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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一個人的一生,在開追悼會時就要提及這個人的生卒年。
記錄一個帝王的成就,在悼詞開頭就要提及這帝王在位多少年。
記錄一個國家的興衰,在開篇就要提及這個國家建國多少年。
上述記錄的年份,就是編年,比如說周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公元前977年—公元前922年),這個括號里的數字就是編年。編年對研究歷史很重要。
而在公元前841年之前,所有的編年都是沒有的。
時間太久遠,又經過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事件和項羽的火燒咸陽宮,流傳下來的資料極少,無法推斷。
司馬遷在《史記》里面明確的說︰“我參考過黃帝以來的許多文獻材料,想為他們編年表,但這些年數比較模糊,又不一致,所以沒辦法,只好作罷。”
而司馬遷“參考過黃帝以來的許多文獻材料”的這些文獻材料,早已經腐爛絕跡了。現在想對之前的歷史編年,可謂望洋興嘆,千古遺憾。
我手上有本書,叫做《中國歷史大事年表》,里面有明確記載的紀年為公元前841年。這個“公元前841年”就是根據《史記》里記錄最早的年表——《十二諸侯年表》得來的。《年表》里面的第一年是周朝晚期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周厲王的時候會講到。
也即是說,我們中華歷史有明確記述的就只能追溯到公元前841年了。
公元前841年以前的事情都是不清楚的,換句話說,連猜的資本都沒有——如果國家沒有啟動“夏商周斷代工程”的話。
1995年,國家科技部邀請在北京的部分學者召開了一個座談會,會議提出討論建立夏商周斷代工程這一設想。該設想于1996年啟動,是國家“九五”科技攻關重點項目。
該工程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研究手段和研究成果相結合,設置9個課題44個專題,組織來自歷史學、考古學、文獻學、古文字學、歷史地理學、天文學和測年技術學等領域的170名科學家進行聯合攻關,旨在研究和排定中國夏商周時期的確切年代,為研究中國五千年文明史創造條件。
該工程的突破口就是周懿王元年——公元前889年。
西晉晉武帝咸寧五年(公元279年),曾出土一部書,叫《竹書紀年》,上面有句記載周懿王為數不多的一句話︰“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
夏商周斷代工程要確定懿王元年是公元前的哪一年,全在這十分簡約的九個字中的“天再旦”這三個字。
“天再旦”這三個字從字面看,意謂“天亮了兩次”,通俗一點說就是日全食。
周懿王元年的某一天發生了日全食。
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根據這一線索,結合廣義論,計算出“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的確切時間,精確到分——公元前899年4月21日凌晨5時48分。當時的日食,陝西一帶可見,而“鄭”是今天的陝西華縣或鳳翔。
1996年7月,夏商周斷代工程工作人員為驗證加州理工結果,根據其數據推算下一次日全食應該是1997年3月9日。
1997年3月9日,斷代工程組收到60名工作人員從18個地點寄來的35份報告,該報告報告的都是同一個事情——“當時確實是天亮了,亮了之後又再黑下來,黑紅黑紅的,非常恐怖,然後天又亮了。”
日全食發生了!
毫無疑問,周懿王元年就是公元前899年!
