術強悍世間無二的存在,荒界上千萬年的精靈王示期在其中也絲毫不遜色。他不惱這些自己不擅長的,只是呵呵笑了。
宥曇從門外進來,隔著屏風見兩人下棋,沒有靠近。他行禮說道“主公,老君。”
傳說中鮮少出面的文未老君居然來了獸界,宥曇透過屏風縫隙想要看得清楚。示期對宥曇指了指手,宥曇只好收起眼神,看向腳邊。示期對文未老君說道“我讓雲來和你下,看你贏還是輸。”
文未老君轉頭,隔著屏風看了眼宥曇,他身材高大頗有風範,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處理干淨了?”示期對宥曇問道。宥曇痴痴地答道“是,處理干淨了,保證沒人發現老君蹤跡。我領著應兆等人周旋其中,往東南又往西南方向盤桓許久——甩干淨了。”
示期滿意地點點頭。但文未老君見伸手將棋子分色收起,放進盒中,接下來就要說正事了。示期明知宥曇對于文未特殊存在,還是打趣著說道“該不是老君怕輸了晚輩,面子上掛不住吧。像我這樣的陪老君您下棋,你也玩得不夠過癮,贏了我,也沒任何欣喜。這沒關系的,雲不是普通的人,他贏您,也不丟臉的——”
“我總不能一直贏吧。”文未老君只是微微笑著說道。
說時,宥曇猛地抬頭看起,雙眼直直地盯著老君的身影,直到老君扶著桌角站起來,從屏風走出來。宥曇嘴角微微抽動,他漸漸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老君走到宥曇身邊,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又自顧自點點頭。
“凌群就長得高,才能給你這麼好的身子骨,你要好好珍惜。”
宥曇如鯁在喉,依舊是低著頭,沒有回應。示期沒有站起來,他像是把自己隱匿起來,呼吸聲都輕了。
“學到什麼程度了?伸出手我看看。”老君將掌心立起來,示意讓宥曇用手擊掌一下。宥曇看著那干枯蒼老的手,又看了眼自己的大手,只是輕輕地拍了一下,便立刻收了回來。冰水在七術掌心凝結,一瞬間化成水汽。
老君點點頭,說道“你沒在荒界,學成這般已經不錯了。”
見宥曇始終不抬頭,示期有意讓他警覺起來,笑著說道“比起靖木來說,還是差了不止一點的。我記得靖木能使出冰晶了吧?”
“杏聲跟著大將軍春流從小在邊塞學,身邊能人將士許多,又有道情夫子相助,學得多學得快也是自然的。不然不就成了庸才?”老君說道,“武力雖然難能可貴,仁愛卻勝于天。心懷反骨之人,無仁愛之人,終究不成。”
示期听罷,只是搖了搖頭,說道“老君這話我可不敢苟同。”
語罷,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示期在打趣自己的小兒子一文。兩人閑聊時提起,一文失蹤之前已經步入化外,若還活著——示期堅定的相信一文活著,定是化外之外的戰神級別了。話里話外吐槽著兒子毫無仁愛,心懷反骨,卻慈愛不減,時時想念多有盼望。
宥曇听著兩人談話,微微抬頭,他稍稍瞥了眼老君發白的頭發和胡須,那干枯的猶如老樹一般的手指,心中竟然有些驚奇之感。
“雲若在荒界,即便不如戰神之力,想必已經是封為大將軍了。”示期說著站起來,與老君並齊,不禁開始分析起來,“雲在我身邊長大,總覺得他還和一文是個小孩,如今看來,放眼整個天下也是人中龍鳳。”
七術哈哈一笑,撫著長須道,“杏聲和雲橫能到化外之外成為戰神,我早不敢把他們當小孩子看了。按著說一文早就到了荒界——你可別活得腐朽了,還以為是個小孩。”
宥曇見沒人提起自己,眼楮直直地看向老君。示期見他這樣,警戒說道“雲,文未老君是你父親——荒界之主。”
宥曇整個人愣在面前,只肯跪在地上,不發一言。“你叫父親罷。”示期以為他驚愕過頭,不知該說什麼。但又心想自己已經給了那麼多暗示,按照宥曇的腦子應該能提前很多知曉。讓他去荒界就是接老君來,只不是直接接人,暗中相護罷了,甩開一些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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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示期再次提醒道。
“唉,沒關系。”七術立刻制止示期,他上下打量一番宥曇,又點點頭。七術又說“沒關系,還是叫我老君吧。”
宥曇沒有說話,依舊是低著頭。七術呵呵笑著,說道“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樣。我從前用文未老君名號給你寫過信,你可看了?”
