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諸神隕，萬象生。
這是一個半神級別的異能者永遠無法忽略的日子。
每到這天，持續十日，翟薩都會犯類似心絞痛的病癥，身體也會逐漸變得虛弱。
起初的兩年，最後幾日，她就虛弱到被迫陷入沉睡，也就是這幾年才好點。
允棠知道神罰之期，“行，等半月之後再搬過來，正好我還要給你找間屋子。“
後山的路陡峭，還有不少山溝和斷崖，陳榮走得搖搖晃晃，見狀，蕭問遠道︰“棠姐，後山還有需要我們看的禁地嗎，沒有的話，早點回去吧。”
“沒了，剩下還有些倉庫，不過藏得一個比一個危險，尋常人也到不了。”允棠活動幾下腰身，轉身往回走，“走吧，現在回去正好能趕上吃午飯。”
下午，允棠讓汪宇航抬了好幾箱子的布料過來，又將蕭問遠和陳榮叫過來量尺寸。
陳榮伸展著胳膊，像個稻草人似的架在地上，見允棠拿軟尺在他身上來回比劃，問︰“棠姐，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
允棠將軟尺圈在他的腰上，“山上的人都會做幾套，穿不穿是一碼事，但必須要有。”
顏司和蕭問遠坐在不遠處的石上，前者懶洋洋地調侃︰“棠姐，山上攢的布料也太多了吧，都是為做衣服準備的？”
以前周澤錦結婚用了一大批，上午明淵和侯涅生在練武場曬了一堆，下午居然還能搬出幾箱子，而且看質量和繡工，隨便一匹放外面都能賣出天價。
“好了，換你了。”允棠朝蕭問遠抬了抬下巴，等他走過來後，邊給他量尺寸邊道︰“說反了，那家伙估計是有點囤積癖在身上，我不想法子消耗，山上遲早會給他堆成垃圾山。”
陳榮試圖幫侯涅生辯解，“棠姐，可是我看老板買東西都挺節儉的，從來不會一買就買很多啊。”
允棠朝蕭問遠擺擺手表示已經量好了，回答的語氣滿是嫌棄︰“因為那家伙對錢很敏感，七位數以下的在他看來沒有囤積的必要。”
眾人︰“.......”
難怪他有那麼多的古董。
薄棲寒對此習以為常，拎起一匹布料展示給允棠看，“棠姐，這又是哪朝皇帝賞賜的啊？”
允棠光看布匹看不出來，瞥了眼箱子上的標志，不確定道︰“大臨的，臨燁，臨清，臨空....不知道是誰賞的，哪個皇帝都有可能。”
她一扭頭，正巧見明淵和侯涅生在朝這邊來，嚷道︰“喂，趕緊的，過來看看這是什麼時候的布匹？”
侯涅生只看一眼薄棲寒手上的布匹，就肯定答道︰“臨空給的，只有那小家伙喜歡這種繡工的。”
薄棲寒看不出布匹的區別，嘟囔著放到架子上晾曬。
全部晾完後，她活動幾下腰身，左右望了望，“大少爺去哪了？”
明淵喝了口剛沏好的熱茶，悠悠答道︰“他跟汪宇航、柏幼去山下老宅那邊了，順便拿些做飯用的食材回來。”
說起做飯這事，明淵勾了縷侯涅生的長發，輕輕扯了下，“晚上吃辣子雞，再炖條紅燒魚，剩下的素菜你看著弄成小炒。”
侯涅生喝茶的動作一頓，心說這樣下去可不是個事，他願意給主人做飯，不代表他樂意當全職廚子，有必要找個人培養一下。
汪宇航似乎靈魂里就不帶做飯的基因，每一世都會穩定炸幾次廚房。
允棠就更不用說，她的記憶完全不間斷，一千多年都沒學會做飯。
翟薩、岑琛、薄尊溟、薄棲寒.....