史書對周懿王記載不多,但記載的每一項都很重要,尤其是關于“天再旦”一事的記錄,把中國有歷史的記載向前推進了幾百年。
從這一點來說,周懿王還是對後世有功的。
公元前892年,在位八年的周懿王駕崩,周恭王弟弟姬闢方見太子姬燮無能,便自己繼承王位,是為周孝王。
周懿王在位的時候,朝政難行,軍令難施,王權不振,連封賞官員之時,都是懿王屈尊下顧,親自宣讀,使周朝的禮儀和貴族的尊嚴受到嚴重損害。
叔叔姬闢更對這個無能的佷子感到寒心,各種決策都是拍大腿決定的,照這個情況發展,周穆王締造的疆域恐怕遲早會被拍散。
周懿王駕崩後,朝中貴族們非常高興,諸侯也非常的高興,“于是攜德”,扶持姬闢上位。
此時的周朝已是內憂外患、危如累卵,姬闢也想先接手周朝,鞠躬盡瘁幾年,等把大周發展好一點,經得起折騰了,再把王位還給太子姬燮。
經過協商,太子姬燮無異議。比對被篡權而被殺的魯幽公而言,能活著就好。
周孝王篡位沒多久,犬戎也想來沾沾光,搞點紀念品回去,周孝王就命令申國國君申侯率六師伐戎,以雪周懿王時期犬戎兵臨城下之仇,順便轉移下篡位引起的一些階級矛盾。
申侯不想打,原因很簡單——打不贏。當年周懿王三個師團加上各諸侯兵馬才把犬戎趕出去,現在派一個師團去打犬戎,顯然是尋開心。
不過申侯還是有辦法的,他向周孝王提出一個可實行方案——和談。
具體可操作理論是這樣的︰申侯的先祖娶了酈山氏之女,生的女兒嫁給了西戎,後生了個兒子中�,曾經中�因為母親的緣故保衛過方周西垂。中�後代經歷過蜚廉(被武王殺)、惡來(被武王殺)、女防、旁皋、太幾,後來,申侯的女兒又嫁給了太幾之子大駱,生了成子。申侯打算直接利用自己的外孫成子,分化西戎的統治階層,通過外交手段來說服西戎歸附。
周孝王覺得這倒是個好辦法,兵不血刃,還節省開支,于是申侯出面與大駱講和。西戎這幾年也是兵馬勞累,和周朝一樣都是勒緊褲子過日子的隊伍,便欣然接受申侯的調解,同意與周朝息兵言和,並且表示此後永不侵犯周朝邊境。
自己的政績又添上光輝一筆,周孝王很高興,表示願意給大駱另一個兒子非子安排工作——養馬。
這個養馬同弼馬溫的養馬差別很大,不管是待遇、級別、職稱都不可同日而語,弼馬溫是天庭閑職,適合安排一些不安分份子就業,但在周朝養馬,卻是非常重要職務,要人有人、要錢給錢。
那個時候,馬已經成為周朝重要的戰略資源,無論是祭祀、農耕、還是戰爭都需要大量優良健壯的良馬。穆王時期還開闢專門的牧場,保證周朝馬匹供應,但技術手段不足,養馬業發展一直緩慢,一直是周朝重點攻關項目。
(2018年11月1點49分,微信)
非子也沒令孝王失望,為王室養馬三年,馬群大增,為最終解除少數民族的軍事威脅提供了可靠的保證,也對各諸侯國進行了軍事震懾,加強了周朝的統治力量。
周孝王因非子養馬有功,將他封于秦邑(今甘肅省張家川城南一帶),建立秦國,號稱秦贏。
公元前886年,在位六年的周孝王駕崩,遺囑將王位還給周懿王之子,故太子姬燮遂繼承周王之位,史稱周夷王。
周孝王在位,勵精圖治,恢復生產,對內加強朝政的控制及對諸侯的掌控,對外積極通過外交及軍事手段謀求和平,可以說是周朝中期的一位中興之主。
如果周孝王晚一點駕崩,周朝還可以多興旺一段時間。
因為低智商是有遺傳的。
如果說周懿王各種決策都是拍大腿決定的,那麼周夷王認為拍大腿還有提升的空間——拍屁股決定。屁股拍得更響,鏗鏘有聲。
夾在一對傻愣父子之間,周孝王也是盡力了。
周夷王三年,組織了一次諸侯會盟。
