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幕落，最難是圓滿。
但對于付無痕來說，力戰而死，即是圓滿。
豐瀅從來沒有勸過付無痕，她知道勸不住，付無痕英雄一世，哪兒肯垂垂老死。
豐瀅看了看陸缺，語氣平淡︰“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陸缺低頭喝茶。
茶還是宗門常供的碎青茶，喝習慣了，不覺得怎麼苦。
豐瀅當上宗主，不免宗務繁忙，平常見陸缺機會不多，此時對坐說話，目光始終落在陸缺身上。
陸缺面容沒有變化，百年閉關結束後，額角的兩縷白發也已消失。
他很寧靜，讓人感覺像一座波紋不生的寒潭。
“師弟，還放不下嗎？”
陸缺啊了一聲，抬起頭︰“沒有。”
“你的樣子看著像沒問題，但總感覺不太對勁兒。”
“師姐多心了，我現在挺好的，在棗花島修行讀書，累了回宗找師兄師姐說話，沒一點問題。”
豐瀅盯著陸缺的眼楮︰“你是遇到了難事嗎，說出來，我給你想辦法。”
陸缺輕松笑道︰“沒有。”
“有事一定要說。”
“好。”
說了會兒話，時間將到下午，陸缺起身離開。
豐瀅剛剛化神圓滿，輪值休息期間，還要運功鞏固修為，不宜過多打擾。
………
兩年後。
初夏。
陸缺正在練功室運轉《斷古心法》，驀的心頭一凜，睜開眼，快步走出洞府。
棗花島昨夜下過大雨，空氣濕潤，半空飄著蒙蒙煙氣。
洞府正方向的煙氣陡然翻卷了一下，便有幾道人影憑空出現，付無痕、豐瀅、張仲、黎鳶、甦寒衣、甦昭玉、王尋、扈小香和薛昂。
付無痕已經發如銀霜，不過收拾的很利落，精神飽滿，眼中亮著兩點磷火。
他老了，但心不老。
一百六十年的拘禁生涯，沒有磨去他的銳氣。
妖丹有痕，神魂有傷，鋒銳不減。
付無痕目光指向陸缺︰“我靜養了十幾年，準備的很妥當。”
陸缺道︰“付堂主不用這麼著急，我承諾應戰，就不會抵賴，先下來喝杯茶。”
打一場很容易。
對陸缺來說只是抵擋幾招，但對付無痕來說卻是終局之戰，他體魄已經垂老，風燭殘年，全力出招的話，二十招後就會耗盡生機。
他性子急，或許還有什麼該說的話，沒有說。
陸缺想給他留出時間，讓他再想想。
隨後。
陸缺從洞府搬出桌椅，沏了茶，放在桌上。
付無痕不愛喝茶，叫了聲小香，扈小香立即取出只酒葫蘆遞給他，喝了幾口酒，付無痕轉向張仲︰“堂主，咱們倆下輩子再共事。”
張仲以茶代酒。
付無痕豪爽笑道︰“堂主這股嚴整勁兒一如既往，但也多虧了堂主，不然我去哪兒找那麼多侵犯參合宮利益的人殺。”
張仲一飲而盡，放下茶杯，指了指側面的薛昂道︰“老付，把暗堂堂主的位置交給薛昂，你意下如何？”
“太嫩。”
“我總是得卸任。”
付無痕掃了掃薛昂，搖頭道︰“堂主即便現任，至少也得輔佐他一甲子，暗堂是宗門的爪牙，咱們倆打理這麼多年，不能讓這爪牙變鈍了。”
張仲舉起茶杯︰“你放心。”
付無痕仰頭灌酒。
過了會兒。
付無痕目光移向黎鳶︰“黎宗主，咱們不用說了什麼吧？看在我為宗門效力多年的份上，且敬我一杯酒，為我送別。”
“這麼多年，辛苦了。”
黎鳶的杯子里倒是酒，說完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身為宗主，為了宗門發展，有時候要伸手把相交多年的同門推下萬丈深淵，這其中沒有對錯，有的只是讓參合宮逐年強盛的決心。
參合宮而今屹立天下，實力強于其他四大宗。
這就夠了。
黎鳶不後悔，付無痕也不覺得委屈。
酒和茶都沒喝多長時間，付無痕不喜歡婆婆媽媽，喝完酒葫蘆里的酒，回望了一眼參合宮，立即起身道︰“小陸長老請。”
眾人看著他，他先自飛出棗花島，落到海面上空。
今時今日。
付無痕已不是陸缺一合之敵，陸缺心里再清楚不過，只是飛到了對面，依舊保持肅然之色。
海面忽然一靜。
付無痕率先出手，靈力流轉，五指被金光覆蓋，疾速揮出一爪，爪印像是在天空延伸的琴弦，割開了風，剎那逼近陸缺。
陸缺往後倒退，同時衣袖抖動，施展春風拂檻化解。
兩抹靈力一觸而開，天空震蕩，膨脹開巨大音波氣泡。
轟！
付無痕被沖擊掃中，倒退百余丈，左袖粉碎，但陸缺願意多出幾分力氣，讓付無痕戰意更高。
他知道他遠不是陸缺對手，可從招術來說，陸缺把他當成對手，在認真對待。
“南陶歷，三千八百四十五年，四月初八，付無痕問招于煉虛長老陸缺。”
付無痕朗聲一喝，再次攻來，無需顧慮性命，仙武意蘊流轉極為順暢，似乎回到了妖丹完好之前。
他的遁術迅捷無比，一抬腳間，身影化成數道，從各個方向攻向陸缺。
數合交錯後。
付無痕雙目一張，身後顯出金翼蝙蝠虛影，揮出兩道熾烈金光。
陸缺掐動指訣，指向海面，便見海面翻涌，豎起高三百六十丈的巨大冰山，擋在戰局中央。
那金光觸及到冰山，將之寸寸消融，使半空蒸起茫茫白煙，宛若雲朵墜落。
兩人視線均被煙氣遮擋。
但付無痕閃能捕捉到陸缺的位置，身影疾閃，向南面煙氣轟出一拳。
只不過陸缺發招更快，拳印尚未飛出十丈，刀芒已經掠過煙氣，逼近付無痕。
電石火光之際。
付無痕回指點向眉心，從眉心神輪祭出一面黑色圓珠，圓珠氣孔八竅，飛到空中之後，空竅中涌出股旋風，把刀芒全部吸收了進去。
見此。
付無痕心下大喜，他感覺出陸缺把修為壓制在化神後期，而他還能抵擋化神後期的仙武，說明在裂谷囚牢關了一百六十年，實戰能力沒有減退太多。
人生易老，死要轟轟烈烈。
一轉念。
付無痕直攻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