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行!
二樓一間雅座包房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端坐茶幾前,優雅地品茶。
她膚色雪白,唇卻是火一般的紅,這紅白對比卻因為一雙黑沉的眼而不顯濃艷,反而越發如仕女圖般嫻靜。杯中的茶是這個茶樓里最好的茶,半個茶餅就價值千金,可她似乎依然有些不滿,沒有什麼欣悅的表情。
對面坐著個儒生模樣的中年男子,面白微須,氣度沉穩,說二十余歲亦可,說四十余歲亦可。俊逸的面容與滄桑的氣度模糊了時光的痕跡,使他看起來像是被一層迷霧籠罩。然而他沉穩的劍眉此時卻是深鎖著,顯見心情不愉。
整個包房都氤氳著清新的茶香。
少女小口小口地抿著茶,面無波瀾,直到喧鬧聲隱隱透過廂房壁鑽了進來。
她微微一蹙眉——那一蹙眉好看得驚心動魄——問那垂手侍立在背後的人“怎麼回事?”
如果有茶樓小二進來這間包房,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背後侍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富貴茶館的大東家王富貴!大東家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高高在上,據說還有宮里的背景,這茶樓生意興隆卻沒被歹人惦記,正是因為畏懼大東家的背景勢力。
可現在,連京兆尹見了都客客氣氣的大東家,此時卻像個僕人似的低眉斂目,大氣也不敢出地侍立在這少女身後。此時他听到少女語氣不悅,嚇得冷汗都要出來了,慌忙道“小的這就去問!”然後推門而出,心里把樓下喧嘩的茶客的母親問候了個遍。
不一會兒,大東家便低眉順眼地回來,回稟道“殿下,樓下是個不懂事的小毛孩,跟一個這片兒混得比較開的……人打賭,說能治好小郡主的病。”
把“地痞”兩字及時吞進肚子里,大東家抬手擦了把冷汗,心里對這個賭是頗不以為然的。沒見甘棠大將軍都對這病束手無策嗎,一個小屁孩,不知哪里道听途說了些岐黃知識,就跑出來顯擺,除了丟掉小命之外沒有別的下場。
少女听了卻舒展了眉,嘴角微微上揚,抬眼看向對面的中年男子“大將軍,看來你被挑戰了呢。”
大將軍緊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殿下又取笑臣了。”
少女神色依然淡淡的,語氣卻流露出促狹愉快的情緒,“王富貴,你覺得這賭誰能贏?”
王富貴有點傻眼,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但是貴人問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組織著措辭,慢吞吞地回答,“小的覺得,那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雖然委婉,卻是心聲。王富貴相信,樓下那群喧嘩的茶客心里也絕對是這樣想的。
可是少女顯然不這樣想。她搖搖頭,放下茶杯,緩慢地轉動著手腕上碧綠清透的手鐲,持續上揚的嘴角使她整個人的氣質俏皮生動起來。
“昨晚母後起了一卦……”她漫不經心地、極其自然地轉換了話題,然而大將軍卻猛地抬起了頭。“母後三天前觀星,見太白星驟然黯淡,昨晚又見天狼奔紫薇,所以起卦。大將軍你猜結果如何?”
大將軍定定地望著她,眼底是深深的忌憚,對于她口中的母後。他沉默,沒有說話。
少女並不以為意,自己接過話頭,“天山遁,水山蹇,風水渙,三垣無光,四象俱暗,妖星已入世,直奔紫薇垣!”
一句話平平淡淡,卻驚得室內另外二人頭皮發炸!
王富貴心想完了,听到了這種不該听的話,估計今晚就該吃斷頭飯了……
大將軍卻是一顆心直往下沉。遁卦,蹇卦,渙卦,全是下下卦!妖星入世,直奔紫薇,難道有人要造反篡位……
他不由得想起山中的妻兒,山內山外的師兄弟。世道將亂,自己卻被束縛宮中,深陷泥沼,難以脫身。
這些年他一直扮演著甘棠,甚至有時候都會有自己就是甘棠的錯覺。然而最近,他越來越頻繁地夢見妻子,夢見甘棠師弟,夢見……師父。師父在夢里嚴厲地望著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目光里似乎有很多含義,他卻一點也看不懂。
真想回家啊……真想回到那排玲瓏溫馨的小木屋啊,妻子真真應當長發及腰了吧?女兒阿寶也有十歲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落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呢……
想到妻女,大將軍的眼里泛起柔情。
少女饒有興趣地看著大將軍罕見的走神,並沒有打斷。
王富貴冷汗淋灕地貼著牆腳站著,感覺快虛脫了。少女突然轉過頭,“你去樓下,開盤下注,你做莊家。”
王富貴一听能跑路,如蒙大赦,剛想答應,突然反應過來“開盤下注?!”
少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眉眼又清冷下來,“叫你去就去!另外,替我下注,賭那小孩贏,一百兩銀子。”
王富貴顯然懵逼了,貴人們的腦回路果然清奇啊……比如這位看來要拿一百兩銀子打水漂玩兒,還玩得挺高興的……
貴人高興就行,管他那麼多呢!
王富貴腦子轉過彎來,腳步不停,一溜煙下了樓,從帳上支了錢,吩咐小二開盤。
殷南山並不知道樓上發生的一切。
此時我們的殷小郎君,見茶館居然為此開盤下注,高興得眉花眼笑完全收不住,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正巧葛 找了客棧安頓了住處折返回來,殷南山一把把他拽過來,也不管他一頭霧水,伸手就解了他腰間荷包,“給我下注,賭我贏,一百兩!”
茶客們更是嘩然,氣氛熱烈,到達了最高點,外面不斷有路人進來看發生了什麼,搞明白以後頓時也激情澎湃地下注——當然,幾乎都是賭趙老三贏的。
賠率很快就被壓到了一比九,王富貴愁眉苦臉的,這下莊家賠大了。不過為了貴人找樂子,就放點血吧!畢竟,貴人能帶來的利益可比這賠的錢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