這次會盟的主要議題是重申天子至高無上的地位,並要求各位諸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陳述自己在不尊天子號令、不按時朝貢天子等方面的不足,要達到紅紅臉、流流汗的效果。
本來這次會盟就是以形式落實形式主義,以會議落實會議精神,對相關決策舉手贊成,點個卯打個卡,拿份文件回家傳達下精神就可以的,但是紀國國君紀煬侯認真了,而且是相當的認真,他批評的對象是齊國齊哀公。
齊國和紀國比較近,紀煬侯對齊哀公一些大小事也比較熟悉,加上時不時的領土爭端,鬧得矛盾也不少,本著落實會議精神,紀煬侯從作風問題到家長里短,里里外外把齊哀公涮了個遍,對會盟現場氣氛起到了極大的烘托作用。由于不少內容屬于第一次爆料,較于敏感,導致其他諸侯听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在旁邊添油加醋,不斷掀起會議高潮,引發對老實人齊哀公相關討論。
周夷王也听得很認真,然後插話了︰“既然這樣,那就把齊哀公煮了吧,以儆效尤。”紀煬侯愣住了——本來想圖表現,現在圖出人命出來了。
于是齊哀公被處以烹殺之刑。
看著悲慘淒厲的齊哀公,噤若寒蟬的各路諸侯,怯弱無能的周夷王面露微笑,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重申禮樂制度,重塑天子權威,周夷王想法是積極的,但用暴力來掩飾內心的怯弱,用烹殺齊哀公來向各諸侯示威,其做法非常極端,可謂血腥,導致的結果是天子喪失人心,威望一落千丈,達到了預期的反效果。
諸侯們親眼目睹齊哀公慘狀以後,清醒的認識到,只有自己變強變大,不斷的拓疆擴土,不再寄希望于喜怒無常的周王室,才是保護自己的不二選擇。會盟以後,大部分諸侯便不再听從天子號令,中原諸侯互相侵擾的事情時有發生,甚至有些諸侯進攻周王室,起兵叛逆,稱王的也有,態度十分囂張,比如楚子熊渠。
公元前887年,在位五十九年的楚熊楊死,其子熊渠繼承楚位。
熊渠是一個猛人,司馬遷曰他射箭比弈還厲害(“弈名善射,不如熊渠”),能把箭頭沒在石頭里邊。他比周夷王繼位早一年,但情況截然相反︰一邊是楚國風景獨好,一邊是周王室不斷衰落。
楚國雖然受了周穆王一點委屈,但之後的各任周王也沒在為難,楚國也按時朝貢點苞茅之類的土特產,兩國關系也還算湊合,熊楊便一心一意的發展楚國經濟,慢慢壯大起來,很得江漢之間百姓的擁護,周圍的蠻夷部族都來歸附,日子過得蒸蒸日上。
他繼位不久,看到中原諸侯們打的熱火朝天,也不甘寂寞,想整出點動靜出來。熊渠想整出點動靜出來的這個動靜,就是南征奪取長江中下游的銅資源,包括周朝的命脈——銅綠山。
以前周王室強大的時候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隨著楚國的日漸強大和周王室的日漸衰落,趁著中原諸侯動亂的時機,搶奪銅資源就被熊渠提上日程。
首先制定策略。
在楚國的周圍,有谷國、鄧國、盧國、鄢國、羅國、權國等一眾小國,呈“c”字形環繞,只有與他們搞好關系,實現利益共享,才可率軍南下,遠征江漢平原。對于這些小國,熊渠采取近交遠攻的策略,通過小恩小惠實行友好外交,穩近而打遠。
然後西伐庸國(今湖北竹山縣),穩固南征後方。
作為周武王伐商牧誓八國之一,庸國實力強大,從夏朝開始就是一實力大國,勢力範圍最大的時候,北抵漢水,西跨巫江,南接長江,東越武當,面積在4萬平方公里以上。
