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的江省莫港安全區萬物復甦,陽光和微風都有了暖意。
鐘夏的咖啡館避開最喧鬧的商區,但靠著好喝的咖啡、可口的糕點、適中的價格,還是會有很多客人專門過來,尤其是有溫暖午後的開春時節。
“叮鈴叮鈴——”
掛在門上的風鈴發出聲響。
被拉來做免費苦力的莊一醉知道又有客人來了,從剛坐不到五分鐘的板凳上離開,“歡迎光.....”
看清客人的模樣,他的聲音一頓。
谷若戈笑著問︰“我不能來嗎?”
“能,當然能。”莊一醉指向二樓,“他在二樓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好。”谷若戈牽著勒無終上樓,後者走前不忘用逆時打量一圈展示櫃,“紅色的都給我來一份。”
二樓沒有招待客人,兩人一上來就能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端木隨。
短短一個多月,端木隨的頭發已經完全變成銀白色,午後的暖陽拂過發梢,似照在白雪上,閃爍著細碎的光點。
勒無終眯了眯眼,玩笑道︰“小叔子,你的頭發也全白了。”
“是啊。”端木隨站起來,找了個背光的位置坐下,“哥,無終,過來坐吧。”
兩人坐到端木隨對面,谷若戈瞥了眼窗台拉著窗簾的邊角,“小隨,那位是?”
端木隨道︰“放心,自己人,咖啡店也是他的,我就是個借住的。”
莊一醉端著托盤過來,邊將飲品和蛋糕往桌上放,邊發牢騷︰“我就說怎麼專門讓我過來幫工,還不準客人堂食,和著是有大人物要來。”
他的怨氣顯然不小,給端木隨的咖啡都撒了些出來。
谷若戈回頭看著他下樓的背影,笑道︰“脾氣還是那麼暴。”
“習慣就好。”端木隨抽出紙巾將灑到桌上的咖啡擦干淨,“哥,我托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勒無終小口吃著草莓蛋糕,“我能看到那兩個人被帶走,但是把南海海域找遍了,都找不到你口中的海島,像是從未存在過。”
端木隨低聲重復︰“從未存在過?”
“是啊。”勒無終將吃了幾口的草莓蛋糕推給谷若戈,繼續吃乳酪蛋糕,嘴里含著叉子,道︰“說具體些,如果曾經存在,就是被從時間和空間上完全抹去。”
端木隨隱隱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喝了口咖啡,“哥,多謝,這件事不用再查了。”
確實沒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倘若勒無終的假設為真,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有能力做到。
谷若戈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小隨,我有件事搞不懂,你為何非要插手羅毅的事,總不能是逼著雙胞胎恨你吧?”
端木隨知道哥在擔心什麼,順著他的答道︰“無論是何種感情,恨都比愛長久,我希望我能在他們的記憶中活久一點,只是......”
他頓了頓,垂下眼簾,遺憾地呢喃︰“不知道府君能記多久?”
這只是一句不求回應的無心之語,可應答聲卻奇跡地從樓梯間傳來。
“歷經兩千載,端木氏值我記住的只有兩人,現在有了第三人。”
端木隨維持不住穩重,震驚地看向來人,勒無終和谷若戈也回頭看去。
在簾後曬太陽的雷斯特也驚得竄出來,變回人形,左右來回看著,“要....要不要,你這種大人物這麼親民的啊?”
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形容眼前的情景。
神秘到跟傳說似的天衡府君、端木隨的背後大主子居然就是侯涅生。
這樣的大人物到俗世當影帝,在總局做教官,可不是親民到了極點。
“不算親民。”侯涅生瞥了眼雷斯特,“我接下來要說什麼,你應該清楚吧?”
