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眾生!
“軒,你怎麼了?”她驚慌地抓住他的手。
鳳流軒唇抿成直線,似是在忍耐著極大的痛楚,唇動了動,艱難地吐字道,“我、沒、事。”艷麗鮮紅的血線卻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映在慘白的膚色上,觸目驚心。
“軒——”她喊著抱住他下滑的身子,“軒,你到底怎麼了?”
“毓……流毓……”鳳流軒半合了眼,吐出幾個字,身子沉了下去。
“軒——”
清晨的風散了迷霧,灑下煦暖的秋陽,掛滿枝葉,鋪盡香草。
她深吸一口氣,摘下一朵染金的秋海棠,放在鼻間嗅了嗅,上面,有陽光的味道!
忽然想起它的別名,“斷腸花”,心下微暗,撒開手指,任花落塵,在陽光下漏下陰影。
她扭頭,只見疏雲遠遠地站在一邊,只眼楮盯著鞋尖,數著上頭跳動的陽光,不由微笑,這丫頭真個貼到人心里去了,知她心情煩悶,便遠遠跟著,不近前來打擾。
嘆了一口氣,不免又想到了昨夜的事情。軒,他到底為何吐血?為何指定要敏王診治?又為何不讓她隨侍在旁?
滿腹的疑問,卻只換來敏王一句,心火過盛,疲勞過度,故而嘔血。如此,便想敷衍她麼?只是,他不肯吐露,定也是軒的意思,她也不多問,只憋悶于心,哽得難受。尤其是一想到軒的那一聲“拈花”,心就似要炸開一般,生疼!
撫著額,她轉過一處假山,透過上面橫伸出來的樹枝葉,看到假山一面對的池子邊蹲著一個孩子,似乎在往水里丟著什麼,心中幾分好奇,舉步過去。
卻見穿著錦緞白衫約莫七八歲的男娃娃蹲著,將跟前放到一堆五彩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往水里丟,神情專注,帶著聖潔的虔誠,仿若在憑吊什麼,那樣的神情打動了她。
她笑著,靠近去,秋陽在她臉上灑上迷人的光澤,輕聲問,“在做什麼?”
小男孩聞聲疑惑地仰起臉來,純淨如水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清秀的臉蒼白得嚇人。
她不由一怔,那張臉,那樣的眸子,分明是,軒——他是,太子謙!?
那男孩靜靜凝了她片刻,又轉回頭專注地將花瓣丟進水里。
她看了看那鋪了大半池子的花瓣,輕蹲下身子,輕嘆道,“這池子里的水,是死的。即便將它們全丟了進去,也飄不出這水池。”
聞言,小男孩倏地轉臉過來,看著她,眼楮里有驚愕,遲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要放它們自由?”
她輕柔一笑,沒有回答。
小男孩似乎也並不在意她回答與否,只轉臉看那池中漂浮的花瓣,無比神傷地低聲說,“至少,它們比我自由。”
她驀地一震,這樣的年紀本應是天真無邪,他卻有了如此憂傷的神情,真個是皇家無情,剝奪了孩子的歡樂!他渴望自由?只可惜,生于帝王家,自由卻成了奢侈!
心嘆間,男孩忽然扭頭盯著她問,“你,便是國舅口中說的妖妃麼?”
妖妃?她淡淡一笑,並不作答。那男孩忽然嘆了聲,說,“姐姐如此美麗,卻為何要進這見不得人的地方來?”
她神情頓變,不敢相信這話出自一個七八歲的男娃娃口中,卻見那男孩沖她淡淡一笑,澄澈的眼眸盈滿秋陽,溫暖、美麗而憂傷。
她被那樣美麗的眼楮吸引住,移不開目光,半晌,方回了神,低喃了句,“心若是不自由,無論身在何處,都是不自由的。”
聞言,男孩蒼白的臉上陽光似乎暗了些,忽然听到有人喚他,“謙兒——”
他與她同時轉頭去,只見皇後臉色陰沉地站在假山處,看著她的眼神滿含戒備。
“母後!”男孩微笑著小跑過去,皇後笑著拉他的手,“謙兒,該回去喝藥了。”說著拉他轉身就走,臨了還狠狠地剜了眼她,仿若在警告。
她微微一笑,這皇後可是在擔心她對太子不利?眼看著那相牽的大手和小手,唇邊的笑容漸漸地帶上幾分涼意,心突然生出一種渴望,渴望秋陽下手相牽的幸福!
千年孤獨,原以為早已習慣,原來,還有渴望?奢望?孩子——她垂眼,下意識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殘陽夕照,霞光漫天,風卷起霞輝,灑在她蹲坐的背影上。
時已深秋,霜露愈發的濃了,和著風侵染她沉靜的面容。她蹲坐于水池子邊,眼簾低垂,看著自己手里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飄落,凌水打轉,然後歸于沉寂。
不遠處的疏雲,凝著她的背影,夕陽染著眼眸,氤氳那濃稠難化的疼憐,偶爾一聲低嘆融進秋風。
這娘娘,自那日在此地見了太子,這三天來日日來此,蹲坐到日斜暮落,可是想再見那太子?可惜的是,太子再沒出現,許是皇後防著她的。
她眼睫眨動,仿佛听到了疏雲的嘆息,扭頭看了疏雲一眼,疏雲卻恰巧地別了臉看了別處,她暗笑自己的敏感,又轉過頭來,一心地往水里丟花瓣,看著那些鮮艷的色彩覆蓋前些天里早已黯淡的花瓣,任花香淹沒那淡淡的腐爛的氣息。
那滿池子的花瓣漫散開,輕微地浮動,仿若在嘲笑她的傻。她確是傻了,痴了,許是鬼迷了心竅,見了那孩子後,竟神差鬼使日日來此,想再見那孩子,卻,終是無緣。無聊的等待中,她也如那孩子般做起了放花逐水的痴傻之事,可是,潛意識里也渴望著自由?
自由?忽然發覺這對于她也是奢侈的!也許,此生她都不可能得到自由,因為困住她、禁錮她的,是心底的怨與恨。
“娘娘,起風了,回罷。”疏雲忍不住走了過來,關切的道。
她輕應了聲,將腳跟堆的花瓣全數掃進水中,花瓣漾開去,她微笑著站起身,輕道,“回罷。”
兩人繞過假山,踏上玉石鋪就的宮道,慢慢走著。路過一處,高大的桂子樹下的亭子里,一個瘦長的身影,背對她們而立,似在仰頭看天,又似在看著高大的木樨,落落霞天里,顯得幾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