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深刻的不安,在看到那道人流隊伍後,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的力量。
他曾經撬動過半座城市的未來、一個感染者組織的旗幟,但那些在他面前都“具象化”了,一道摧樓雲裂、一條可斬黑蛇。
可是這次面對的,是維多利亞三大郡的淪陷,是無形擴散的血色瘟疫,是流離失所哀鴻遍野的人群,是公爵按兵不動的無動于衷。
而他甚至可能連自己想做的事——活著找到風笛都做不到,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或者再多幾個人一群人都可能無法增加多少可能。他對尋找重要之人缺乏力量,他對災難的終結沒有頭緒。
心神漸沉,再睜眼,又是山水朦朧、煙環霧繞的山路。
“好久不見啊。”
爬上山頂,亭子里的龍女向他揮了揮手,眸子清亮,看起來是還沒喝酒至醉,他猶豫著,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確實好久不見,令小姐不會怪我吧?”他還是邁進了亭中,卷卷字墨連詩帶詞,氣勢凜然,一條縴細的龍尾扯住他手腕,拉他坐到身邊。
“何怪之有?熱鬧有熱鬧的趣味,清淨有清淨的風景。”令笑意盈盈,但很敏銳地洞察了他的想法,龍尾攀上他的肩膀,帶墨的尾巴尖在他臉頰輕點,沒有直接挑明。
“當然不是這個,幾次三番把你忘在寢室,飯食都是讓你自己搞定,有點不負責任呢。”凌等閑懷著忐忑的想法,輕聲說道。
“不笨啊,什麼時候明白的?”令縴眉一挑,倒沒有太多的意外,收回尾巴抱胸笑道。
“暗示太多了,夢不是夢,都是藍色,同樣的視線,你的氣息……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想起自己在小蛟面前干的某些蠢事,此刻挑明凌等閑有點無地自容,“而且最近都把你扔在寢室里讓你自己解決伙食,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唉,靈體化身哪有那麼多要求,不過選在此時與我談起此事,想必是還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對嗎?”對于他的猜測令不置可否,而是直指核心問題。
凌等閑五指緊扣自己的雙膝,最後才卸去力量,剛轉頭看向她想說些出自己的訴求,而忽然貼近的玉顏讓他把話止在了喉頭。
即使是在夢里,“龍”的每一根睫毛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也許他該對眼前人的舉動感到男女之間不正常距離的難為情,但此刻實際上他是被女孩碧波般流轉的眸子吸引得深深陷入在一種質樸而深厚的情感之中。
“令……”他沒有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絞,感到有些窒息,被他呼喚的人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不就是請我幫忙去救你那心上人嗎?搞這麼忸怩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和這件事毫無關系來著……”凌等閑感覺耳朵有些發燙。
“有的,凌等閑,風笛小姐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我自當鼎力支持。”令向後靠在亭邊欄桿上,長發隨風而動,閉上了眼,“不過我的靈體化身依然留在那艘陸地艦船上,等你醒來可別驚訝——只有你能看見我,還有,白焰不要觸踫到我的形象,重新生成需要時間。”
凌等閑聞言愣了片刻,但沒有多問,道謝之後又回答說自己已經馭使不動白焰了。
令沉默片刻,起身,拎起燈杖,靈巧的尾巴拉住他的手腕帶著他走出了亭子,亭外不知何時濃霧彌漫,穿越裊繞的霧氣,最後令領著他來到了山巔的某處,在這里霧氣依舊濃郁,但多走了一步便豁然開朗,沒有一絲雲霧遮擋視線。
