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侯涅生的身份是個戲園的班主。
他在人間走了近千年,當過很多次商人,手中家財、名下宅邸加起來,用富可敵國來形容都是小的。
這座戲園是他從上個班主手上高價買下來的,為了近距離待在藏有明淵靈魂碎片的人身邊。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戲園里听戲,身邊還有個軍官打扮的人,名薛杭,是戲園的常客。
這薛杭听了沒一會兒,不老實地扭頭看向侯涅生,笑道︰“班主啊,我何時有幸听到你親自登台唱戲呢?”
侯涅生靠在椅子上,略帶歉意地回道︰“薛長官說笑了,我怎麼看都不像是能登台唱戲的人。”
這近千年里,侯涅生鮮少睜開眼,最開始睜的還比較多,尤其是找到明淵魂魄的時候。
可是,睜開眼他能看到現實的表象,卻感受不到藏在內里的明淵。
久而久之,侯涅生便不再睜眼,逢人問起便說是患了眼疾,又成了瞎子。
以明淵得到的只言片語時間來算,侯涅生大概有六百多年沒睜過眼。
侯涅生以前當過戲子,他是會唱戲的,明淵听過無數次,比現在台上這些人唱的都要好听。
薛杭沒刁難侯涅生,因為初見時,這班主就戴了副白色眼紗,手邊拄著根檀木制的盲杖。
在薛杭看來這班主哪哪都是頂尖的,若非看不見當真稱得上完美,可也幸好看不見,打消了不少人的歹念。
想到這里,薛杭遺憾笑笑︰“班主,你說你若是早點遇了我該多好啊。”
侯涅生知道薛杭存了什麼心思,但這人是沒落貴族之後,有禮數,知分寸,又以友人之交前來,他也便沒將話說的太直。
听到這帶有暗示性的話,侯涅生的語氣變得疏離,“薛杭長官,現在這樣已是很好,余下的事情便莫要強求了。”
薛杭笑而不語,眼底的惆悵逐漸增多。
這時,一副將走到薛杭旁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他臉色一變,道了聲“失陪”起身匆匆離開。
侯涅生連句“慢走”或“不送”都沒回,因為薛杭的麻煩事是他搞的。
薛杭懂分寸,可他對侯涅生來說是沒必要的糾纏,不給他整些麻煩事,只會白白浪費自己的時間。
晚上,侯涅生忙完戲班的事,獨自回屋休息。
說是休息,可他坐到桌前,點上一根蠟燭,溫聲問道︰“主人,想听曲嗎,想的話把蠟燭熄了。”
明淵雖然是看不到、摸不著的魂,但卻可以使用力量影響現實,只是影響大了會導致靈魂消散。
吹滅燭火這事的影響太小,千年前只剩一點靈魂都不會導致他魂散,何況聚了很多靈魂碎片的千年後。
話音落下,桌前的燭火晃了晃,“啪”一下被股無形的力量熄滅。
侯涅生笑了一聲,薄唇輕啟,在黑暗里低聲唱起來。
那聲音很輕,只回蕩在不大的房間里,只唱給無聲無息的明淵听。
連著半月,薛杭都沒來戲園,侯涅生落得清閑,在院子里指導學徒們唱戲。
他明面上是盲人,听力好到過分是應該的,以至于學戲的孩子居然沒想過他如何听到手臂放高放低的。
果不其然,學徒們一曲沒唱完,侯涅生淡淡提醒道︰“趙玄之,手抬高些,另外,你換氣聲略大,這段時間要加練。”
被點名的少年當即滿臉羞紅地低下頭︰“抱歉,班主,是我太笨了。”
其余學徒們剛想笑,卻被侯涅生一人點了幾個毛病出來。
最後,一群蔫了吧唧的少年听班主吩咐道︰“今日加練,練不完沒晚飯吃。”
在少年人的唉聲嘆氣里,侯涅生拿著盲杖起身離開。
若他感知沒錯,這城里來了異能者的匪人作亂,現今異能者的存在成了秘密,以防多生事端,他要去將那異能者除去。
他剛出戲園大門,一女子攙著小孩走上來,“班主,你行行好,發發善心,收了他吧。”
侯涅生開戲班是別有目的,錢夠養也不可能再添人口,當即搖了搖頭,“夫人,班子里人多,收不了人了,再來也是養不起。”
女人不依不饒地求著,侯涅生有要事在身,重復兩遍“收不了他”便不再理會對方。
傍晚,侯涅生滅了匪人回來,那女人沒了蹤影,戲園的大門旁卻蹲了個孩子,怯生生道︰“我娘不要我了,我沒地方去了。”
這年代兵荒馬亂,不比亂世好到哪去,這孩子留在外面,莫說活到下去,今夜可能就要被人拐了賣錢。
侯涅生推開戲園的門,淡淡道︰“入秋了,外面冷,快些進來吧。”
于是,今夜的飯桌上又添了副碗筷,狼吞虎咽的趙玄之等人也多了個小師弟。
趙玄之見侯涅生將人領進來,交代幾句就出去了,想了想,放下碗筷,追了出去,“班主,班主!”
