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鳴

第一章 楔子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秦關大人 本章︰第一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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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守官的面頰干燥得近乎蒼白,卻仍然兩眼灼灼有神。

    “過關,你得拿錢。”

    守官面前是一個身著灰衣的行人,腰間挎著一把破舊不堪的鐵劍。

    顯然,他是一名劍客。

    他身上沒有一文錢,只有一個紋理斑駁的酒葫蘆,里面的酒還是熱乎的。他痛快地打開了葫蘆塞子,遞到了守官的跟前︰

    “將軍,你聞聞,這是好酒。戍邊辛苦,飲它能睡上一個好覺。”

    清遠的酒香就鑽進了守官的鼻孔里,他不禁留下兩柱清水鼻涕。于是將自己皮囊里的水倒在沙土上,繼而接過了劍客的酒葫蘆,咕嘟咕嘟,將酒一滴不剩的灌了進去。

    “你走吧。”

    守官將空葫蘆扔給他,揮了揮手就放他出關。

    一名長著茂密的虯髯但禿頂的伍長從木舍里走出來,面色緋紅,酒氣燻人。

    “站住!”

    虯髯伍長大喝一聲,劍客便回過頭來。

    “你去那里做什麼?”

    劍客走過來,將伍長牽到一旁,從袖間拿出了一個信筒。

    伍長正想去打開這封信檢閱,卻望見這信筒的系帶上飄下來一小片閃閃發光的金楓葉,登即面目緊然,不知所措。

    “怎麼著,不看了嗎?”劍客說道。

    “天下大大小小的道遠不止九九八十一條,並且這些關卡上都能撈多多少少的油水,可一個人再麼膽大,也不會妄到去攔金楓葉家的人。”

    這時那位守官打著酒嗝正打算去後面的林子里小解,劍客看見虯髯伍長因為金楓葉對自己這般尊重,不由分說地跑了過去連砸守官兩拳,守官臉上漸漸腫起兩個大包,正想起身動手,卻被劍客又一記狠拳打來,于是四腳朝天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嚕。

    劍客拍了拍手,若無其事地對虯髯伍長說︰

    “那便好,算你識趣,知道大爺我是金楓葉家的,不過我要問你出了關是不是有一條甲子河?”

    “對,這甲子河即國之疆界,出關就能看見。”虯髯伍長驚愕地回答道。

    “過了甲子河望林路走三十里是不是有個客棧?”

    “沒錯,就是招徠兩地商人的順興客棧!”

    劍客甩了甩衣袖,轉足就向塞關行去,這時候塞外林間卻驚飛幾只黃頭大雁,伍長陰沉著臉︰

    “擱往日,甲子河畔總有一些人在放牧牲畜,近來奇怪,野草已經冒了幾茬,也不見牛羊來吃。”

    “這倒讓我方便了不少,我是干殺人買賣的,擔不得一點風吹草動。”

    “話雖如此,不過……這麼說你此行是為了替金楓葉家殺人?”

    “我不是替金楓葉家殺人,我是替錢殺人。”

    “可金楓葉家在京都腹地,順興客棧也處在塞外,他們為何要越界取人家性命。”

    “我只管殺人,其余不願得知。再多問就別怪我給你身上留下標記。”

    話音剛落,又一陣麻雀驚飛,叫聲淒厲,伍長搖了搖頭回到木舍。

    劍客卻昂首抬望,凝目于雀群。

    那一群麻雀應有四五十只,炸了鍋般的四飛而散,個個通體絨黃,有如肉球,卻只有一只是紅色的,是那種鮮艷欲滴的紅,在雀群中分外顯眼。

    劍客的眼神中頓時產生了疑惑,他心里想︰“這是沾了牲畜的血吧,麻雀或許太餓了。”

    若是伍長在身邊,他肯定讓伍長抬頭去看,可伍長這時卻已回到木舍內繼續飲酒了。

    他搖了搖頭,便邁步出了關門。

    出關便是塞外,秋風落葉,塞鴻枯木,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一張張詩中圖畫,襲入眼簾,他沒有詩情,不會為自己壯行,只有一柄劍,孤零零地挎在腰間,為的是斬下那顆陌生的頭顱,再將頭顱別在身後,去找金楓葉家的人討那些金石頭。

