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曉坐到餐廳包廂里，環顧豪華奢靡的裝飾，不知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語氣略帶厭惡，“你們確定這里安全？”
“絕對安全，這地方是端木隨的地盤。”許明淵將菜單遞給尤曉，“除非有人想尋死，否則沒人敢來偷听我們說話。”
“那就好。”尤曉象征性點了幾個菜，等招待員離開，低下頭，沉聲道︰“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總局是， 省分局亦是。”
他將侯涅生遞過來的茶，借酒消愁似的揚杯一飲而盡，“ 省分局建的豪華奢靡，金碧輝煌，可也僅此而已，里面多是去鍍金或混閑職的富家子弟，我們組長性子軟，霍斬蘭來之前，壓根就沒人能管住他們。”
“你倆當時來 省分局，局內看著事事有條不紊的，但實際上全是些人模狗樣的家伙，真遇到事半點用都沒有。”
“新世界到來時，我被總局調走支援， 省分局霍斬蘭獨挑大梁，如果不是有天衡山支援，還不知道傷亡要比記載的翻上幾倍。”
“可是那次救災過程中，組長的位置被異能者罪犯發現，守著的異能者也不堪大用，組長沒死，但受了重傷，還瞎了一只眼。”
“霍斬蘭也因為透支過多，獸性大增，維持基本的人形都困難。”
“沒了我，霍斬蘭，組長，你覺得整個 省分局內還有誰能跟武警部隊交涉，誰能跟政府中央交涉。”
“這種情況下， 省分局必須有人站出來作為代表，可誰都不敢站出來，最後是衛簡站出來的。”
“他的附體不止可以把自己的意識附到別人身上，還能把別人的意識抽出來附到自己身上，他抽了霍斬蘭的獸性，組長的痛苦，把這些東西全都加在自己身上。”
尤曉說的咬牙切齒，手指緊攥著，將茶杯都纂裂開來，碎片嵌入掌中，疼痛順著肌膚蔓延至心髒，殷紅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桌上。
“多麼可悲啊，整個 省分局，上無先輩擔大任，下無後輩接重擔，最後所有的一切都落到衛簡身上。”
“那年他才十六歲，你們懂我時隔幾個月，回到 省分局看到截然不同的衛簡什麼感受嗎？！”
“冷酷，狠厲，殘忍，鐵血手腕，雷霆之勢，除了騙我這點，他再也沒有半點我記憶里的乖巧模樣。”
“哪怕現在，現在他也才十九啊，距離二十歲生日都還差幾天，你們知道要經歷什麼才能逼他在短短三年間長成今日的這般模樣？！”
尤曉的手還在用力攥緊，許明淵握住他的手腕，溫和的語氣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強勢，“尤曉，松手，除非你不想要這只手了。”
省分局這幾年的日子顯然不好過，尤曉听到這話竟下意識露出狠厲的眼神瞪許明淵，“關......”