侯涅生左思右想，猛一下發現山上居然沒人有做飯天賦，直至柏幼拎著菜籃子走過來。
有了，可算找到個好苗子。
侯涅生忍不住笑起來，問︰“柏幼，你有興趣學做飯嗎？”
柏幼的做飯水平還可以，相比會炸廚房的幾位更是稱得上大廚水準。
她愣在原地，听不懂似的，反應了快半分鐘，“有，有的，不過，府君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侯涅生朝她神秘一笑，“沒什麼，你很快就知道了。”
自然孕育眾生，哺育眾生，滋養眾生。
天衡山起初便是座奇山，山間自然靈氣養人，住得久了，身體的疲倦，內心的焦躁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去。
不過半年時間，陳榮便對這點深有體會，放幾十年前，他很難想象自己可以一口氣爬完幾千節階梯而沒累到半死不活。
侯涅生和明淵也住在中殿的舊居，前者還用半年時間完成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把柏幼教成各大菜系都會的好廚子。
柏幼自小抱怨過沒機會接受天衡府君的教導，誰想幾十年後，能被府君從切菜開始教導、如何做飯。
也不知道侯涅生是怎麼教的，把柏幼培養成大廚的同時，還讓她的性子開朗很多，鮮少再板著一張能將人凍死的面癱臉。
深秋時節，天衡山上的綠樹褪了色，樹葉泛了黃，隨風飄落，積在這歷經千年的悠遠山土上。
人上了年紀都喜歡種地和養些雞鴨牛羊，薄奚氏的老人也不例外，山下住宅的空地夠大，幾十年足夠他們發展出一個自給自足的農家生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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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汪宇航被柏幼拽去當苦力，從山下扛了一整只羊上來，還有幾只雞和不少剛挖出來的蔬菜。
新世界的文娛不比以前，游戲跟影視行業一樣，政府明令減少資金投入，加上人們忙于生計，少有人再為文娛活動支付金錢，別說盈利，連回本都困難。
因此，二十多年過去，新發售的電子游戲屈指可數，陳榮現在玩的還是新世界前出的。
不過好在蕭問遠前些年忙于工作，都沒怎麼陪陳榮玩游戲，兩人現在正好能把以前沒機會玩的補上。
耗時兩個月，憑借陳榮超高的游戲操作，他和蕭問遠終于在今日上午成功通過一款雙人游戲。
他滿懷激動地要告訴顏司等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剛出來就撞見柏幼和汪宇航，“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柏幼拍了拍汪宇航扛在背上的整羊，“露天燒烤，就在練武場，你出來的正好，幫忙通知棠姐他們一小時後過來。”
兩人剛到練武場，汪宇航還沒把羊放下，明淵和侯涅生後腳就來了，因為侯涅生突發奇想、想要親自宰羊。
明淵很少會對某事產生陰影，可看侯涅生拿起刀要解羊，立馬想起某段不好的回憶，急忙道︰“別，你還是老老實實在旁邊看著吧。”
侯涅生的手一頓，思索片刻，笑著將刀遞給柏幼，湊到明淵面前，低聲調侃︰“為什麼不想讓我解羊呢，我好久沒干這種事，讓我稍微過過手癮都不行嗎？”
明淵將侯涅生推開，“明知故問，我只是不想回憶起你的廚藝是如何練就的。”
兩人說說鬧鬧，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趕來，甚至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正在總局任職的端木靈。
端木隨絕對是端木靈人生中最無法釋懷的存在，以至于她成年後的打扮都像極了端木隨。
她的發型跟端木隨的一樣，束在腦後的長發隨著秋風微微吹拂，身上穿著白襯衫，最頂端的幾個扣子解開，讓黑色領帶松松垮垮地斜下來，袖子往上卷了兩圈，露出半截緊實白皙的小臂。
