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宮側殿,廊下新栽的迎春花正迎風盛開,隨著清晨朝陽落下,宮牆綠瓦上都染了一層別樣的金色。
因為殿內的大門、窗戶都掩著,永樂宮東側殿里頭光線黯淡,有些昏色沉沉,
敏貴人倚在內室榻上,手支著下巴歪躺著,身上披著家常的橘紅色褂子,手腕上的紅玉鐲子松垮在手腕下方,比起初入宮時,是肉眼可見的消瘦了。
她方才起身,正是半夢半醒遲鈍的時候,听見宮人喚她洗漱,也不過懶散抬頭,低聲吩咐道,“你們先去傳膳吧。”
憐紫得了吩咐,同西側殿許美人的宮人一起去了膳房。她走不過一會的功夫,已經梳洗好的許美人挑簾進來,她直接走至榻前,給敏貴人攏了攏衣裳,坐在她身側,低聲細語道,“昨晚陛下來看大皇子,因著大皇子睡得早沒見著,在正殿坐了不到兩刻鐘便走了。”
敏貴人這兩日听多了叫她打起精神的話,這會听許美人說起陛下來看大皇子,不免怔了片刻,她惆悵道,“陛下關心皇子,沈昭儀也算有盼頭。”
敏貴人不提皇帝恩寵,也不過是思及自己那個沒有序齒的皇兒離世之時,宮里人情冷漠,皇帝刻意忽略,都叫她覺得齒冷。
此時要她打起精神爭寵,只會讓她心里迷茫,不止是對皇帝,就連同許美人她們幾個互相扶持的姐妹相見,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
許美人見她神色懨懨,心中嘆氣,又忙道,“御膳房這兩日用雀麥草汁和糯米,豆沙和棗泥為餡,做了許多青團子,你可要起來嘗嘗?”
敏貴人不欲多說那些傷心事,強顏歡笑的應了,笑道,“我曾听葉才人說,她們那還會把腌制的咸蛋黃做青團餡,許姐姐要想吃新鮮,不妨讓他們一起做來。”
敏貴人自從沉寂下來,與葉寒煙一起做了這宮里的隱形人,關系便緩和多了。她們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姑娘,請安時坐到後頭,偶爾也能說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許美人笑了笑,起身又問,“今日叫她們把早膳擺一起,我們一起用?”
敏貴人擺擺手,“我這兩日用了好些藥,胃口不佳,早膳也不過是喝一盅養身湯,叫許姐姐瞧見,別敗壞了胃口,我自個用膳就好。”
許美人面上難掩憂色,目光關切,四處瞧了瞧,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感受到外頭的春風混著朝露氣息進來,回頭勸敏貴人道︰“你天天窩在榻上,關著門不見日光,身子總是不好,不如晌午的時候,以我的名義去太醫院,給你換個太醫瞧瞧。”
听著許美人的意思,敏貴人身子不由一頓,她側身凝望著剛被許美人打開的窗戶,她把自己關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太久了,只是終究要出來面對外面的景色,昏沉低落時強撐著讓自己隱在閉塞屋子里的那口氣,想要走出去,就必須要將它化去。
敏貴人遲疑片刻,將心頭澀意悉數埋在心底,“不必姐姐費心了,本是我郁結在心,方才一直不好,當值的太醫都瞧過,換一個也是一樣的。”
許美人輕聲嘆了口氣,走到榻邊扶她起來,又勸她道︰“你既然知道,就該養好身體,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又沒有其他路可走,就算隨意混著日子,也要保全自己才是。”
敏貴人起身穿好衣裳,洗漱過了,和許美人正說著話,卻見守在門口的侍女惜紫快步進來,同她說道︰“貴人,坤寧宮的夏女使來了。”
敏貴人驚訝的抬頭,還未到請安的時辰,也不知道皇後有何吩咐,她同許美人一起到外室迎接夏荷。
敏貴人雖曾對皇後心有隔閡,可是她在明眼處是依附皇後的,落魄時這份依附得來的安寧也更顯珍貴,因此見了夏荷她便格外客氣,一邊招呼惜紫上茶水,一邊叫夏荷落座。
夏荷連忙屈膝道︰“貴人折煞奴婢。”她招手讓身後跟著的宮女上前,接過她懷中捧著兩匹月華錦道︰“這是這個月內務府剛送上來的,顏色鮮亮,皇後娘娘說前日里在永和宮瞧著貴人氣色好些了,這料子也襯貴人,叫奴婢給貴人送來,讓針線娘子給貴人做兩套衣裳穿。”
這是皇後在賞她在永和宮的做法了,敏貴人微微笑道︰“是我得了皇後娘娘好處,多謝娘娘和夏女使的心意。”待惜紫接過月華錦,她又褪下腕間的紅玉手鐲,往夏荷手上套去,笑道︰“我這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個鐲子是我母親入宮時帶來的,給夏女使帶著把玩。”
皇後經過兩個選侍那一遭,現如今是格外看中像敏貴人這樣正兒八經選秀進來,有娘家名聲拘著不會胡來的妃妾的。
皇後有扶起敏貴人的心思,夏荷便不會做那些扭捏情態,她雙手接過玉鐲,堆笑道︰“奴婢謝貴人的賞,等會針線房的人還要過來給貴人美人裁衣。前兩日撫州誠毅伯進獻了三十匹紗綾雲緞,是撫州那邊時興的樣式。皇後平日衣著多是內斂雅致的,便叫內務府將這紗綾雲緞分了出來,給貴人美人們裁衣。”
夏荷話說到這了,許美人趕緊上前同敏貴人一起稱贊皇後娘娘寬懷體恤。夏荷借著這個話頭,同敏貴人和許美人好生說了一番皇後娘娘對她們的期許之情。
等憐紫提著早膳回來,夏荷才匆匆告退。
敏貴人雖因為舊事心中有怨,可到底不是喜愛悲傷秋月之人,等針線房的管事嬤嬤來了,她便把剛得的月華錦拿出來了一匹,讓她們連同皇後給的紗綾雲緞裁度著做幾身春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