雷斯特快速接受侯涅生就是端木隨主子的事實,悠哉地伸了個懶腰,“我覺得我已經跟端木隨算一伙的,你要實在不放心,給我下個咒也行。”
剛和莊一醉友好打過招呼的許明淵走到侯涅生旁邊,“放心,沒那個必要,你繼續曬太陽吧。”
得到免死金牌,雷斯特變回家貓大小的猞猁,繼續趴到窗台上曬太陽。
小插曲過去,端木隨也緩了過來,問︰“府君,你怎麼來了?”
勒無終和谷若戈自覺挪了位置,侯涅生坐到端木隨對面,“專門來見你最後一面,順便為你答疑解惑。”
端木隨搖了搖頭,“府君,我沒有什麼想問的。”
侯涅生問︰“你確定嗎?”
端木隨淡然一笑,“我確定,只有帶著遺憾和疑問死去,才能有下輩子的執念。”
侯涅生又問︰“你希望我以侯涅生的身份送葬,還是天衡府君的?”
端木隨思索片刻,“葬禮已經確認定在平燕安全區,于我個人而言,初見是天衡府君,自然希望終了也是,只是權衡利弊,還是尋常身份更合適。”
許是壽命將盡,他不再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誰都能听出平淡的言語下藏著多大的遺憾。
端木隨的清醒有時令侯涅生都感到驚訝,他勸道︰“生前不管身後事,端木隨,這一次,你可以為自己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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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端木隨還沒將選擇說出口,許明淵道︰“混亂區域的問題暫時解決,第三方的天衡山就成了隱患,允棠不止一次告訴我這段時間有人暗中窺視。”
他愣了下,嘴角逐漸揚起笑容,“天衡府君可以長久不出現,但不能被懷疑不存在,府君,我望始末如一,您能以天衡府君的身份來送我。”
侯涅生得到滿意的答案,也笑起來,“這樣才對。”
這時,一只蒼白的手遞過來一份只吃了一口的蛋糕,“給,勞煩小叔子幫我解決一下。”
端木隨沒有拒絕,拿起叉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他們聊到很晚,過了經營時間,侯涅生幾人才從後門分批離開。
剛走沒多久,鐘夏忙完事情回來,“我回——鎭,小章魚,你干嘛啊?!”
莊一醉一臉幽怨地瞪著她,距離近到臉對臉,“你,今天,到底,為什麼,不來幫忙——!”
鐘夏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推開莊一醉,“章導應中央的響應要拍電影,官方投資,用的全是以前或現在的大牌影星,我......”
她還沒說完,莊一醉一盆冷水潑上去,“你算哪門子的大牌啊?”
“我不管,我就是。”鐘夏拿出圍裙,邊穿邊道︰“我本來想推掉的,但是章導拿府君當招牌,我不答應不行啊。”
莊一醉“呵呵”兩聲,勉強接受她的說辭,問︰“所以呢,電影什麼時候開拍?”
鐘夏道︰“演員還沒完全敲定,而且府君還告訴章導他近期有事要忙,差不多半年後才能進組。”
“半年後啊。”莊一醉將稱好的面粉放進攪拌機里,扭頭朝通往二樓的樓梯看去,“那不正好就......”
“不準說。”鐘夏敲了敲他的腦袋,“趕緊干活,不然明天又不夠賣的。”
得侯涅生的血液淬體,端木隨比以往任何一位傳承者都強,他能隱隱感知到自己最多只剩半年壽命,和侯涅生預留的時間一樣。
可惜,老天爺還是太過殘忍,連半年的時間都不給。
春三月最後一日的晚上,完成課業的端木靈跟鐘夏一起做蛋糕。
鐘夏將稱好的黃油放到鍋里隔水融化,“靈靈,將里面架子上的餅干碎遞給我。”
“好。”端木靈蹦跳著跑過去,跑到一半卻突然跪到地上,捂著心口啞聲道︰“鐘夏姐姐,我疼,我好疼啊......”
鐘夏急忙過來扶起端木靈,絕望無助地看向從二樓走下來的端木隨,“家主.....”