“什麼事。”侯涅生停下來,趙玄之跑到他旁邊,仰著頭看他,“班主,你為什麼總是不跟我們一起吃飯呀?”
新 本身無需吃食,侯涅生上次吃東西還是當鐘延的時候,因為要裝作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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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飯菜里老有人下毒,侯涅生吃或不吃都不行,索性編了個幌子,說是找人煉了能果腹的藥,實際不過是糖丸罷了。
在那之後,侯涅生便再沒吃過東西,連糖也沒有。
他早已習慣如此,听了趙玄之的話反倒一愣,趙玄之又道︰“班主,一直不吃飯身體會垮掉的。”
“不會的。”侯涅生回道,“外面風大,趕緊回去吧,小心一會兒沒飯吃了。”
“那.....”趙玄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班主,你陪我們吃頓飯好不好?”
“下不為例。”侯涅生領著趙玄之回到飯堂,可今日學徒們練的狠,飯量大增,桌上連粒飯渣子都沒了。
趙玄之目瞪口呆地站在桌前,肚子抗議地發出“咕嚕嚕”的震響。
“走吧。”侯涅生轉身離開,“我帶你去隨便找點吃的。”
他說是隨便,卻帶趙玄之來了城里最有名的飯館,要了個小包廂,點了幾道招牌菜。
“班主,這會不會太破費了。”趙玄之受寵若驚,呆坐在桌前,完全不敢動筷子,“班主,要不你先吃吧。”
“不用,你抓緊吃吧。”侯涅生倒了杯茶遞過去,“小心點,別燙著。”
趙玄之還是沒動,僵坐幾秒才在“咕咕”叫的肚子的催促下拿起筷子吃起來。
侯涅生點的菜不多,但趙玄之是個剛滿十歲的少年,一個人全部吃完定是要鬧肚子的。
他指尖輕輕敲了下桌子,提醒道︰“飽了就停,不用硬往肚子里塞。”
“可是還剩好多啊。”趙玄之鼓著腮幫子,語氣含糊︰“班主,外面很多人都還吃不上飯,我不該這麼浪費糧食。”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班主,我能把這些吃的送給那些餓肚子的人嗎?”
“可以。”侯涅生道,“但是我不建議你那麼做。”
趙玄之不解地問︰“為什麼?”
侯涅生解釋道︰“你施舍了一次,那些餓肚子的人便能要第二次,其他人餓肚子的人也會想為什麼不給他們,你無法每日給餓肚子的人食物,也不可能給所有餓肚子的人食物。”
趙玄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班主,那這些食物就這麼浪費了嗎?”
他對食物有執念,因為侯涅生當班主後,他才能頓頓吃上飽飯,他知道餓肚子的感覺多難受。
“可以帶走。”侯涅生退了一步,“拿去喂小動物,它們比人知道感恩,或者放在外面,誰能拿到算誰的。”
得了許可的趙玄之很開心,“謝謝班主,班主,你真好!”
出了飯館,侯涅生陪趙玄之去喂流浪貓,回戲園前提醒道︰“趙玄之,別跟班里其他人說今夜出來做了什麼。”
“我知道。”趙玄之低低地回道,“我娘也教過我,防人之心不可無。”
侯涅生略帶笑意地應了一聲,“知道就好,走吧,回去休息了。”
侯涅生給薛杭整的麻煩不算大,在他預計里最多半年就能解決。
可一年時間過去,薛杭忙的不見人影,侯涅生察覺情勢不對,去政府對面的茶館坐了一上午,大致了解了外面的情勢和上面的應對之策。
中午,侯涅生回到戲園,卻發現趙玄之偷偷跑出去了,跑的還不是一般的遠。
他追著趙玄之的氣味出了城門,上了荒郊的山,在一小坡上發現趙玄之給自己脖子上拴了根繩子要玩上吊。
趙玄之爬在兩米高的樹枝上,害怕地往下看了眼,又摸了摸脖子上的身子,他嚇得腿軟發顫,連著吞咽了兩下口水。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氣,眼一閉,心一橫,用力往前一跳。
再下一秒,拴著繩子另一端的樹枝斷了,趙玄之狠狠摔在地上,人還沒爬起來,腦袋又被樹枝砸了下。
他疼的眼冒金星,七葷八素,全然沒注意侯涅生已經走到他身後。
良久,趙玄之感覺不那麼疼了,爬起來打算再試一次,侯涅生問︰“趙玄之,你在做什麼?”
趙玄之被嚇了一大跳,“班——班主!你怎麼在這里?!”
“這是我要問你的。”侯涅生問,“莫名其妙跑出城自殺做什麼?”
“我......我......”趙玄之沒關注一個盲人是如何找到他,又知道他在自殺的,哽咽了好幾聲,又驚又怕地哭起來,“班主,你是個好人,給我吃飽飯,穿厚衣服,還不從打我們,我.....”
