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移術是保命法，而非飛遁術。
陸缺心急制住熊妖，詢問古巫之事，連續施展四十五回，體魄始終遭受空間亂流激蕩，哪兒一點事沒有。
折返回來，他的穴竅玄關兀自震蕩，就地坐到塊石頭上，休息恢復。
這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像片蒼白的剪紙，貼在天空，陽光沒有什麼溫度。
沒讓抓到熊妖，祝百壽也覺可惜，視線移向寧歸背影︰“姓寧的，你要是不管蛇妖的尸體，剛才一塊兒去抓熊妖，說不定咱們還能抓住。”
話音落下，半晌沒有回應。
祝百壽性情耿直，擔憂說錯過話，又解釋道︰“你心善，想讓蟒妖入土為安也是對的，我沒有怪你。”
寧歸不肯低頭︰“我覺得根本沒必要殺蟒妖。”
“蟒妖…也吃人。”
“生存環境所致，天生萬物，本無善惡之分，皆在于後天教導。”
“可咱們這次的目的，不是教化，而是弄清古巫之事。”祝百壽還欲再說，見陸缺給他使眼色，遂閉口不言。
埋葬蟒妖浮銘後，寧歸動身去接停雲和小角。
祝百壽見寧歸走遠，皺眉詢問情況，他也看出來，寧歸的神色不對勁兒。
陸缺道︰“我殺蟒妖，沒有征求寧大哥的意見，行事太過魯莽，惹他不悅。”
“殺蟒妖有什麼不對，寧歸怎麼這麼小心眼兒，待會兒我訓他。”
“不用，寧大哥在九溪學宮始終不得重用，大部分時間，在九溪學宮開設的私塾教書育人，沒有經過那麼多實戰廝殺，有此想法不足為怪。再說蟒妖姿色委實可人，他讀書人出身，憐香惜玉，在所難免。”
祝百壽只覺得寧歸色迷心竅。
純耽誤事。
但見陸缺言辭誠懇，儼然不願因此事與寧歸產生嫌隙，便藏在心里，不再多問。
三兄弟幾歷生死，為這點事鬧別扭，實在不值當。
休息一會兒。
陸缺起身去煉化四名元嬰妖修的尸體，沒有刻意掩蓋行徑，此時僅祝百壽在旁，祝百壽不會偷窺。
但即便窺見，也無所謂。
陸缺僅煉化四名元嬰妖修尸體，留著妖丹，其中兩枚打算送給甦萱，剩下兩名，寧歸若想送給停雲或小角，就讓他拿去。
不知不覺，已卯末辰初。
盡東荒原的太陽，依舊沒什麼溫度，天氣很不尋常，出著太陽，飄著零星的雪。
寧歸帶停雲和小角回來。
小角妖如其名，頭上長著角，是只靈犀鹿鹿妖，十五六歲面貌，眼楮很大，黑白分明，大脖頸上留著兩個發黑的血洞，明顯是夜堂春咬出來的。
他長期遭受夜堂春盤剝，身體虛弱，盡管已經破境結丹，但依舊畏懼嚴寒，凍的瑟瑟發抖。
祝百壽見小妖怪模樣可愛，身上也無因吃人形成的戾氣，賞了他兩朵地脈奇蘭。
“謝謝前輩，謝謝前輩。”瘦骨伶仃的小角，跪地向祝百壽叩頭，他還要比停雲單純許多，睜著大眼楮問，“前輩，拒土嶺其他妖王去哪兒了？”
“死了。”
“那我以後就不會受他們欺負？”
“嗯。”
小角蹭的站起來，在衣服里摸了好久，摸出一個很久的咫尺空間，遞向祝百壽︰“前輩，嶺上妖王從前讓我采靈藥，我偷偷藏了一點，都送給你。”
祝百壽含笑回絕︰“不用。”
旁邊兒不遠。
陸缺正在支離破碎的地面，東找西找，好大會兒，終于找到黑色石板碎片，這玩意兒受到火神意志沖擊，碎成五塊，他全部找齊，在地面上拼湊起來，端著下巴打量。
石板篆刻的古元妖獸啼魂，乃是上神三杰之一奎吾的手下。
陸缺前世的記憶，約略有點印象。
這家伙沒有參與攻打移星仙城。
陸缺仔細端詳，看到圖騰下面篆刻的啼魂二字，不由眯起眼楮，感覺這兩個字有點眼熟。
但甄別書法篆刻是寧歸的強項，陸缺差得遠。
“寧歸，過來看看。”
寧歸杵著不動。
陸缺這回已經禮讓再三，跟本宗宗主黎鳶都沒這麼客氣過，誰想寧歸還不領情，當下也不管什麼兄長不兄長，走到背後，抬腳就踹在寧歸腰間。
“你他娘真有出息，為了只素昧平生的蟒蛇，跟老子慪氣慪到現在，下回遇見漂亮女妖，老子給你留著還不行！趕緊去給我辦正事去。”
陸缺又在寧歸腰上來了一腳，“再跟我墨嘰，我把你埋在蛇妖墳里埋倆月。”
被踹兩腳，寧歸立馬恢復常色，咧嘴嘀咕︰“你早這樣，不就好了。”
讀書人心有傲氣，鬧了別扭，通常不會主動低頭，但對方若先打破沉默，他們也會順著下台階。
他們就是這副德性。
蠢得要命。
寧歸拍拍身上灰塵，斜眼掃黑色石板，隨後又蹲到跟前仔細研究。
眼熟。
陸缺道︰“我也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寧歸呵呵嘲諷︰“你裝什麼裝，你覺得跟人家蘭大才女睡一張床上，就能沾點才氣了，可能嗎？”
他開始嘲諷，說明他已經恢復正常。
但陸缺的確覺得字跡眼熟。
寧歸不在理會陸缺，以指當筆，在地面臨摹起啼魂二字，寫到七八個之後，恍然一驚道︰“肅州金石體！雖然篆刻啼魂二字的人，刻意掩蓋書法金石造詣，但他對此道專研甚深，還是留下了痕跡，你們看這魂字偏旁的筆鋒轉折，明顯是肅州金石體慣用的手法。”
陸缺和祝百壽能認出神虞古體的魂字，已經說明沒少用功，哪兒還能懂什麼筆法轉折。
祝百壽道︰“啥是肅州金石體？”
“你…你不懂倒是正常，這是書法中的一個流派，行筆猶如篆刻用刀，入木三分，但是結構嚴整，氣度沉郁，跟如今張揚飛拔的書法大相徑庭。小陸覺得眼熟不奇怪。”
“小陸比我的學識高很多？”
“你倆在書法造詣上都差不多，相當于蛆爬比蟲蛀，平分秋色。”
祝百壽感覺蛆爬更為靈動，而蟲蛀則緩慢踟躕，便得出比陸缺略高一籌的結論，心下很是滿意。
祝百壽笑道︰“那為什麼小陸會熟悉這種字。”
“因為蘭錦嫣是她媳婦，蘭錦嫣所創的蘭花小楷，脫胎于肅州金石體。”
陸缺皺起眉頭︰“單墨？”
寧歸道︰“猜的沒錯，肅州金石體正是單墨所創，黑石板上的字跡也是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