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雲舒和許和光是自然老死的。
許和光早年奔波過勞,身體勞損厲害,再加上晚年不服輸,終是先時雲舒一步離開。
算算時間,這差不多就是雙胞胎離開總局後的事。
那之後,許明淵和許燁舟都想把時雲舒接到自己這里住。
時雲舒舍不得她和許和光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婉拒了兩個孩子的好意。
于是,許明淵和許燁舟下班後便常常輪著跑過去看她。
許是年輕時總在經歷波折,時雲舒晚年看得非常開。
某天晚上,她刻意支開許燁舟,讓貝岑煙坐在自己旁邊,問︰“小貝啊,你跟舟舟是戀人,對吧?”
貝岑煙的臉微微紅了下,“阿姨,是舟舟跟你說的?”
時雲舒笑起來,眼角的細紋柔和彎起,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慈愛,“小貝,阿姨不是傻子,你每次都跟舟舟一起過來,尋常上司可不會做到這一步,她不說我自己也能看出來。”
她臉上的笑意更甚,略有些八卦地問︰“小貝,願意跟阿姨說說,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嗎?”
貝岑煙知道時雲舒沒有惡意,還是抱著見家長的決心,做了個深呼吸,才道︰“阿姨,說來慚愧,我從來沒有跟舟舟說過表白、或是表達愛意的話。”
“舟舟的身體阿姨你清楚,她不適合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起初我只是擔心她的安危才讓她住到我那里的。”
“我會為她梳頭,提醒她換手鏈,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也會關心我的身體,要我注意休息,或是按時吃飯。”
“在細水長流的生活里,慢慢的,我們開始同床共枕,相擁而眠。”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似乎誰都沒有說過喜歡,但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我們仿佛就該這樣。”
她遺憾地笑了笑,“阿姨,我想過和舟舟正式表白,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悲傷的事一件接著一件,每當快要好起來的時候,總會立刻再發生一件難過的事,讓我們重新陷入低沉的泥沼中。”
“又或者,我骨子里的就對向她表白這件事感到膽怯,仿佛跟她說我喜歡她,她就會消失不見,離開我似的,我…..”
時雲舒牽過貝岑煙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可你一直在舟舟身邊,不是麼,小貝,愛不是靠嘴說的,而是要靠實際行動去做的。”
“你喜歡她,所有人都能看在眼里。”
貝岑煙沉默半晌,對上時雲舒慈愛的笑容,彷徨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阿姨,你專門支開舟舟,不是只為了確定我們的關系吧?”
時雲舒緩慢地閉了閉眼楮,像是在做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小貝,和光給我留了很多東西,錢、房子、公司、珠寶.....等我死後,這些東西會全部轉到舟舟名下,日後不管發生什麼,只要興海這座城不毀,你和舟舟都能衣食無憂。”
貝岑煙愣了下,“阿姨,許明淵呢,你為什麼什麼都不留給他,總不能是因為相信侯涅生吧?”
“不是我相信他,而是他們只有彼此。”時雲舒用如沐柔風的話語溫聲解釋,“我不是說我的兒子不優秀,但侯涅生太過耀眼。”
“撇開異能者的身份不談,他們一個是受雙重人格困擾的精神病人,一個是站在社會各界頂層的成功人士。”
“我想不明白他如何能看上我的兒子,為何堅定必須是我的兒子,甚至將我的兒子放在主導的位置上。”
“在我看來,他和明淵的愛情是突兀的,他們本該沒有任何交集,又何談相識、相知、相交、相愛?”