“我.....變成怪物了!我不想連累班主,班主,你就讓我死了吧,或者,你把我逐出戲班,讓我自身自滅吧。”
他哭的稀里嘩啦的,侯涅生卻問︰“趙玄之,你所謂的怪物是指?”
“班主,你看。”趙玄之變出一團火捧在手心里,又將火團變成兔子,小鳥.....
他變了很多種小動物才想起班主看不見,當即將火朝侯涅生的手靠了靠,“班主,你感受到了嗎,我會憑空變火,我是很可怕的怪物。”
趙玄之,元素型火元素異能者,特殊能力【靈火】,就是他現在手中的那團火,可化形、成長,逐漸生出靈智,變成獨立的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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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涅生接手戲班時趙玄之就已經覺醒成異能者,只是現今異能者是秘密般的存在,他見趙玄之自己都不知道便懶得去說。
誰料趙玄之今日突然發現這事,居然還以為自己變成了怪物,跑出來要自殺。
“別哭。”侯涅生溫聲勸道,“你不是怪物,也無需擔心會連累我。”
“班主,你就別騙我了。”趙玄之哭得更厲害了,“班主,帶我回去會害了你的。”
現今時局動蕩,沒有哪個地方適合久留,侯涅生當時感知到趙玄之是異能者,想同上任班主單獨買他一個孩子,再帶回天衡山養著的。
可那班主無論如何不放人,侯涅生不得已才高價買下整個戲園子。
前段時間外面又起戰亂,這城的政府官員自知守不住城,已經打算先行棄城離開。
現在趙玄之這邊又出了岔子,發現自己是異能者,卻認定自己是怪物,怎麼勸都不回去。
侯涅生想了想,直接揭下眼紗,時隔幾百年再次睜開眼,垂眸朝趙玄之看去,“沒騙你,趙玄之,我跟你是一樣的存在,而我們理應存在這人世間。”
這雙純金色的尖銳獸瞳令趙玄之看呆了,喃喃驚呼起來︰“龍.....”
他震驚又歡喜地重復道︰“班主,原來你是龍啊。”
侯涅生感受到腕上黑曜石的變化,試探道︰“趙玄之,你掌中的這團火可以變成一種固定的生物,你希望那個生物是什麼?”
趙玄之見到侯涅生的這雙眼突然就不害怕了,滿心歡喜地喊了一個字
——“龍。”
可下一秒,他又沮喪道︰“可是,班主,我變不出龍。”
侯涅生蹲下來,同這手捧一團火的少年平視,在他滿是喜歡的目光下,用極盡溫和的語氣詢問︰“趙玄之,我將這團火變成龍,一條終將擁有生命、活生生的龍,作為交換,你把你對龍的那份喜歡交給我,好不好?”
這雙眼楮對趙玄之來說似乎有無上的魔力,他干脆又響亮地回道︰“好。”
話音落下,侯涅生將指尖抵在自己的心口前,凝出一點血,點在趙玄之的靈火上。
鮮紅的血與赤紅的火相融,火團變得細長,輪廓乍看之下像蛇,可當細長的尾尖鋪開來,四肢在軀體上先後出現,便開始有了龍的模樣。
最後,伴隨頭部生出一雙龍角,火團徹底變成火龍。
這火龍懵懂地睜開眼,像剛破殼而出的小獸迫切地想撲向最親近的存在,撲向侯涅生。
它剛動卻突然感受到什麼,回頭看向趙玄之,辨了幾秒才辨認出這才是真的爹,“嗖”一下撲上去,對著趙玄之的臉來回蹭。
趙玄之笑得開懷,同這巴掌大的小火龍玩了好久,將它捧在手中,望著侯涅生小心翼翼的問︰“班主,我能給它起個名字嗎?”
“可以。”侯涅生回道,“它屬于你,你理應為它起名。”
“那.....”趙玄之又問,“我想叫他趙檀,檀香的檀,可以嗎?”
侯涅生反問︰“為何要叫這個名字?”
趙玄之不好意思地答道︰“因為班主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
現在的人喜歡抽一種大煙,侯涅生不喜那煙的味道,更不喜有那味道的客人進園听戲,為了除煙味,整個戲園里都會點上檀木燻香。
這條火龍對侯涅生來說算是交易的產物,若趙玄之要用他的姓或名來取,他斷然不會允許,可一個關聯性不大的字自然無所謂。
“可以。”侯涅生在趙檀的歡呼聲中取出屬于明淵的靈魂碎片,感受到黑曜石里的靈魂近乎圓滿,笑道︰“走吧,接下來我要帶你去個地方。”
趙玄之和得名趙檀的火龍同時看向侯涅生,前者的眼神明顯沒了先前的驚艷,“班主,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們不回戲園了嗎?”
“不回去了,戲班不適合你。”侯涅生道,“接下來你要去屬于我們的地方。”
下一秒,趙玄之發現眼前的風景在眨眼間變換,從本就不太熟悉的城外荒山變成另一座更加宏偉的陌生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