    此刻他面前的正是聞名遐邇的甲子河,甲子河有二十丈寬,平靜如砥,映射著灼目耀眼的鱗輝,也蒸著徐徐而上的白氣,但它並不溫暖,劍客單單用指尖輕輕觸踫了水面,便覺得鑽心的寒冷。

    突然間,一陣驟風襲來,有如摧枯拉朽之勢,對岸枯木上的枝葉唰啦唰啦地齊飛羅落地。不過,最令他奇怪的是,這時卻不見有幾只鳥兒從林間撲翼,地飛,也不見有什麼狼群、牛羊從某一處探出頭來。

    他找到了一艘老木船,船夫是個既聾又啞的老者。

    他坐在船上抱緊著那柄破劍,不斷地往嘴里哈著氣,呼吸氣緊。

    一葉木舟在水中飄飄蕩蕩,四下里靜謐無比,使得劍客不禁間打了個哈氣,昏昏然地眯著眼,正待眼瞼險些緊閉時,船卻輕微地抖動了一下,正是這陣抖動讓劍客清醒了不少,他于是挪身過去檢查下船的底部。

    “原來是一只死羊。”

    他那只手遍布著交錯縱橫的劍瘢,這時卻將它伸過去撫了撫那只羊的脊背。死尸渾身浮脹得有如球般,顯然,這只羊已經死去了約有三四日。劍客將胸前的劍猛地抽了出來,有如一泓清泉般散著雪白的光芒,他在那羊尸上刺了一個銅板大的口子,里面的蛆蟲就好像漏袋的黃豆,往外溢了出來。

    劍客捂起了鼻子,只覺得一陣嗆鼻的惡臭正絞殺著自己的五髒六腑。

    “可惜一塊好肉。”

    嗟嘆間船便靠了昂,黃葉鋪地,踩上去直發出碎葉聲。

    他在江南殺人,他知道那里有小橋流水,販夫走卒,一片自然融通之氣,于是他趁著夜色已深,秉燭入室,快劍刺心,殺人于無聲當中。

    然而他從未到過塞外,卻見這里寂靜無聲,沿路沒有一員持刀的士卒。

    他如此相信這柄劍,然而它只有鍛造以來的寒冷,不曾能陪自己說一言片語。

    他自忖︰原來去一個陌生且安靜的地方殺人,沒有想得如此簡單。

    漸漸,入林已深,他終于見到了第一個人——一個死人,橫躺在一塊青石板上,雙手僵直地抱在腹部,黝黑的血在指縫里干涸,並且衣衫襤褸,有著數不清的撕痕,由于胸部微微突起,劍客才斷定這是個少女。

    她沒有頭顱,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的頭顱,頸部的血跡仍然濃稠濕潤,順著青石板流下,滲入干白的土地上。

    劍客又斷定這是一個受人凌辱至死的少女,唏噓片刻,又繼續向前行去。

    到了一個村莊,他粗喘著氣,豆大的冷汗從背上擠出,灰衣沾了濕汗便顯得黑,他將那個酒葫蘆從身上解下來,顫巍巍地舔了舔壺嘴,渴望從中再獲取一滴酒液,然而他開始後悔為了減少麻煩而選擇將那一葫蘆酒當成買路錢送給守將。

    你面向死尸的臉你總能看出死者生前的心情,然而你面對無數具無頭尸體時,你內心產生的情感除了恐懼便是疑惑。

    此刻,他的身前正起著瑟瑟的夜風,那里陳尸百列,每一具尸體都是身首異處,形態不一,扭曲地僵在地上。

    青石板上的姑娘是這種死態,這里的村民們也是,他終止了焦慮、恐懼等任何影響他揮劍殺人的因素,他最終斷定這是一次源于流寇叛亂的洗劫。

    可是這一切仍然不足以說服自己,因為馬匹們倒在了地上,三四只羊也零落在各個角落,尸體上遍布各種斑斕的血跡,如果是流寇洗劫,他們會帶走一切可以用上的牲口,或許也會將這里燒為灰燼。