“別鬧。”許明淵打斷尤曉，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溫聲道︰“尤曉，听話，把手松開。”
尤曉愣了片刻，緩緩松開手，別過臉去，不好意思道︰“抱歉，一說起這些事我就容易情緒激動。”
“我理解。”許明淵拿起一根筷子變作刀，替尤曉挑出掌中的茶杯碎片，余光瞥了侯涅生一眼，“你這算好的，我認識一個人，他以前情緒激動，鬧了脾氣是要殺人屠村的。”
尤曉皺著眉，忍痛回道︰“你確定那人不是你為了安慰我隨口編出來的？”
“不是。”許明淵挑完最後一個碎片，眸中劃過一抹血色，尤曉的手掌恢復如初。
他見尤曉掌中還有幾道明顯的月牙形疤痕，勸道︰“尤曉，那人不是我杜撰的，他為我，也為了他自己，改了那臭毛病，你就當為自己想想，日後別再這樣。”
尤曉快速抽回手，害羞地往角落挪去，“你......許明淵，你的變化也很大，溫和的不像話，說話做事跟我長輩似的。”
“是麼。”許明淵坐回侯涅生身邊，玩笑道︰“那你就當作是長輩在勸說你吧。”
尤曉激動地拍了下桌子，“不是，我隨口夸你一句，你還真敢接啊？！”
許明淵道︰“你實話實說而已，我為什麼不敢接？”
尤曉支吾片刻，發現辯不過許明淵，又想起這幾年的事，突然頭一歪，將側額“咚”一聲抵在牆壁上，垂著眼簾，長嘆一口氣。
“現今安全區和和混亂區域的關系緊張，你們知道盛元安全區是如何平安無事等到新人訓練進入尾聲的嗎？”
許明淵大致能猜到，卻道︰“不知道，你講吧。”
說著，他還不忘將靠近尤曉的杯子抽走。
尤曉低著頭，沒注意許明淵的動作，無力地講道︰“衛簡兩年多前就算到日後會亂，和霍斬蘭出去抓了很多混亂區域的異能者，提前在他們腦子里埋下了附體。”
“衛簡的異能附體，更附心，幾乎不可能被察覺，那些異能者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衛簡的刀，這才有了所謂平安的盛元安全區，他......”
侯涅生插嘴問道︰“尤曉，依我對衛簡的了解，他不會把這事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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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會。”尤曉抬頭看了下侯涅生，“這件事只有霍斬蘭和組長清楚，但霍斬蘭那傻狗前段時間不小心對我說漏嘴了。”
許明淵順著他話推道︰“衛簡的行為不是長久之計，更不可能每次都把霍斬蘭生出的獸性附到自己身上。”
“因此，新人正式參加實戰後，牧懷琴會第一時間申請支援，也是想盡早為 省分局注入真正強大的新鮮血液。”
“差不多。”尤曉沉默片刻，糾正道︰“組長還坐著組長的位置，但衛簡現在才是真正的負責人，要新人這事他決定的，親自過來一是挑選新人，二是把霍斬蘭的檔案調到 省分局。”
霍斬蘭是總局下放到 省分局的，人到 省分局，但個人檔案還留在總局。
按新世界前的規矩，一旦三次心理評測不合格，他就會被召回總局，關入總局的監牢。
新世界後，這規矩雖然廢掉，可只要霍斬蘭的個人檔案還在總局，他的生死去留就必須听總局的。
這次，衛簡要將霍斬蘭的檔案調去 省分局，也意味著總局日後無權再過問霍斬蘭的任何事。
前總局三隊隊長，縱使端木隨想放，其他高層怕也不會輕易放。
許明淵心道︰這事可不好談，難怪衛簡要多留兩日。
另一邊，端木隨和衛簡也找了個地方邊吃邊談，一個身著白襯衫，面帶淺笑，一個穿著黑西裝，不苟言笑。
兩人坐在玻璃桌的兩端，氣場不分上下，分庭抗禮，不像來吃飯的，更像是來談判的，談幾個億的生意，或千百人的生死。
端木隨打量著對面的衛簡，似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嘴角的笑意更甚。
只是不知為何，這人的眸子空洞，沒有任何光彩。
端木隨沒過多計較衛簡的眼楮問題，道︰“衛先生，我個人非常樂意放霍隊離開，只是.....”
他頓了頓，話語間多了些遺憾，“霍隊實力強大非凡，尤其是晚上，在總局其他高層看來，處置權不在總局的霍隊將不再是隊友，而是潛在隱患。”
衛簡沉默不答，端木隨等了片刻，見他抬眸，眼神也恢復光彩，提醒道︰“衛先生，談要事的時候分神可不是個好習慣。”
“不是分神。”衛簡道，“隔空殺了兩個搞壞事的家伙。”
端木隨又是一笑，“你倒是誠實。”
衛簡道︰“端木隊長，你有我的資料，還來自天衡山，我跟你撒謊沒有意義。”
端木隨點評道︰“是個聰明人，難怪能當操刀鬼，攪得盛元混亂區域各自為營，不成大統。”
一瞬間，衛簡眉頭皺起，眼眸也再次變得空洞，“你怎知......”
