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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又是一年祥瑞時,已經是芯兒從他懷里消失的第十三載。當將軍府上下張燈結彩,整個世界都充斥著歡聲笑語,這也無法減少他的思念之痛。從她離開的那夜開始,他就開始計算著他們分別的日期,每度過一天,他就會在將軍府院子里的那棵可以十個人環抱的槐樹上刻上一道記號。差不多樹皮已經被他的劍削個精光了,他數過,一共是四千七百四十五道。
他跟隨干爹去翠雀國邊疆充當兵役的時候,他每夜都會不得安眠,不是因為那連綿不斷的殺戮和出征的號角聲所驚,而是由于她離開的那夜讓他無法忘懷。如果他那天一夜未眠,或許就能把她護在自己身邊,即使讓她把他視為哥哥也好,也不會換來這十三年的悔恨。
而在京城齊山以西的一座寧靜的小山村里,一個姿態嫻靜的小女孩擔著裝滿藥草的沉沉的籮筐回家。而她那殷紅的臉蛋上透著幾分少女才有的歡快的神采。每年只要到了她的生日,就有一位清秀端莊的巫女姐姐讓她采集齊山上的幾昧她所要求的珍貴的藥草並交給她,那位巫女就會給她幾錠金子作為豐厚報酬,基本上一年一次。而她采藥的報酬夠她和她乳娘半年的衣食起居。
新年前夜,小女孩趁太陽下山前滿心歡喜地趕回家中,按老規矩等候著那位巫女前來。不同尋常的是,這次來向她要藥草的人不是她,而是一個身穿寬袖素袍的男子款款走來。來人和巫女姐姐孤傲的氣質相仿,但眼中閃著幾點令人迷亂的神色。
“你是誰?沒有阿棉姐姐的囑托我不會把藥草隨便交給任何人,我和奶娘還靠著它活下去呢!”小女孩抬起她堅毅的下巴,固執地說。
“棉兒她不會來了。她今天清晨已經去世了。我是她的夫君,是替她來拿藥草的,請姑娘交給我,錠金照給。只不過以後我會派我女兒來向你要,還是這幾昧藥,缺一昧金子減半。”
小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給驚呆了,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從棉姐姐口中听到過她有夫君和孩子的事,倒是听過幾回姐姐惦念著她和一個罪臣弟弟的過往…她梨花帶雨,把藥草都捧給那頭發早已幾縷斑白的中年男子︰”你拿去吧,這次當悼念棉姐姐的喪禮,收回你那些金子吧。”二人推托不下,那男子硬是把金子塞在她的衣袖里。
”芯兒,我現在要去探訪一位我娘子生前的故人,也是告訴他我娘子的事。那個故人,他認識你。”
芯兒納悶道,除了我乳娘和村里百姓外,還有誰會認識我呢?“我能和你一同前去嗎?我先見見他,興許我就記起他是誰了。”她之所以對那人有好奇心,是因為她猜想那個故人就是棉姐姐口中所念之人。究竟是誰,能讓這位清麗脫俗的女人難以忘懷呢?
“你先和你娘呆在家,我去問問他,因為他曾經非常期盼見你,但如今他願不願意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答應見你,那麼我立刻來接你去他那里,如果他不願,你就只能等到來年了。”
芯兒心里雖然有些焦躁,但也只耐著性子等候著他的消息。
男子提著燈籠穿過郁郁蔥蔥的山林,摸黑走下陡峭的山路,繞著幾條擁擠的青石板道,就跟著魚龍混雜的人群拐入了京城繁花似錦的鬧市中,各國進貢使臣和商隊絡繹不絕,那些爭奇斗艷的各國貴婦所聚集的酒肆和載歌載舞的尋常孩童隨著流動的人群相繼若隱若現。他想,十三年前如果他沒有讓她去過和他一樣艱苦的生活,她或許會不會像那些端坐在瓊樓玉宇之上蠢蠢欲動的貴婦一樣,在每個和他入眠的夜晚,在夢中緬懷著能和啟藕斷絲連?難道她這些年即使和他有了孩子,每日每夜也都是這麼過來的嗎?男子對京城這番熱鬧非凡的景象無動于衷,他往京城東北方向徑直走去,就到了將軍宅邸。這將軍府應該稱得上是全京城除了皇宮外最富麗堂皇的宅邸了,就連宰相都不敢如此張揚地修建得如此龐大。
“請務必稟報將軍之子,他有一位叫延的故人要拜訪他。”延彬彬有禮地和府里的侍衛囑咐了聲,不一會功夫啟就箭步走出門,定楮一看一股燻鼻的藥草味的延,他半年前還是意氣風發,只是估計最近因為傷神而漸顯疲憊而蒼老。“我從山里趕來,只是棉兒已經香消玉殞了。不久,就在今日。”
啟怔了怔,隨即點了點頭︰“也對,想來也只有這件事才能讓將你折磨成這副模樣。”
“我不指望看到你會為娘子擠幾滴眼淚,因為我清楚自從那個女嬰走後,你已經變得視人命如草芥了。但,你捫心自問,你真的除了拋棄她以外,就沒有其他虧欠她的地方了?”