因為是幼時成為異能者，端木靈的個子也高，穿著低跟皮鞋，比顏司還略高一些。
她走到練武場附近，停下來朝侯涅生彎腰鞠躬，恭敬道︰“府君。”
端木靈十六歲進入總局，岑憬離職後就接替他的位置，也即端木隨生前的崗位。
跟端木隨的情況一樣，因端木氏隸屬天衡山，端木靈現在也不能輕易離開平燕安全區。
明淵道︰“來的正好，過來邊吃邊說吧。”
端木靈正想拒絕，侯涅生拿著羊肉串，抬眼看向端木靈，“听他的話，有什麼事等待會再說。”
她立馬閉嘴，將原本要說的話吞回肚子里，安靜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等著。
片刻後，第一波羊肉串烤好，她小口吃完一串，才道︰“府君，我這次來也不是要說什麼要事，不過是我覺得這件事意義非凡，應該當面跟您匯報。”
“先任家主給我留下很多手記和資料供我學習和參考，我在其中發現一份文件，是一件他生前沒來得及完成的事，我這次要匯報的也是這件事。”
侯涅生擔任烤羊肉串的主力，隔著滿是肉香的白煙望向端木靈，“說吧，是什麼事。”
端木靈得了許可，講道︰“新世界的婚姻法仍舊沿用過去的，可除了能力，異能者和普通人在身體和生理構造上也存在很大差異。”
“拿具體事例來說，異能者的生育率極低，擁有子嗣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不少夫妻的離婚理由都是其中一方覺醒成異能者而導致無法擁有後代。”
“同理，不少異能者也因傳宗接代的無聊問題而嫁娶困難。”
“思想保守的五六十歲都無法成家，若家里長輩迂腐，家庭氛圍變成什麼樣可想而知；思想開放的則沉迷床幃之事，根據最新的資料，異能者染性病的概率接近百分之一。”
“以異能者的自身抗性換算，可以直接提高十個百分點，這是一個極高的發病率，比普通人的都高。”
“因此，過去的婚姻法只適用普通人，無法將異能者涵蓋其中，新世界的婚姻法必須做出改變。”
“我通過諸多事例和統計數據佐證，加上各方人員的協助，終于在原定婚姻法的前提上，增添幾條針對異能者。”
“其實一條就是，在雙方皆為異能者的情況下，即使是同性，也可以結婚登記，跟正常夫妻一樣受法律保護。”
在幾人震驚的目光下，她笑道︰“這幾條律法會在明早七點正式頒布。”
侯涅生也笑起來，“確實是一件意義非凡的事，不過你還是不夠了解我，端木隨希望增訂婚姻法不是為了我，而是......”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視線卻輕輕掃過蕭問遠和岑琛。
端木靈無意探究先任家主究竟是為了誰，來此單純是為了匯報。
她站起來，朝眾人點頭示意，“各位，我要說的就這麼多，接下來還有工作要忙，就不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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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司看著端木靈遠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見，“真的好像他啊，無論看多少次，都會這麼想。”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岑琛不想提往事，隨口將話題岔開，“蕭問遠，你會下山登記麼？”
汪宇航將烤好的羊肉串拿過來，順帶湊個熱鬧，“去唄，明早才頒布，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成為第一對登記的，完了正好再辦個婚禮，怎麼樣？”
“好哦！”薄棲寒嘴巴塞得鼓鼓的，舉起雙手，含糊且激動地贊成，“我同意，我同意，隨時都可以去幫忙，包酒席就行。”
蕭問遠還沒說話，陳榮的臉微微紅起來，“我......”
