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香爐沉沉不動,沒有點燃玉合靜心香,但長時間經燻香浸染,練功室本身就有了抹清淡香氣。
很靜。
隨著朝露蒲團褪去冷寂藍光,練功室變得靜寂無聲。
陸缺安坐在朝露蒲團,兩縷鴻蒙氣息引動周身運轉,靈力逐漸覆蓋周身,像層藍色水膜,接著他的身形開始虛化,若有若無。
還和以前一樣,煉化提升之前,丹田必須騰出空間。
他五百一十五歲成就煉虛境,如今五百八十歲,在煉虛初期停留的時間堪堪六十五年,縱然中間曾與甦萱雙修,曾在東極冰原的冰湖磨練,實際修為超過六十五年,但對進階來說仍然太短。
所以要運功沉澱。
慶幸的是借助于朝露蒲團,能把運功的效率提升六倍。
而陸缺的經過經過水神神諭和天妖松松魄改善,已經接近三相靈體差一絲成為壬水靈體),史無前例,比之在北冕仙城,六倍的效率以上還有提升。
巍然無垠的靈液海,隨《斷古心法》運轉卷動。
本以精煉無比的靈液在卷動之中緩緩壓縮,發生質變,使品級超越天地靈氣。
煉虛距離真仙固然很遠,但已經有往那一步埋進的趨勢,在運功過程,靈氣品級自然回向更高的層面靠攏。
比如大長老參荇體內的靈氣,就很接近仙靈氣。
十四天後。
朝露蒲團凹槽里的原生晶,化成了銀色細粉,陸缺又往里面嵌進去一枚,坐正身姿打算接著運功沉澱。
這時候練功室忽然模糊了下,出現雪初五的身影。
“師弟,身上的衣服又穿舊了吧,不知道自己買兩身?師姐明天帶你去買。”
她笑容粲然,語氣尋常。
可是越尋常的話越傷人心,故詩家才有那句感慨︰
當時只道是尋常。
陸缺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沒伸過去,神色掙扎數息後,手中顯出斷夜刀影,劈散了雪初五。
那只是心障。
陸缺知道。
但手放下來後,依舊像是耗盡了平生力氣,虛脫無比。
在此時加快修行進度,必會遭受心障折磨,陸缺心知肚明,可還要承受,時間不等人。
默坐著平復了兩刻,心定下來,便接著運功沉澱。
四年過去。
陸缺用掉九十八枚元嬰層面的原生晶,體內靈氣品質提升了兩倍,靈液海也出現煉化空間,但不夠大,往朝露蒲團的凹槽中潛入第九十九枚原生晶,繼續掐訣運轉《斷古心法》
………
南陶歷三千七百五十二年,陸缺六百歲整。
初春二月。
肅州下了場桃花雪,春寒料峭,大清早風冷的凍手。
一位鳳棲山外事弟子,領著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來到蘭錦嫣的落梅小院。
叩了叩門。
蘭錦嫣快步走出來,抬眼一望,頓時被眼前的老婦人驚住。
老婦人手里握著光澤溫潤的酒葫蘆,笑容灑脫︰“我的衣裳和鞋子都是新的,不會弄髒蘭大才女的院子,如果還不行,就在院外說兩句。”
“說的什麼,趕緊進來。”
蘭錦嫣牽住老婦人的手腕,帶進正廳,關了門窗,點上炭爐,放在老婦人身旁。
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真元宗的姜字輩修士林月衡。
“我快死了,過來和你道別。”
林月衡神色灑脫,說完這話,拿起酒葫蘆喝了口酒。
當年師兄鄔文豹過世,勸她少喝酒,她已經戒了,後來杜青青壽元耗盡,擔憂她往後孤苦伶仃,心情壓抑,又跟她說想喝酒就喝點。
到現在壽元不剩幾年,喝點沒關系。
徒弟吳嬰和杜青青死了,小師弟董無間死了,師兄鄔文豹死了,剩下一位坐鎮的師兄趙鎮,規矩古板,林月衡和他說不來話,這些年過的都不很孤苦。
修士壽元悠久,但人性未失,活的太久未必全是好事。
反正林月衡是這麼認為的。
她年輕時脾氣執拗,口德也不好,跟蘭錦嫣發生過幾次爭執,但也成了朋友,平常不來鳳棲山,覺得有攀附的嫌疑,可到生命盡頭,卻有必要來道別。
故人遲暮,蘭錦嫣不免感慨,輕聲責怪道︰“怎麼一張口就說不吉利的話?”
林月衡笑道︰“說點吉利話,好像我能多活幾年似的,不嫌棄,一塊兒喝點酒。”
蘭錦嫣端起茶杯放到林月衡跟前,林月衡給她倒了一杯︰“打架我打不過你,酒場上怕要爭回面子。”
“你打錯算了盤。”
“怎麼?”
“便是自詡酒量不凡的臨州人,跟我們肅州都稍遜一籌,你一個吳州人,你喝酒能喝的過我。”
林月衡撩起耳畔銀絲,詫異道︰“但你這副相貌,看起來就不勝酒力。”
蘭錦嫣端起茶杯,踫了下林月衡的酒葫蘆,一飲而盡。
“沒勁兒。”
蘭錦嫣喜茶不喜酒,但不代表不能喝,林月衡以前不知道,心中驚喜,接連給她倒了三杯。
三杯酒盡。
蘭錦嫣毫無反應。
林月衡已經臉色微醺,豎起拇指道︰“你行啊你。”
“好一段沒去過無虛海,你們宗門現在怎麼樣?”
“小門小戶能怎麼樣,仰人鼻息唄,不過有小陸在,參合宮那邊兒做事倒是挺厚道的,宗門現在比我那輩修士時候強不少。”
“宗門安好,你就不能定下心,試試沖擊小天地之劫?”
林月衡笑起來︰“我元嬰後期,距離破境還早的很,壽元卻已所剩無多,那還有什麼機會,再者也不想費心,我…我想我的徒弟,想我的師兄們了。”
笑著笑著,林月衡的眼楮閃爍起來。
一輩子要多長才算長?
夠了。
以她的修行資質和悟性,本來是有沖擊化神的可能,但吳嬰過世,心神受創,再經歷杜青青過世,心勁兒就散了,修行不是很刻苦,已經被耽誤。
人性太濃,牽絆太多,後半輩子只剩孤苦,活再久又有什麼用。
林月衡抹了抹眼,繼續喝酒。
酒喝完。
她向蘭錦嫣辭別,身影消失在疏疏的落雪里。
這一別是永別。
幾天後。
林月衡回到吳州,靖南落雨如煙,荷花還沒開。
她打了壺酒,來到三橋鎮鎮口,搬磚摞成凳子,坐在吳嬰墓前把酒喝完,靠著墓碑睡著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