“早晚的事罷了。”端木隨走到端木靈面前,指尖點了簇黑火融在她額間,“這樣會稍微好受點。”
端木靈稍稍睜開眼,喃喃道︰”家主哥哥,我還是好難受。”
“我知道。”端木隨正要抱起端木靈,雷斯特竄到他身邊先一步將人橫抱起來,“這時候就省點力氣吧。”
“多謝。”端木隨徑直走向咖啡館的後門,雷斯特抱著端木靈跟過去,鐘夏將還在加熱的鍋關上,也匆匆追了上去。
鐘夏的房子離咖啡館不遠,端木靈躺在床上,疼得冷汗直冒,手卻緊攥端木隨的袖子,“家主哥哥,你騙我,我明明乖乖泡藥浴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疼......”
“這次不騙你。”端木隨坐到床邊,摸著端木靈的額頭,“忍過去,忍到天亮就好,以後也不用再泡藥浴了。”
“真.....真的嗎......”
“真的。”
“那家主哥哥能.....能留下來陪我嗎......”
端木隨糾結片刻,“好,陪你,陪到結束。”
他回頭朝兩人使了個眼色,鐘夏還想再說什麼,雷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在這里看著更難受。”
凌晨時分,接到消息的端木楚秋匆匆趕到,“家主呢?”
蹲在椅子上的雷斯特朝房門緊閉的臥室抬了抬下巴,“死前知道心軟了,陪著端木靈那小丫頭呢。”
許是提到死這個字,鐘夏撲到端木楚秋身上,攥著他肩膀處的襯衫,失聲痛哭︰“哥,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為什麼......”
端木楚秋回答不上來,只是用手輕輕拍著鐘夏的後背。
天明時分,端木靈感覺痛楚停止,本該攥在手中的衣衫也不見了。
她強撐著坐起來,茫然地尋找端木隨的身影。
端木隨人倚靠在窗邊,兩手環抱胸前,臉稍微轉向窗外,雙目閉合,似在看窗外的風景看到睡著。
可他的嘴角壓下,臉上也尋不見半點笑意,更像是在想什麼事情,累到就這樣睡了過去。
這時,黎明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將端木隨面容上的冷意一點點消散,如雪的白色長發也迎著光化做春日的柳絮,溫暖祥和,恬靜美好。
這一刻,他似乎只是睡著了,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覺。
很多事端木隨都沒瞞著端木靈,她知道端木氏的傳承是生死交替。
傳承結束,上任傳承者死,新任傳承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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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快到連句再見都來不及說。
少女呆呆地望著,眼角緩緩濕潤,逐漸落了淚,“家主.....”
她再喚不了家主哥哥,此後,她就是家主。
陽光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她的面容也被陽光照亮。
三十一年前的四月一,端木隨降生于世。
如今又是一個四月一,端木隨遠離塵世。
凡人生老病死方得一始終。
上天殘忍也仁善,他的始末在同一日。
至此,一生一死,傳承終了。
.....
四月三日,天氣預報說平燕安全區是晴天,可實際上卻濃雲遮蓋陽光,空氣中都透著股沉悶死氣。
岑修文將雙胞胎叫來辦公室,他兩手撐在辦公桌上,眼中流露明顯的哀傷︰“時間到了,我告訴你們端木隨說服我的理由。”
兩人吃飯的那晚,岑修文確實被端木隨嚇了一跳。
不等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端木隨話音一轉,悠哉地笑起來。
“放心,岑局,開個玩笑而已,我也說了,人機關算盡無數次,不如老天戲耍一次,誰來接手我的位置就听天由命,隨緣就好。”
岑修文肯定端木隨剛剛是真想殺他,皺著眉問︰“端木隨,你到底想做什麼?”
端木隨回答︰“我累了,想休息了,希望辭職離開。”
他的話題跳度太大,岑修文反應兩秒,才道︰“端木隨,你身份特殊,位置又太高,辭職的事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不過......”端木隨撩起頭發,露出藏在下面的縷縷銀絲,“剛染黑的,誰想沒幾天就掉差不多了,岑局,我只剩不到半年的生命,這個理由足夠說服高層和中央嗎?”