在眾人的嬉鬧起哄間，他害羞到不知如何回答，蕭問遠略帶攻擊性地環視一圈，“陳哥，別听他們亂說，一切由你自己決定。”
“那......”陳榮糾結片刻，“我們明天去最近的安全區搶第一對登記，再逛逛超市，買些零食回來，婚禮的話就算了，我比較怕麻煩，有那個時間不如去打游戲。”
沒有酒席吃的薄棲寒眼底沒了光，蕭問遠卻笑起來︰“好，听陳哥的。”
顏司擺擺手，懶散的言語間莫名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好的，好的，知道了，不用快去快回，反正玩的開心就對了。”
岑琛坐在隔壁桌，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又說了句“恭喜”，眼底卻不可抑制地流露一抹的哀傷。
薄尊溟算了下時間，提醒道︰“最近的安全區開車過去要三個小時，民政局早上八點半上班，你們要搶第一的話凌晨就得出發。”
明淵笑道︰“放心，不早早過去也沒問題，只要他想，他肯定能搶到第一。”
錦鯉的幸運程度有目共睹，可錦鯉本人不放心，他和蕭問遠還是凌晨兩點多下山、趕去最近的安全區。
兩人以為走得靜悄悄的，殊不知侯涅生就站在山頂遠遠望著。
他剛看沒多久，明淵沒有熟悉的懷抱睡不習慣，也跟著來到山頂，“侯涅生，在看什麼呢？”
侯涅生頭也不回地答道︰“看兩個著急忙慌下山的登記結婚的小家伙。”
短短半年間，明淵的頭發長長很多，雖然還不及前世，可穿著飄渺的白衣，已與當年別無二致。
他走到侯涅生旁邊，兩人的長發被呼嘯的夜風吹起，狂舞著彼此糾纏。
明淵看著糾纏在一起的頭發，隨手勾住一縷，纏在指尖，問︰“你想下山登記麼，想的話，現在下山，還來得及跟他倆拼車。”
侯涅生緩緩搖頭，“沒有必要，你我之間，不需要世俗的一紙憑證肯定，不過主人你若是想要，我倒是樂意陪你下山去走一趟。”
“油嘴滑舌的。”明淵同侯涅生並肩而行，垂眼俯瞰閃著星點光芒的灰暗大地，“我可是 啊，我喜歡誰，不需要世俗來替我肯定，不過.....”
他頓了頓，玩笑道︰“你不需要遷就我，可想好了，只限此刻，不去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侯涅生迎著夜風，柔和的笑意在此刻蓋過深秋的冷意，“身後的山頂藏書閣記錄了我們的相識、相知的種種，當山間有人接近二次死亡，便能進入其中、知曉我們的故事。”
“還有那被塵封起來的真正史書，若有天得以公諸于世，人們便會知道大臨有位國師，還有一位與國師形影不離的神使。”
“再說現在，科技無比發達，很多人都知道影帝侯涅生喜歡許明淵，若是未來有天，有人心血來潮看了我主演的電影，搜一下我的名字，也會知道這件事。”
“你我之間無需世俗的肯定，不過千百年來，歲月做舟，歷史為契，壁畫、書籍、照片.....世俗無時無刻在見證你我。”
“這樣就夠了，不是麼？”
龍訣有很多壞毛病，嘴臭佔大頭，可成了侯涅生，許是吃的糖太多，說話也甜得厲害。
許明淵被哄得笑起來，用勾有長發的手指去輕觸侯涅生的手背，“侯涅生，你說一千年後會是什麼樣？”
侯涅生依舊垂眼看著山下，灰暗卻不漆黑的廣闊大地上是蒼茫萬象，是不被神明束縛的芸芸眾生。
“不知道。”他笑著，同明淵十指相扣，“不過無需猜想或好奇，我們會親眼見證。”
時間總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黎明的輝光在最遠端的地平線冉冉升起，一點一點驅散大地的黑暗與冰冷。
明淵望向遠方的光景，輕笑著問︰“侯涅生，你願意陪我見證幾個千年？”
他其實知道答案，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侯涅生卻肯定答道︰“主人，我會陪你見證無數個，直至歲月長河的盡頭。”
明淵笑了笑，眸子突然變成血色，略帶惡意地問︰“可萬一時間久了，我覺得無聊，或是對你膩味了，該怎麼辦？”
“不會膩味的。”侯涅生將明淵的手牽到嘴邊吻了下，“還記得麼，世俗認證過的，我是個影帝，可以演出所有你喜歡的模樣。”
明淵不依不饒地問︰“真的嗎？”
侯涅生肯定答道︰“真的。”
明淵眼底的血色褪去，輕聲道︰“演你自己就好，我永遠喜歡真實的你。”
說話間，太陽升至高空，大地被完全照亮，山頂呼嘯的風都顯得輕柔和煦。
兩人的面容被一點點溫暖，迎風吹起的長發緩緩落下，依舊彼此相纏。
太陽總會升起，明天定會到來，未來值得期待。
善惡共存，萬物等衡，美好卻不完美。
人間，如是此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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