端木隨額間燃起幾簇黑火，顯然是衛簡動了殺心，用了附體，若非他早有防備，現在心神怕是已被侵佔。
“學會沉住氣，我說的可以是事實，也可以是謊言，全看你認不認，又如何認。”端木隨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口吻像在說教，“衛簡，別緊張，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黑火依舊猛烈灼燒，顯然是衛簡還沒有停止使用附體，問︰“理由，我如何信你？”
端木隨笑著答道︰“你像我年少之時，我覺得有意思，想幫你一二，而且念在你坦誠，我同你坦白一件事，我的老師同樣教導過你。”
衛簡沉思良久，突然瞳孔一顫，震驚地喃喃道︰“是他......”
“很聰明。”端木隨察覺額間的黑火漸小，故作無奈道︰“看來老師比我有信譽。”
衛簡反駁道︰“不是他比你有信譽，而是他幫過我，我靠著他當年的話走到今天這步，我信他，賭你可信。”
端木隨拍了拍手，“這是個很冒險的決定，但我提前告訴你，你賭贏了。”
黑火徹底熄滅，衛簡將話題繞回正軌，“霍斬蘭的事，你打算如何讓總局的人松口。”
端木隨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兩天內會幫把霍隊的檔案轉到 省分局的，不過我不是大善人，你必須答應我，如果有天霍隊只剩獸性，不要關押或囚禁他，放他自由。”
衛簡壓下的嘴角若有若無地揚起，“我正是為此而來。”
許是有了共識，飯桌上沒了緊張的氛圍，兩人吃的勉強還算愉快。
臨別前，端木隨提醒道︰“衛簡，殺人時想想自己為何殺人，想清楚了再去動手。”
衛簡沉默不語，端木隨又補充一句，“這是我老師當年教導我的。”
提起侯涅生，衛簡立馬答道︰“知道了，我會銘記于心。”
等他離開，端木隨伸手扶額，喃喃道︰“府君，你到底是怎麼幾句話教出一個小瘋子的。”
端木隨的辦事效率極高，第二天中午便將霍斬蘭的檔案轉到 省分局。
衛簡這小瘋子行事作風太狠，端木隨將他留在自己的辦公室，說教、提點些許。
第三日，衛簡和尤曉會合，帶著收拾好行李的新人們離開。
侯涅生和許明淵，還有不少新人也來送行，他們站在總局門口目送幾輛大巴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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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淵見新人們滿臉不舍地望著大巴車，有些人甚至大哭起來。
這也難怪，新人們已經正式步入實戰，來年一月的畢業儀式也可有可無，沒人知道這次去 省分局歷練的新人會經歷什麼，又有多少新人能平安歸來。
許明淵等他們難過一陣，道︰“都別難過，會有機會再逢的，你們現在更需要想想自己接下來要去哪個分局歷練。”
有新人小聲問︰“許教官，能去興海分局嗎？”
許明淵模稜兩可道︰“我們組長比較強勢，這事我做不了主，必須看她的意思。”
問問題的新人遺憾低下頭，“這樣啊......”