宥曇點點頭,然後又搖頭說道“信紙看完,就被火燒了。”
七術說“終究是沒給你留下什麼。”
示期坐下來,示意兩人也坐下,七術也便坐下了,宥曇站起就呆站著。示期說道“本不想叨擾你們二人父子團聚的,我就是個局外人,也不便多說。不如我先出去散散心?”
“早有傳聞老君未卜先知,比法師算的還準,原來是凡事親力親為之結果罷了。”宥曇明顯話里有話,他雙眼緊盯著七術,頗有冒犯之意。
七術問道“你有疑慮?”
宥曇不肯坐下,“您還活著?”
示期率先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搖頭,說道“雲,你平日聰明,怎麼到了這時反而糊涂了?倘若單憑匕首能殺,那豈不是笑話。”
“那黑毒?那可是漆饒族的漆毒!!”
七術笑道“黑毒不死半殘不假,卻也在我預料之中罷了。”
宥曇瞪大了眼楮,神色驚恐。漫天黑霧並無虛假,他往後退了半步,想著面前這人怎麼可能策劃那麼久,看不到結果而死?
宥曇問“為何要設計這一出?主公和老君可知道杏聲和西月兩人,已經被誣告弒父弒君,荒界之中已然沒有生路了。”
“杏聲和西月兩人本身便是死命,要什麼生路。”七術雙眼直勾勾看向宥曇。
“為什麼?”宥曇見七術雙眼堅定有力,有種攝人心魄的鎮定。宥曇語氣變得緩和,他重復一遍,問道“為什麼?”
“杏聲戍邊多年是有才之人,西月開荒越族是有德之人。他們都是你的手下,他們在你眼中,究竟都是什麼?”宥曇雙眼發紅,盯著七術。
示期暗咳一聲,說道“雲,休得無禮!”
“是不是我若在荒界,也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宥曇又問道。
七術說“天義之道無人知曉。”
“滿口道義,以至親者相互猜忌,相互殘殺。”宥曇露出厭棄的表情,他呼吸深重,又問道,“榮壇山一旦解開,杏聲還能活嗎?西月呢,是不是就你們逼著去封印榮壇山?”
示期已經站了起來,七術攔住示期。對宥曇說道“沒關系,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已經被罵了那麼多年了。無所謂再多一句兩句。”
語罷,七術站起來,他又說“做我的孩子的,沒有不對我有意見的。就連最後,暗藏毒液的匕首,也是從我兒子的手捅進我的腹部。我對此無所怨言,自作自受罷了。”
“那你想過原因嗎?難道這一切你不該反思一下嗎?”宥曇反問道。
示期攔在七術面前,少有惡狠狠地看著宥曇,說道“有才有德難成大義大名,古來聖人者,抵抗極大之惡而成。阻萬物相生為惡為極大之惡。他們若能將榮壇山解開,此間不再受能量異動影響,世間萬代太平,此為聖人之舉。”
“能量異動是這一段時間憑空出現的嗎?”宥曇反問道,明知不是,知道改變不了七術執拗的想法,“那為何非得是他們?”