    劍客的手緊握著腰下的劍,布鞋踩過了褐色的泥土,他為了紓解自己的疑慮,便小聲地吹起了口哨。

    順興客棧不遠了,他知道那里有士卒鎮守,在夜間也有精巧的燈籠掛在屋檐上,徹夜不熄,客棧所招待的商人常常用馬匹運載著絲綢、鹽糖、茶葉乃至僕人。這里是兩國商貿往來的一個小樞紐,無論是風景迥異的塞外還是繁華興盛的中原都對此地頗為重視,盡管商業是下九流,但所帶來的利益卻讓忠義之士不肯因祖訓而割舍。

    金楓葉家的家臣在與劍客商談時,就告訴了緣由。

    “去塞外殺死一個手腕紋有牛首的商人。”

    “三個金石頭,我不需要定錢,因為誰也不敢從閻王手上賒賬。”劍客斬釘截鐵地回道。

    “那就這麼定了。”

    家臣呷了口茶,頓了頓,又去問︰

    “受雇行刺之事在你們這些劊子手眼里看來如此平常麼,就不願意向我打听打听為什麼要你遠去塞外順興客棧殺人?”

    “言多必失,知多無益,干這行買賣的就不要打听與自己無關的事,那你知道我為何要你三個金石頭。”

    “哈哈,果真有意思,我倒想知道為什麼。”

    “殺人一枚,守秘一枚,出塞一枚。”

    “那我也告訴你為什麼殺他,此人曾從我們府上盜走了冶鐵冶銅的方子。你也有所耳聞,我國在榷場上往往得利豐厚,其中三之又一是茶葉,三之又一是絲綢,三之又一是鹽糖鐵銅品,而殺人者又不能是金楓葉家的人,否則引起更大的麻煩,素聞俠士向善此業,故遣你不辭千里去塞外殺人,三枚金石頭不足掛齒,但人一定要殺掉。還有,將他的手腕割回來帶給我們看。”

    劍客邊想邊走到了順興客棧,順興客棧的寂靜並沒有帶給他意外,陰森、不祥這時都是這麼合理的存在,他將木門嘎吱一聲推開,沒有殷勤的小二出來迎接,只有幾只老鼠從桌上向四處竄逃。

    桌上陳列著未用盡的菜食,全都發了霉斑,酒杯里的酒也散了味,變得渾濁,幾只蒼蠅在里面嗡嗡的叫著。

    他屏住了呼吸,混沌的腦子中產生了一個猜想,那就是紋牛首的人可能和他一路上所見的人遭到了同樣的下場,他沒有指望去殺活的。所以,他要去推開每一間客房。

    順興客棧的走廊有著淺淺的幾抹血跡,他推開一扇,一具無頭的年邁者正躺在床上,他檢查了手臂,雪白一片,只有一個金扳指,他取了下來又去了另一間。

    這樣劍客將順興客棧的所有客房全都檢查結束,一共八具無頭尸體,沒有一具有著所謂的牛首紋身。他在一間空客房里正打算解衣睡下,卻驟然間听見樓下嘶得一聲馬啼,連忙撐開窗戶向下望去。

    這樓下便是一個供客商歇馬的馬廄,劍客望見馬廄前伏著著一具無首尸體,那只蒼白如骨骼的手正極力的向前伸去,然而未在觸踫馬匹前的一瞬間卻被人割下了頭顱,留下了這一具令人遐想萬分的尸首。

    劍客連忙下樓,跑到馬廄前將那具尸體的臂膊抽出來看,心中暗喜,正是金楓葉家所尋求的那位盜方子的夷人,他立刻從腰間抽出劍來,直向下用力砍去,卻濺了幾滴熱血在臉上。

    “沒死……沒死……多久。”

    嘴唇顫動地一翕一開,齒籬就好像磨盤一樣咯咯作響,殘酷、倨傲乃至欣喜在他面頰上頃刻間煙消雲散。他二話不說,就將那只斷手塞入布袋,將那匹馬迅速地從馬廄里牽出來,準備策馬至岸。