許明淵又補充道︰“不過我會問組長的，畢竟我們分局確實缺人手。”
尤曉有瞬移，可以分批次將新人們快速帶回 省分局，但衛簡有他自己的考量，這才用尋常法子，開車回的盛元安全區。
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麻煩，尤曉幾次想出手幫忙都被衛簡攔住。
尤其到達盛元安全區外的混亂區域後，衛簡更是用附體操控不少異能者來惹是生非。
因為這種種試煉，新人們進入盛元安全區時皆是疲倦不堪，有些身上還掛了彩。
牧懷琴收到消息早早在安全區入口等著，見到互相攙扶的新人們，變出豎琴輕輕撥動著，伴隨著悠揚的琴聲，笑道︰“各位，歡迎來看 省分局。”
她還是三年前的模樣，但左眼受了傷，再也再也看不見，索性戴上眼罩徹底遮住。
衛簡下車，朝她點點頭，“組長，久等了，辛苦你再帶他們去趟醫院，做個簡單包扎和全身檢查。”
“沒問題。”牧懷琴將豎琴收起來，見衛簡低著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按動，問︰“小簡，你跟我們一起去嗎？”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衛簡收起手機，朝出租車走去，“不了，我有事要回分局，在那里等你們。”
尤曉左右看了看，兩手插在兜里快步追上衛簡，“組長，我跟他一起回去。”
衛簡回到分局，一忙就忙個不停，尤曉全程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他不遠處冷臉看著。
深夜時分，衛簡忙完堆積幾天的工作，旁邊也終于沒了其他礙事的人。
他听到肚子咕咕叫的聲音，起身朝外走去，“走吧，去吃飯。”
尤曉沒回話，站在原地不動，衛簡又道︰“就我倆，沒其他人，去嗎？”
尤曉依舊沒回話，兩手插在口袋里，快步跟上去衛簡。
兩人在長廊上走了一陣，衛簡見尤曉兩手一直插在羽絨服的口袋里，停下來，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拽出來，見他掌中沒有指甲壓出的血痕，道︰“他們說兩天反倒比我警告兩年有用。”
尤曉掙脫幾下沒掙脫開，瞪著衛簡，怒道︰“我怎麼樣都不關你的事！趕緊給我放開！”
衛簡沉聲反問︰“尤曉，我不管你，誰管你？”
“是麼。”尤曉瞬移不見，掙脫衛簡的手，又瞬移到衛簡另一邊，揮拳朝他打去。
衛簡後退一步避開，尤曉卻發了瘋地繼續朝他打來，邊打邊罵︰“你躲什麼！你有種別躲啊！”
衛簡不答，也不還手，只是不停退避閃躲，直至尤曉瞬移攀到他左肩，五指曲起成爪，用力伸向他的左眼。
衛簡躲閃的速度非常快，可獨獨這次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攥住尤曉手腕的動作若是再慢一步，他的左眼怕是要被生生挖下來。
兩人就著這個動作僵持不下，尤曉的手腕被抓住，無論怎麼用力指尖都無法觸到衛簡的左眼。
他看著衛簡左眼眸子里的自己，嗤笑一聲，“衛簡，你不是想管我麼，可以啊，要麼把以前那個听話乖巧的衛簡還給我，要麼告訴我，你的左眼是怎麼瞎的！”
衛簡回道︰“尤曉，我可以把過去的衛簡還給你，但過去的衛簡守不住現在，更不會有未來，至于我的左眼......”
他眼珠子轉了轉，問︰“我眼楮好好的，你為何要說我瞎了？”
尤曉怒道︰“衛簡，你他媽是我養大的，你什麼樣子，什麼習慣我能不清楚麼？！”
“當年你從霍斬蘭那取了獸性附到自己身上，那些獸性讓你的感知能力大增，格斗能力也無限接近霍斬蘭，可為什麼我每次打你左邊，你都會慢半拍，你說啊！？”
“剛剛也是！”尤曉氣到極致，手指竟又往衛簡的左眼伸去毫厘，“你若是再慢一慢，左眼真會被我挖出來，你左邊視野是盲的，這只眼珠子只是會轉會動而已，壓根就不能視物！”
“是麼。”衛簡松開攥著尤曉手腕的手，“既然你執著于我的左眼，那就直接挖出來。”
尤曉的手一顫，衛簡重復道︰“只要你把這只眼楮挖出來，不管真瞎假瞎，答案就只剩你想要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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