“可這件不可能的事就是發生了,如疾風驟雨般迅猛,如火山噴發般洶涌,讓人猝不及防。”
貝岑煙十分認同時雲舒的話,因為這也是當年困擾她的問題。
時雲舒繼續道︰“而這個突兀的事情,以異能者的角度來看就能解釋清楚了。”
“你們都已經五六十歲了,看著還是二三十歲的小年輕,既然普通人能有百年,異能者就能有兩百年,三百年,說不定還能更長。”
“說出來可能有些奇幻,只是我打心底覺得,侯涅生是來找我兒子再續前緣的,他們的上輩子肯定充滿遺憾,讓他......小貝,你怎麼哭了。”
“哭了?”貝岑煙毫無所覺,時雲舒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別哭,阿姨也只是隨口一猜,何況,無論上輩子有多大的遺憾,今生你們又在一起了,對不對?阿姨也打心底里祝福你們,多大的難關都會過去的。”
時雲舒是個通透而溫和的人,性子和貝青瓷截然相反。
貝岑煙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被人哄是什麼時候,以至于時雲舒柔柔的一句話就讓她再次落了幾滴淚。
“阿姨,讓你看笑話了。”貝岑煙別過臉,將眼角的淚抹去,“都五六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不會,在我這里,你和舟舟一樣,永遠都是孩子。”時雲舒捏了捏貝岑煙的臉,動作很輕,像在捏棉花,“還有最後一件事,我的時間不多了,小貝,你確定還要叫我阿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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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到來已有二十多年,婚姻這方面依舊沿用以前的律法,同性之間是不可以結婚的。
貝岑煙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幻听,愣了好久,才低聲喚道︰“媽。”
“在呢。”時雲舒笑起來,拍著貝岑煙的手,“真好,我又多了個女兒。”
兩人剛說完,許燁舟悄悄推開房門,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媽媽,你跟貝姐說好了麼?”
貝岑煙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舟舟,你和阿,媽是商量好的?”
許燁舟朝她甜甜一笑,“當然啦,貝姐你老是不好意思開口,我只能想法子讓你開口了。”
時雲舒望過來,“舟舟?”
許燁舟故作無奈地嘟了下嘴,“好吧好吧,我承認,是媽媽問我,媽媽人美心善,想再添一個女兒,我才假裝被支走的。”
那晚,時雲舒將她和許和光的結婚對戒送給了自己的一雙女兒,又留兩人在家中住了一晚,早上目送兩人出門,眼里的慈愛多到要溢出來。
“真好,真好啊。”
過幾日,許明淵和侯涅生過來探望,時雲舒直言問︰“明淵,如果我走後,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你姐姐,你會埋怨我嗎?“
世俗金錢是凡人所求最多的欲望,也是舊 最容易實現的願望,最不在意的東西。
許明淵搖頭,“媽,你應該這樣,全部給姐姐就好。”
時雲舒望著許明淵,蒼老又慈愛的眸子細細打量他的面容,“明淵,你真的變化好大,成熟了,懂事了,也溫和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許明淵答道︰“因為人格融合,完整的我就該是這般模樣。”
時雲舒笑得欣慰,將目光投向坐在不遠處的侯涅生,“我能單獨跟你聊聊嗎?”
“可以。”許明淵代為回答,起身離開,“媽,我在樓底等你們。”
跟幾十年前一樣,時雲舒依舊不知道如何面對侯涅生,尤其是獨處時,許明淵剛走,她就隱隱有幾分緊張。
侯涅生溫聲道︰“阿姨,想說什麼就說吧,你是明淵的母親,你的話我無論如何都會听的。”
時雲舒花幾秒做了下心理建設,問︰“我的年紀應該比你小很多,對吧?”
侯涅生沒有回答。
時雲舒將先前同貝岑煙說過的猜想重復一遍,又問︰“我猜對了,是嗎?”
侯涅生有很多種方式欺騙時雲舒,可這是許明淵的母親,生下承載舊 靈魂的肉體凡胎,更沒有因舊 靈魂的殘缺而放棄他。
侯涅生可以瞞,但不想瞞,這位偉大的母親需要知道一些關于她兒子的真相。
他如實答道︰“是的,你猜對了,我為你的兒子而來,我用了千年才意識到自己愛他,然後又用了千年去找尋他,這才有了你現在看到的一切。”
“千年啊,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漫長。”時雲舒望著侯涅生由衷地感慨,“不過真好,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在乎他,明淵有你陪著,我就放心了,以後還要拜托你多多照顧他。”
侯涅生溫聲道︰“不,在那之前,是我要先謝謝你才對。”
時雲舒閉了閉眼楮,明明做好了準備,聲音卻還是輕微發顫,“和光走前,你也跟他說了謝謝,是我也要走了嗎?”