“能力、權勢和情感都能被利用上。”七術淡定地說,“他們二人是我選了那麼多年最好的結果。”
兩股暗中較量的氣息正在慢慢發酵,宥曇雙淚滑落,他咬著牙,直直地盯著七術。七術絲毫不躲,他雙眼似乎能化開所有仇恨一般,只是回看著宥曇。
也難怪了——宥曇心中一直想不明白的,繞絲捆綁面前的疑惑,總算解開了。只不過里言開榮壇山是為了證明雲文玖的過錯。
“我呢?你讓我來是為了什麼?”宥曇似乎接受了既定的事實,他問道。七術看著他,並無說話。示期盯著宥曇,他從來都是個乖順的,明事理的,竟然發怒至此。靈文得知殿內大概悄悄趕來,在宥曇身後。
七術一眼就注意到這個羸弱的殿下。只是掃了一眼,靈文便渾身不自在,開口說道“老君不知,荒界靖木跳下荒崖,不知所蹤。”
示期听罷猛地一驚,追問道,“是哪個荒崖?”
“臨近封淵,西南邊陲那個荒崖——恐怕,凶多吉少。”靈文追加詳情。示期直呼不妙,宥曇心有余悸不發一言。
“宥曇知道。”七術說道。
父子兩人雙眼對峙,宥曇說道“我不知道,老君知道。”
示期見此心中疑慮,又看看自己兒子靈文,靈文也不肯說話。隱隱約約心中有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宥曇為甩開追兵前往西南東南,期間是否見到了靖木呢?是否眼睜睜看著靖木跳下荒崖?
示期心中一個無名卻直接的念頭出現——失蹤近五年有余的小兒子一文一定牽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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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一文也在?”示期準確地問宥曇。
宥曇一愣,點點頭。
“他在哪兒?”示期再問。宥曇沉默。
七術笑著,像是參悟一切道“是一文率先跳下荒崖的吧?”
“靖木先跳,隨後一文殿下與神女一同跳下,像是要救——救靖木。”
宥曇將實情說出,嚇得示期渾身冷汗,直呼不妙。又問為何不救一文,宥曇說一文曾警告不許干涉他任何事情。一文修為遠高于宥曇,即便在荒界相遇,兩人之間也說不了第二句話,只得听一文下達命令。
“獸主!”應兆匆忙闖入,他臉上的焦急萬分,但見宥曇和一位老者也在,又收斂著。對示期行了禮,說道“獸主,荒界又變。”
示期知曉一文情況,心中還有僥幸,坐下來問道“前方之事我已盡數知曉,不必此刻來報我。倪霖跟著乾雨在東南,你怎麼沒跟著去?”
應兆有些猶豫,但見宥曇眼圈發紅,面前老者面容慈藹。不知覺心中有些發毛。示期說“這位是文未老君,天下第一棋手。”
應兆听罷雙眼發光,他曾是听說過文未老君的,喜形于色,說道“在下應兆,久聞老君大名。今日能有幸親見,是晚輩之榮幸。”
七術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戰神乾雨之子。”
應兆被這樣一說,像是一盆冷水潑下來。每每提起自己的名號,乾雨之子是唯一的稱呼。應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示期說道“應兆也下的一手好棋,改日讓他與你較量一番。
“我可未敢輕年少,應兆公子想必對此頗有造詣。若有機會,倒是讓我討教一番年輕人的功夫。”七術謙虛說道。
應兆臉色陰沉不改,他對示期說道“獸主,借一步說話。”語罷,做出請的手勢。七術只是淡淡一笑,並無在意的模樣。示期知道應兆性情向來穩重,若是無事不會冒失前來請見。
宥曇已經準備出去,示期叫住,說道“雲,我還有事找你。”宥曇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示期對應兆說“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應兆眉眼一驚,他稍稍看了眼七術,皺起眉。心中已經猜了許多,但都不敢確定。
“正是倪霖殿下之事。”應兆說道,“倪霖殿下、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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