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月灕搬出兩張椅子，和胡叔保坐在洞府外面，聊著修行以來的各種事。
但絕大部分都是胡叔保說，南宮月灕听。
天色入夜，胡叔保說的口渴，去倒了杯水喝。
再回到座位，胡叔保沉默下來，輕輕摩挲著水杯杯柄，以他的資質，原有機會沖擊火煉之劫，只是生性謹慎有余果斷不足，少了分砥礪向上的精神氣，故而只能止步于金丹，但說什麼都晚了，也不必再說。
修行，人生又不僅僅是修行，怎麼就不能偷個懶？
胡叔保早已經想通，並不怨那個不算很爭氣的自己。
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南宮月灕，師姐弟多年，感情尤勝血緣親情，他這一走，南宮月灕就剩孤零零一人。到了這份上，死沒有可怕，可怕的是朝起暮落，枯守思念，掰著指頭熬日子。
“師姐，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從來都不是那麼爭氣。”
胡叔保仰面看著南宮月灕，希望能再被罵兩句。
南宮月灕眨了眨眼，笑容輕柔，可卻像一塊支離破碎的玉，她低聲道︰“別胡說八道，不是修為高就爭氣，修為低就不爭氣。”
“那師姐保重。”
胡叔保抬起雙手，向南宮月灕抱拳，雖說生機渙散，手臂已經沒什麼力氣，但還是重重地以拳擊掌。
子半。
青雲浦的胡師叔溘然長逝，喪葬的衣物和棺槨之類，陸缺和嚴高玄等早已經準備妥當，無需再置辦。
入殮時，南宮月灕沒有過去，留在洞府折元寶，剪紙錢，青燈瘦影，黯然無聲。
剪刀沙沙剪開白紙，紙錢一片一片落到桌上，南宮月灕手上落滿細碎紙屑，覺得眼楮有點酸，回手一抹，紙屑又粘在臉上，粘在眼皮上。
她的模樣也老了很多很多，皺紋遍布，發絲蒼灰。
豐瀅熟悉了商事堂的運轉模式，這幾年常常回青雲浦陪她，此時，和韓遲花分別坐在她的兩邊兒，怕她太累，說道︰“南宮掌事，你去歇會兒。”
“不用。”
“您這樣…”
南宮月灕的手微微一頓，輕聲道︰“我沒事，再過兩年，我也能和我的師兄弟們，雲薔，黃蟬，小魚，吾仲，夏思文他們見面了，最近常夢到他們。”
南宮月灕繼續剪紙︰“你們胡師叔也是傻，還替我操心。”
………
第二天黎明，陸缺等人安葬了胡叔保，和一眾過世的姜字輩師叔合葬，為收斂的事忙碌一晚，來不及哀傷，等安葬之後，哀傷的情緒才慢慢擴散開。
甦萱和胡叔保一塊兒辦過案子，摘過胡叔保種的花，喝過胡叔保釀的葡萄酒，听過胡叔保講笑話講修仙界的境界等等，一想他就這麼沒了，心里難過，不停地抹眼楮，率先跪在墓碑前叩頭。
陸缺看了看正燒紙的南宮月灕，心髒猛然抽疼，胡師叔已經過世，用不了多久南宮月灕也會耗盡生機。
他無能為力。
紙錢燃燒起來，灰燼卷動，迷了人眼。
………
青雲浦所剩無幾的海字輩，在胡叔保過世之後，回青雲浦的次數愈發頻繁。
諸從龍索性向丹塔告假五年，丹愛誰煉誰煉，去他娘的。
雪初五不再接手�字輩弟子往精研堂提交的著作，每天黃昏準時回來，一向繁忙的精研堂不太能容忍這種行為，喬元汐甚至以長老的身份警告，若再如此，就請曹宴罷免她的司職職位，說了三四次以後，雪初五不耐煩，直接向曹宴遞交辭呈。
司職而已，不當就不當，誰稀罕？此時沒有比多陪陪南宮月灕更重要的。
這天。
海字輩弟子齊聚南宮月灕的洞府，她不知從哪兒得到雪初五遞交辭呈的消息，又語重心長起來︰“初五，精研堂里面最難晉升，你熬了那麼久，才熬上司職的位置，怎麼能說不干就不干。”
雪初五握著南宮月灕干瘦的手，一臉討喜的笑容，說道︰“喬元汐長老，覺得我和豐師姐是一家子的，要為豐師姐站台，平常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毛病，做的再好，她都能吹毛求疵，我再呆在精研堂里，恐怕得被她折磨死。”
雪初五在師兄弟之間，是最會討長輩歡心的，還不等南宮月灕接話，就又道︰“您栽培我這麼多年，哪兒讓他們欺負的，您看著我受欺負，能不心疼？再說，我也稍微有點本事，精研堂待不了，換個職能堂口，照樣還能做司職，說不定也能升堂主。”
“你這丫頭…”
“外事堂那邊兒可挖我好幾次呢，您忘了，童掌事最早是把我往外事堂的方向培養的，臨渠見景梁的修仙勢力，我都熟，到了外事堂能直接上手。”
雪初五的話並非吹噓，她和臨渠見景梁五州修仙世家關系不錯，而隨著莫淺歡、洪成葉、阿香等人在家族中地位越來越高，她到各個修仙世家也很好辦事。
南宮月灕說不過，只好作罷，她其實不擔心雪初五。
一來雪初五很能力，只是在和陸缺皆為道侶後，顧忌陸缺的顏面，不願表現的聰明。
二來背後是甦寒衣，在宗門里有妖族大長老們撐腰。
南宮月灕把目光轉向豐瀅，後者左右轉了轉︰“看我做什麼，南宮掌事不會以為，我回青雲浦，就影響在商事堂當值的吧？那點雞毛蒜皮公務，閉著眼我就能辦。”
“商事堂的事情，你自然能夠輕易理出條理。”
“那就得了，別瞎操心。”
豐瀅說的輕松，可南宮月灕明白，她肩頭上還壓著競爭宗主之位的重擔，得及時獲取修仙界的信息，不該總待在青雲浦，嘆了聲道︰“你該忙，就去忙你的。”
豐瀅托著側額︰“現在沒什麼可忙的，再說我得給你做飯，我這些師兄師妹，各個能耐，可惜廚藝爛的只配去喂狗，對了，師弟也一樣。”
陸缺皺眉︰“我燒火總行吧。”
南宮月灕哎了一聲︰“其實你們不用全都過來，一天來一個，或者隔三差五回來一個看看我，我就挺高興。”
“不行！”
眾人異口同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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