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載具伴隨著源石引擎的低吼聲翻越黃沙,漆黑的鋼鐵猛獸們漫長的旅途終被一道崗哨攔下,車內空氣驟緊,在哨卡的嚴格識別下,車隊在三重認證之後終于放行,而企鵝物流的押送任務也終于圓滿完成。
“德克薩斯。”藍發墮天使掃視四周,發現地上有密集的車轍痕跡,而從崗哨到巡邏,這里的士兵都紀律嚴明,是真正的精銳。她看向軍營深處,這些在地上留下深刻轍印導向的方向,神色凝重,“我們這一趟任務,你怎麼看?”
她們最初的委托單是到指定地點,交接了嚴格封存的貨物,為運輸車隊保駕護航,而血色戰爭摧殘的不止維多利亞的人民,還有荒野流寇,車隊的路線是精心挑選過的,一路上連血色怪物遭遇戰都很少,她在思考委托方繞過本土佣兵委托外來組織的原因。
肯定不是人手問題,有時候少而精並不一定就比多而散保障系數高。
“不議論用戶委托的原因,只評估運輸本身的價值,這是企鵝物流宗旨之一。”德克薩斯檢查著自己的武器,等待著同伴休整完畢。
“我知道,所以我問的對象並不是企鵝物流的創始人之一,而是德克薩斯。”莫斯提馬將法杖點地,圍繞兩人為中心的一小塊區域出現了細微的變化,聲音不再流向四周,“我通過一點點經驗和人脈,了解到一個令人關注的事實。”
“感染者士兵在同‘血色怪物’作戰中的表現,甚至比肩精銳隊伍。”
“……這批貨物,的確都是源石制品。”德克薩斯緩緩開口,她是負責對接貨物的,能給出肯定的答復。
“……走吧,去把那個家伙找回來。”莫斯提馬收回了術法,德克薩斯不明白她突然這麼說的具體意思,但是立刻跟上了行動,招呼能天使等人上車。
“怎麼了?”幾人不明所以,但是已經休息了一段時間,能夠再次踏上行程。
“源石能克制血色怪物的擴張,以感染為主要目的的源石髒彈卻是明令禁止的武器,這一次,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找到了合理使用這些武器的理由。”莫斯提馬換下了德克薩斯開車。
德克薩斯明白了她的意思︰“假如投入使用,因為直接交戰,感染者戰線極大概率首當其沖。”
莫斯提馬點了點頭,感到分外頭疼。
凌等閑會出現在後方還是前線,根本不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因為風笛不可能在後勤。
“那為什麼不讓我開車。”
“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比你更快。”莫斯提馬握緊了方向盤,在哨卡放行後一騎絕塵。
出了營地,企鵝物流看到了又一支鋼鐵猛獸出現在了遠處,塵土飛揚。
莫斯提馬指節輕扣鎖與匙,車速提升。
兩人都沒注意到的是,在目露擔憂的可頌和空之間,紅發的薩科塔將二人的表現盡收眼底。
江上青峰,夢過浮華,亭。
亭的檐牙掛著一滴晶瑩的露水,渾像一縷懸而未決的思緒。
“都在夢里了,還是這麼焦躁,怎麼能休息得好?”
令將自己精力凝形的酒盞推給他,凌等閑在她的注視下抵不過關切,還是接過了彌漫酒香的酒盞,卻無法削減自己的焦慮,舉杯而難咽。
他還是放下了酒盞。
“抱歉,令,我……有些過分。”凌等閑抓著桌沿,對自己的現狀感到厭憎,“這不對,我知道,因為對自己能力不足感到煩躁卻把不安表現給你們……而且……”
“有嗎?”令拿手中燈杖一擊點翻他,凌等閑措手不及仰面倒下,迎來的卻不是痛楚和堅硬的磚石,而是明和的光和柔軟的草甸。
被動作帶動的酒盞如同有靈性一般自主傾入口中,沒有一絲酒氣,柔和的觸感終究把平靜還給了他,他陷在了草甸中。
“雖然隊伍不大,可你也盡自己所能為每一個人負責了,安排也算井井有條,你說把負面情緒丟給我們了,可你還能頂著自己的心理負荷為那位可憐人撐起了一個小小的私人空間——你哪里願意、容許自己這麼做?”