到了周朝,庸國地位也日漸高漲,國君為伯爵,按照周朝嚴格的分封制度,非伯者不能稱其為諸侯,楚國當時還是子爵,所以不能稱為諸侯,只能稱為楚子,在非姬姓封國中,庸國算是靠實力爭取的諸侯國。
對于庸國,熊渠采取的方法很簡單——打。
雖然楚國實力不濟庸國,國際地位也不如庸國,但是熊渠膽識比庸伯大,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庸國,不停地攻打庸國東部,而庸國意圖中原,沒心思與楚國在山野蠻荒之地糾纏,最後迫使與楚國交好。
穩定後方後,熊渠揮師沿漢水南下。在遼闊的江漢平原上,分布著不少的揚越部族(百越族的一支,在今湖北中部),熊渠采取的方法也很直接——趕,像趕兔子一樣驅趕揚越部族,並一直向東追擊,將勢力延伸到了整個江漢平原,控制了長江中游的銅礦。
最後趁周夷王征討太原之戎之時,快速進軍至鄂地,將武漢江南地區納入楚國版圖,銅綠山終被楚國收為囊中之物。
守護鄂地銅礦運輸線路的漢陽諸侯,看著楚軍陳兵江水之南,陣勢如虹,便龜縮城內緊閉大門,眼看著楚軍將銅礦運往楚地各處,不敢聲張。熊渠也不想與姬姓諸侯為敵,兩方相安無事。
做完這一切,已歷時八年。
熊渠攻庸國、驅揚越、奪鄂地,將勢力推至整個江漢平原,直接奠定楚國之後數百年蓬勃發展的基礎,功績斐然。
一日,熊渠佇立山頂,臨江而眺,望著連綿起伏的巍峨大山,盡收眼底;奔騰而過的滔滔江水,天風浩蕩。想起楚國建國之艱難,無數楚人為之拋灑熱血,心中感嘆萬分,“抬望眼、壯懷激烈,仰天長嘯”,發出抨擊禮儀崩壞的第一聲吶喊——“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
公元前879年,任性的熊渠學習周王室做法,在楚國實行分封制——大兒子熊毋康為句�王(今湖北荊州一帶),二兒子熊摯紅為鄂王(今湖北鄂州一帶),小兒子熊執疵為越章王(應在今湖北荊州和鄂州之間),讓他們分別鎮守長江中游的三個要地,保護銅區安全,並保證所采的銅礦能夠順利運回楚都。
周朝唯有周天子能稱王,諸侯只能稱公、侯、伯、子、男。熊渠封兒子為王,已經算是僭越周禮,現在竟然搞批發,一下封三個王,排除在各諸侯國找存在感,或者惡心下夷王之外,歸根結底還是周王室衰落的緣故。
周懿王怯弱而失勢,周孝王謀權篡位而亂禮,周夷王烹殺齊哀公而失德,德仁喪失,禮樂崩壞,比殷商過猶不及,楚人至此“不服周”。
“不服周”的意思就是瞧不起你,直到現在湖北人還把“不服氣”說成“不服周”。瞧不起你就要打你,打不贏也要從精神層面惡心你,這就是一種“反叛”精神。
長期生活在荊山的楚人,自古就流淌著反叛的血液,廣袤的荊山養育了楚人不畏艱險性格,大山的胸膛承載了楚人敢于奮斗的精神,但這種反叛是針對不遵從“德”、“仁”的君主和世道。
秦皇以後的多代王朝之主,如劉邦、項羽、李淵、朱元璋,農民起義領袖陳勝、吳廣、王匡、王鳳,乃至于近代的孫中山、蔣介石、***、***等,無不流淌著楚人“反叛”的熱血,推翻萬惡的舊時代,撰寫了一篇篇華麗的大好河山。
封王不到兩年,殘暴的周厲王繼位。熊渠覺得幾個兒子沒有太大能力,封王會招致厲王嚴酷打擊,便在臨死前削去三王以避其亂,楚王這個稱號暫時消失了。
“敢將長劍撐寰宇,欲挽天河洗甲兵”,下個世紀,楚王這一稱號將像楚國圖騰——浴火磐涅的九尾鳳凰一樣,在神州大地上閃耀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