侯涅生依舊沒有瞞她,“快了,但不是現在,你害怕死亡嗎?”
時雲舒搖頭,“不怕,我沒有什麼遺憾了,和光也在那邊等我。”
侯涅生看了眼時間,平淡地將話題轉走,“還有其他想問的嗎,沒有的話就走吧,明淵還在樓下等著。”
今天是時雲舒的生日,許明淵專門定了家她很喜歡的餐廳。
“沒有了。”時雲舒慢慢站起來,接過侯涅生遞來的拐杖,“謝了。”
侯涅生笑道︰“阿姨,你客氣了。”
時雲舒拄著拐杖慢慢往大門走去,“听你說了些事,你這聲阿姨叫的著實有些不合適。”
侯涅生沒有伸手扶時雲舒,緩步跟在她身邊,“于世俗禮數而言,我早該改口叫你母親,只是母親的存在對我而言太過陌生,我實在無法開口言說,該望你見諒才是。”
時雲舒現在八十來歲,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侯涅生活了兩千多年,又如何記得關于母親的事。
她的語氣有些遺憾,“是不記得了麼?”
“不是。”侯涅生用輕如飄雪的聲音呢喃,“我的生辰是她的忌日,我從未真正見過她。”
“什麼?”時雲舒年紀大了,听力也下降得厲害,“你剛說什麼,我沒有听清楚。”
侯涅生道︰“我說是的,隨著時間流逝,我記不清關于她的事了。”
時雲舒沉默地走著,開門的剎那突然發問︰“關于明淵的事呢?你還記得曾經的他和你的點點滴滴嗎?”
侯涅生回答得毫不猶豫,“記得,那是支撐我走到今日的無盡源泉。”
時雲舒笑起來,反復感慨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這樣我就能徹底放心了。”
片刻後,兩人坐上車,許明淵沒問他們說了什麼,只是同侯涅生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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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時雲舒的第八七個生日,也是最後一個生日。
過完這個生日沒兩個月,時雲舒就走了。
保姆說是她夢中走的,沒有痛苦,走得安詳。
七日後,時雲舒剛剛下葬,顏司的信息就發到侯涅生這里。
許和光和時雲舒是許明淵的肉身血緣父母,也是他在這塵世間無法舍去的羈絆。
兩人一走,許明淵沒有理由再留在世俗,加上顏司幾人的事情,當天下午,就同貝岑煙遞交了辭呈。
這事來得突然且毫無征兆,貝岑煙問︰“許明淵,你能給我個理由嗎?”
許明淵如實答道︰“組長,我的世俗塵緣已了,無論我想不想,我必須要回天衡山。”
“我不算嗎?”許燁舟正巧推門進來,將兩人的話听的一清二楚,勸道︰“明淵,再留一段時間好不好?”
許明淵搖了搖頭,“姐姐,我是回天衡山住,不是永遠不下山,只要你有需要,我隨時都可以下山來找你。”
貝岑煙堅定站在許燁舟這邊,見她還是難以接受,問︰“為何你父母一走,你就必須離開?”
許明淵沉默片刻,扭頭望向窗外,陽光明媚,微風吹過,樹影婆娑,靜謐而美好,好得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切。
他垂下眼簾,用略帶哀傷的語調解釋︰“現在說這話有些不合適,但我本不該通過凡人之法降生于世,更不該擁有血緣父母。”
“只是因為他們在世,我才有正當理由留在凡間,我一言一行造成的因果才不會引起太大變動。”
“若繼續留下,我所產生的因果可能要用幾百年才能了結,而這幾百年間我如何保證不產生更多的因果?”