“那個維多利亞軍人可是覺得你冷靜得殘酷了,只對你自己的殘酷。”
凌等閑的情緒涌動了上來,令的話無疑是在引動那一個話題,也許只有她如此近距離的觀察,才能如此篤定他的……“恐懼”。
“該你自己說說了,把你逼到現在這副內心的,到底是什麼。”
他沉默許久,艱難開口︰“我……在害怕,曾經那道讓我重新相信的笑顏消失。”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欲望,而是因為……我實際上並不真正地相信,只是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偽裝、擁護這份執念。”
“我想真實地去相信那份純粹,但是在離開奇程鎮後,我失去了凌溪然;
“我想真實地去相信那份信念,但是在龍門,即便她明確喜歡,即便情真意切,林雨霞也沒有粉碎阻擋在她和我之間的枷鎖;
“我想真實地去相信那份理想,但是在那座燃燒著火焰卻又寒徹入骨的城市,在我孤注一擲之前,塔露拉沒有撕裂蛇毒;
“我想真實地去相信那份希望,但是在燈紅酒綠的卡西米爾被迷霧籠罩之後,那些人、那些騎士拼盡全力都難以撼動絕望的局面,直到機械降神!你知道嗎?白金的自嘲我比她還難受!
“我是帶她出來了,但牽著我的繩子要斷了,到時候誰又來阻止我的下落?!”
凌等閑離開維多利亞時起初的的確確是確信自己堅定了想法的,僅僅保留了一絲謹慎和自己曾經的些許灰色心理防線,可後來的一系列沖擊都在質問他是否真的相信。
而他在卡西米爾之後確實動搖了,一座城市的興亡,竟不在它的人民、它的孩子自己手中。
“令,你告訴我,除了一次次說服自己,我怎麼相信這些……誰看穿過我的不安?普羅旺斯林雨霞塔露拉魏彥吾黑角夜刀——”
“莫斯提馬,斯卡蒂,德克薩斯,還有風笛。”
令平靜道,將他拉了起來。
“你不是天生的表演家,早時偽裝不夠完善時,莫斯提馬僅僅是初見就看穿了你的猶豫。”
“斯卡蒂很單純,只是你靠近她散發出來的孤獨實在溢于言表,她覺得你和她一樣。”
“德克薩斯……”令搖頭笑了笑,“你以為她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執著于你?你們倆實在是太像了,區別在于,她了解自己,而你尚未認清自己。”
“風笛,說起來最讓我意外也是她,她一點都不笨——她從來都不是阻止誰為了自己相信的東西行動的人,但她說不出精確的道理,只是給你足夠的留白——我就不直說了,由我說出來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
“卡西米爾的騎士們,把那場劫難換成一場突如其來天災信使也預測不及的大型天災結果是一樣的,不能否認人力的確是有限的,但實際上,他們並不知道會有‘機械降神’,他們在為自己而以各自的方式竭盡全力,這是他們相信的一切。
“況且,沒有那個庫蘭塔女孩,你真能拯救卡瓦萊利亞基嗎?”
令的話撥雲去霧,但凌等閑也僅僅是被說服,解開了許多困惑,而“撥雲見日”的答案卻沒有浮現,那是他真正和自己和解了之後才會明白的東西。
風笛不希望他為了別人的理想送命,也不希望他因為“救命稻草”而為她涉險。
“……我明——。”
“你還是先按下不表吧,先嘗試,和自己和解。”令抬手,凌等閑一夢驚醒,眼前令依然在,只是身影虛幻,口不能言。
簡陋的篷布懸在頭頂,他沒那麼討厭這壓抑的顏色了。
她眨了眨眼看著他,沒有說話,卻似乎說了很多。
“白鴿。”拉芙希妮掀起篷布,和坐起身來的他四目相對,“該出發了,今天就會到地圖上他們留下的標注地點。”
“好,謝謝你。”
深池的“領袖”點點頭轉身打算離去,凌等閑卻再次叫住了她︰
“拉芙希妮,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德拉克回頭,看著他的眼楮,沒有問為什麼要回答︰“溫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