岑修文一愣,端木隨將手放下,同他大致說了下端木家的傳承規則。
講完,端木隨輕嘆一口氣,“這是初代家主定的規矩,為防止有傳承者掌權太久,功高蓋主,生出異心,傳承者注定活不過四十。”
“這......”岑修文剛開口,端木隨補充道︰“說是四十,但大部分傳承者三十出頭就得死,我也一樣。”
岑修文沉默片刻,問︰“辭職後,你打算去哪里?”
端木隨歪著頭,一手托腮,“自我出生算起,有七年身陷囫圇,七年攻苦食淡,後十六年加入管理局,因身份特殊,加之受人挑撥,日夜遭人監視監听,不得踏出總局半步。”
“我其實還沒決定好去哪,不過是想在生命結束前,擁有一段只屬于我自己的時光。”
岑修文沒有回話,端木隨玩笑道︰“難不成岑局你覺得我能用短短幾個月籌謀之後幾十年的事麼,那也有點恐怖過頭了吧。”
“端木隨,你很懂怎麼打動人心。”岑修文起身去拿掛在架子上的外套,“這頓飯就吃到這里,你回總局收拾東西吧,我得替你跟那些老家伙開會了。”
“端木家的傳承一事,我會盡可能保密,只會有極少數擁有決定權的人知道。”
“那就勞煩岑局了。”端木隨望著岑修文的背影,“不過我還有一件小事要拜托岑局,暫時不要把我能順利辭職的原因告訴岑憬他們。”
岑修文停下來,“等你死後再告訴他們嗎?”
“是的。”端木隨笑道,“我訂好在平燕安全區舉行葬禮。”
“好,我等那時再告訴他們。”
岑修文講完,雙胞胎沉著臉,久久都沒有出聲。
但凡講話的人不是岑修文,岑琛都會一腳踹過去,罵道︰“今天不是愚人節!”
良久,岑憬強裝鎮定地問︰“葬禮是今天還是明天?”
岑修文道︰“明後天在端木家公館舉行吊唁,明早七點,你倆帶蕭問遠、顏司,來我住的地方接我。”
“知道了。”岑憬拽著岑琛離開辦公室。
如今三隊並入二隊,雙胞胎共同擔任隊長一職,正兒八經負責特級任務的前三隊隊員只剩蕭問遠和顏司。
混亂區域的隱患被排除,雖然不需要再出任務,但是要在總局任職的新人先後回來,兩人整天都忙于給他們進行任務難度劃分的測試,還是一刻都閑不下來。
雙胞胎找來時,兩人剛給一個新人測試完。
蕭問遠看著成績單,道︰“中級和高級,不過高級需視情況而定。”
結果跟新人自我預估的差不多,他朝兩人鞠了一躬,“明白,多謝兩位前輩。”
顏司見雙胞胎過來,吩咐道︰“辛苦你去通知接下來測試的新人,我倆有點事情要忙,半小時後再來。”
新人點頭,“好的,我這就去。”
等新人離開,岑琛走到兩人面前,陰沉著臉,直言道︰“端木隨走了,明天去吊唁,六點半這樣,我和臭花貓去接你倆。”
話音落下,岑憬發現兩人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你們早就知道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顏司道︰“我是追悼大會那天猜到的,異能者的壽命太長,長到讓我們忽略同為異能者的端木隨是個短命鬼,當時不說是因為沒有意義。”
他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妖冶勾魂的面容也染上陰靄。
“端木隨是誰啊,他既然鐵了心要不告而別,就不可能在死前讓我們找到他。”
“或者,我們興師動眾跑到興海分局找小寵物,他就會告訴我們了麼?”
春風吹過,吹到心底是冷的、哀的,透徹到極致連淚都無法流下。
顏司搖了搖頭,朝岑憬和岑琛遺憾一笑,“岑隊,岑少,走了很多人,不差他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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