而在他眼前的,是一處日夜不息海浪拍打在腳下山崖的海岸,望不到邊際,中心處的海色深沉,仿佛要把人拖進深處不見光日的地方。
“有個家伙怪不禮貌的,送了你一顆‘種子’,但是因為你沒有做好準備,白焰正在消化它的存在,你在短期內確實無法使用白焰——不過不代表你無法全力以赴,當你驅動那股力量時,事情的優先級自然就變了。”令解釋分明,像是玩心大起,尾巴輕輕一推,他還在愣神毫無防備,重心前傾,其實努努力應該還能穩住,但他還是放棄了手舞足蹈,選擇迎接風與浪潮,被迫縱身一躍直奔那萬丈深淵了。
“我你令啊啊啊啊啊!!”該控訴的還是要控訴的。
朦朧和清醒的邊界線被跨越,凌等閑帶著一身冷汗醒來,呼吸有些急促,還咳嗽了幾聲,仿佛剛才深邃海洋真的嗆水進了他的肺。
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他很快平息了呼吸,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安撫他的並不是三角鐵,後者剛起,正在簡單整理自己的灰白短發,此時才側頭看了他一眼問“怎麼了”。
“沒事……”凌等閑轉頭,卻沒發現可能存在的白衣身影,剛有一點心理落差,再轉頭卻發現天藍發色的龍女笑意不止地坐在他另一邊睡覺的大木匣匣框上。
他止住了自己下意識想要喊出的“令”一字,令的身影並不清晰,他的視線甚至能從她不那麼實體化的身影從穿過看到對面的山洞岩壁。
昨夜最後一個守夜的是拉普蘭德,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困,只是揉了揉眼楮,連哈欠都沒打一個。
正當他不知道該不該向令求證什麼、又躊躇于怎麼求證時,令指了指自己,雙手食指交叉放在唇前,搖了搖頭。
不用開口?他無聲道。
令搖了搖頭。
你說不了話?凌等閑微微一怔。
令點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可以影響客觀事實。
而凌等閑伸出手,手掌卻從她身體中“穿過”,這似乎是一個單向的施法投影。
令大方地笑了笑,指尖在他掌心劃動︰
沒關系,接下來我一直都在。
凌等閑打定主意,這次事了,他一定要搞清楚自己和令的淵源,但無論如何,現在他都非常感激她的出手相助。
能施法化物——他聞所未聞的施法能力——實力應該在自己之上。
看出他的心思,令卻露出了一分擔憂的神色。
“白鴿,前面就是實打實的真正危險地帶了,但同樣的,我剛剛發現了有人的跡象……你在發呆?”蔓德拉走進他們暫時落腳休息的山洞口,看到他的情況不由得皺了皺眉,“你不會還有精神分裂癥吧?”
“一邊去——你剛剛說發現人跡了?”凌等閑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嚴肅道。
“嗯,畢竟……”
“還有十二公里就到小丘郡了。”三角鐵手心有些出汗,這些天來她也清楚地知曉了敵人的凶悍程度。
蔓德拉很不滿被她截走了話頭,但也沒有無意義地爭吵,只是故作冷漠道︰“我也要尋找自己人了……在找到之後,我會和你們分道揚鑣的。”
凌等閑想起自己以前在奇程鎮學維多利亞的時光,不由脫口而出︰“你還怪有文化 。”
蔓德拉被點炸了,“分道揚鑣”此處代換為維多利亞典故)是她為數不多會的“高級詞組”︰“白鴿你市井粗口想吵架啊?!”
凌等閑不明所以,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和她吵架,起身準備出發。
笛子,我來找你了。
維多利亞,倫蒂尼姆。
憤怒的維多利亞精英士兵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報紙被他的動作撕裂,而房間里沉默而隱怒的十余人的目光只差一點火星就能點燃整間屋子,他們曾代表維多利亞。
但眼下只能枯坐,他們的出行倒沒有被限制,但每天都要像現在這樣來報一次到,申報的每一份行動申請都只有“正在酌情考慮”的機械回復,更不用說接觸他們引以為豪的作戰裝備了。
而陰雲籠罩焦躁不安的倫蒂尼姆市民們並不明白,在三大郡陷落時,為何出征的蒸汽騎士數量寥寥無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