    他坐在馬上長嘆了一口氣,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有好一陣都在數從發綹上滴落的汗水,一顆……兩顆……十七顆,每一滴都在夜色下都顯得黯淡無光,正如同他此時的恐懼。然而突然有一顆變得晶瑩起來,越來越明亮,正聚集在發綹上待滴落。

    他抬頭向上望去,那是一陣迅猛的風,墨布上的濃雲漸漸消散,如鉤的月亮正悄然間顯現光輝,萬物的倒影漸漸明朗清晰起來,麻雀在林子里左一簇右一簇的驚飛。

    騎上馬匹,劍客自離了馬廄就如箭一般的飛馳著,身後的順興客棧這時卻如打鼓一般發出高亢而壓抑的聲音,整個木樓咚咚地響了起來,卻不曾回頭去看,仿佛大廈將傾,未幾支離破碎。

    劍客的咽喉好像被堵住一樣,啞然無聲,嘴唇也干涸得皸裂,他再次從腰間抽出劍來,月夜下只有那一束渺小且倉皇的白光。

    他要越過村莊,回到岸上。

    他飛赴的方向就是村莊的方向。

    他望見,村莊的尸體全部從地上站了起來,每一個尸首的頸部都長出一個如肉球般血淋淋的頭顱,它們有一雙白色的眼楮,有一副如鋸齒般的牙齒。

    他這時莫名的毛骨悚然著,雖然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劍客,曾經徒手殺死過四人,執劍取下三十名上等手持長戟的兵丁性命,金楓葉家的人為了請他殺人願出三個金石頭作為代價。這時卻也在月夜中心神不寧。

    這一刻他屏住呼吸,給馬匹吃了一道勁鞭就向尸群中沖去,他握緊了鐵劍,一咬牙就向第一個猛撲來的尸體胸口上劃去,又一劍向身側怒砍過去,連砍翻幾具尸體,烏黑冰冷的血濺染著自己的灰衣,只見尸群們從身後聚集于此,愈來愈多,于是只顧縱馬前去,再無他顧。

    月亮漸漸明亮,雖然不是滿月,但月輝仍然這麼強烈,甚至比往日任何一個月夜都耀眼許多。整個枯木林子里出現接連不斷的紛亂,嘶吼聲蓋過腳步聲,腳步聲又蓋過嘶吼聲,每一個尸體都張著血盆大口向前疾跑。

    劍客騎過青石板,又飛馳了七八里來到岸邊,那一艘用以救命的木船卻被船家停靠在了對岸,他向木塔上的哨兵竭力呼救。

    “來人!來人!”

    他望著木塔上的撐起的篝火,如此絕望、憤怒。身後錯雜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最後一個突如其來的嘶吼聲越過劍客耳畔,劍客登時將那柄滴著黑血的鐵劍向那尸體肚子上刺去,又將它往一邊用力推去。

    黑血汩汩的流在河畔的野草上,風聲也緊致了許多。

    劍客的眼珠驚愕地睜著,那個尸體又漸漸從地上若無其事的爬了起來,再次撲向劍客,劍客連忙揮劍將尸體攔腰砍去,五髒六腑如流體一般淌了下來。

    那半截尸體仍然在草上嘶吼著。

    他仍然寄希望于對岸,歇斯底里地喊著︰“來人!來人!”

    不顧自己的嗓子變啞,口舌生煙。

    突然間,劍客只覺得渾身僵硬,脖頸襲來一陣劇烈的刺痛,他的面色陡然間蒼白了許多,嘴里冒出帶著血泡的鮮血,從緊合的牙縫里擠出。

    “來……來……”

    撲地一聲,劍客倒在自己紅色的血泊當中,瞳孔漸漸變小,低聲呢喃著。

    他永遠不知道將她頭顱從脖頸上咬下的尸體正是方才那個躺在青石板上的少女。

    他永遠不會知道,盡管這里紛亂不堪,但甲子河對岸的夜晚是如此靜謐,一切渴望血肉的嘶吼聲在塞北的狂風中湮滅,木塔上抱著長槍的士兵正緊緊裹著斗篷在酣然一夢。

    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城牆上有一個生來羊白頭的孩子,在篝火架子的角落里目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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