這情況和侯涅生一模一樣,貝岑煙知道他沒有說謊,強撐著玩笑道︰“你怎麼變得和你家那位一樣了?”
許明淵還沒回答,許燁舟先道︰“明淵,可以的話,以後常回興海分局看看我們。”
這話就是同意放許明淵離開,親姐姐都願意放走人,貝岑煙還能怎麼辦。
她用極輕的力道將手搭在許燁舟的肩膀上,“行,同意你辭職,今天就能走。”
許明淵輕笑一聲,“組長,姐姐,日後常聯系。”
他顯然早就做好離開的準備,從遞交辭職信到離開,不過兩個小時。
二十多年過去,混亂區域不比當年,時不時就搞要出點小亂子,唐成雙等人完全成長起來,兩兩組隊,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周澤錦和薛誠得以成為半退休的鎮守人員,只在危急關頭,才會出去幫忙。
許明淵走時,分局內也只有這兩人在,兩人都看得開,沒露出什麼難過的表情。
薛誠朝他擺擺手,“路上小心點。”
周澤錦笑道︰“明淵,幫我跟允棠問聲好。”
許明淵一一應下,跟兩人聊了幾句才離開。
他走到停車場,拉開車門,朝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侯涅生笑道︰“等久了吧,現在可以出發了。”
侯涅生沒有說話,視線移向中間放酥糖的盒子里。
“好。”許明淵笑著坐上車,從盒子里拿了顆糖喂給侯涅生,“趁現在有空,給你買幾箱帶回山上?”
侯涅生嘴里化著糖,含糊道︰“不用,我們是住山上,又不是與世隔絕,讓允棠定期下山買就行。”
許明淵能想象那會是怎樣的鬧騰場景,輕笑一聲,發動油門,“走吧,先帶顏司他們去掃墓。”
以現代的地理位置來說,端木氏的傳承者陵墓在越省的深山里。有端木端的重劍鎮著,墓地里的煞氣出不來,加上侯涅生從外面改了風水格局,除非有人帶路,否則不可能有人找到。
距離陵墓幾里處,山路變得陡峭且狹窄,車子無法通行,只能徒步登山。
時隔兩千多年,端木端的重劍依舊矗立在狹窄山道的入口不遠處,莊嚴肅穆,震懾邪祟。
侯涅生停在重劍前,指著前方一條細線般的山道,“從那里進去就是傳承者陵墓,至于哪個是端木隨的陵墓,需要你們自己去尋找。”
蕭問遠的記性好,還記得二十多年前鐘夏說過的話,問︰“不是沒有端木家血脈的人進不去嗎?”
侯涅生解釋道︰“假的,我只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里。”
這地方過于險峻,一般人也不會過來,三人沒再多問,繞過重劍,走向狹窄的山道。
顏司走了幾步,察覺侯涅生和許明淵沒跟過來,回頭看向兩人,“你們不來嗎?”
侯涅生道︰“端木端的重劍是用來擋我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傳承者陵墓。”
顏司挑了挑眉,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
侯涅生將手伸在重劍前面,側目看向許明淵,問︰“可以嗎?”
許明淵沉默兩秒,“下不為例。”
侯涅生得了許可,手往前一伸,越過重劍的霎那,劍身劇烈顫動,剛猛的黑色火焰將他越界的手整個灼燒殆盡,半點骨渣都沒留下。
顏司一愣,“這到底是?”
侯涅生被燒成灰的手瞬息恢復如初,活動著手腕,語氣稀松平常︰
“我有件事從沒告訴端木隨,我和端木端是摯友,亦是死敵,我是他死前最厭惡和痛恨的存在,因此,他的墓我無法進去,更不可能為他掃墓。”
顏司沒再多問,捧著要掃墓的花,快速追上前方的蕭問遠和陳榮。
等他們進入狹道,許明淵垂眼看著重劍,“侯涅生,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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