“有。”淚珠在他眼里來回轉動,“我其實是當朝宰相的棄子,我的娘本來是父親的正室,可他為了一個低賤的女人把我娘淪為小妾,換她為正室。小妾在我娘生我時叫人灌藥逼她難產,但我娘的侍衛把我搶救了出來,並將我托付給副將大人,也就是我哥。而那個低賤女人所生的孩子,是棉兒。我和她是同一個父親。
我長大了,為了報復我父親薄情,想方設法接近他的女兒,也是我姐姐棉兒,讓她甘願與我成婚。然後在成婚那天給她透露我的真實身份,讓她受到巨大的刺激,才達到我報復父親的目的。後來,我的計劃成功了,棉兒一直不知道這個事實。我瞞了她一輩子,我才是最禽獸不如的人…”
延听到這也淚如雨下,他不是為了憐憫啟,而他只顧慮到身在黃泉的棉兒的感受。棉兒啊,那個你魂牽夢繞的男人竟是對你如此惡毒…悲憤暫時淹沒了他的全部理智,他改變主意,本來他是要和他提起自己隱瞞他十三年下落的芯兒的,但就因為啟方才所說的那些話,使他對他平息了多年的敵意如絕了堤般的潮水重新迸發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本來要把你最求之不得的那個女人歸還給你,如今我要替棉兒懲罰你,就是把她帶走。我背著你把她藏了十三年是有錯,但既然你都到現在才承認錯誤,那麼我晚一些再承認也不遲。”
說完就轉身拂袖而去,啟心如刀絞,正當他要從腰間抽出那把隨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現花劍,並上前欲脅迫他交出芯兒時,延卻鎮靜地開了口,“我早料到你會結果我,我在你將軍府方圓三百里地設了一道半步血,可是我最近的心血哦,你可是第一次嘗試此毒的人哦。用法是,只要你或府里任何人踏出將軍府半尺,你就會暴斃身亡。”
延又原路返回到芯兒所住的山村,他直截了斷地朝她回道,“那個人他不願意見你。”“那沒關系,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住處在哪?我自己去找他。”
“他?他喚做啟。”“就一個字?”“是。”“他的住處可是全京城除了皇宮以外最令人忘塵莫及的將軍府了,連當朝宰相都不敢如此大興土木,你肯定是進不去的。即使你能進去,你也不一定能再從那地方走出來。”
“那麼玄乎,算了,還是不去了,我還是這輩子都不踏出這小山村一步,他來不來見我是他的事。”芯兒垂頭玩著她裙子上自己繡的百靈,和延悄悄地道別,轉身攙扶著年邁的阿娘出來,倆人一起坐在險峻的山坡上,觀賞著遠方京城那片猶如花團錦簇的煙火所四面環抱的鬧市,仿佛是天賜的寵兒,普天同慶的同時,也向周圍鄰國宣揚著,這是一個屬于翠雀的無與倫比的盛世。
梅雨來臨,正是一年中酷熱難耐的時節。與變幻莫測的季節一樣,芯兒和阿娘所相依為命的小山村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雲錦國皇帝泉的愛妃棲夫人听聞翠雀國有一祖上真傳如何制毒毒死翠雀三代皇帝的法師喚做玄,據說只有他才知曉當年她在三王爺府上做丫環時,那個三王爺的遺腹子的下落,便私自派人把玄不遠萬里從翠雀請到皇宮來,表面上以討教如何修煉毒術為由,親自問他關于那個本該是公主的女嬰的近況。因為一旦被皇上得知他三弟的女兒還活著,他一定會斬盡殺絕。冠夫人由于感念三王爺當年對她的厚待,在他的孩子沒出生前,就立下誓言要把孩子當做自己的女兒,作為報答。但後來巫女卻把她轉交給了另一個奶娘。這事成了她的一個心病。然而,雲錦皇帝卻借著玄法師在雲錦傳教毒術的事散播消息,炫耀他從翠雀得來的”珍奇”,也激怒了翠雀國的百姓,因為他們認為玄法師和他的獨家法術是用來制服昏君的王牌,如果缺了他,翠雀的君王會徹底地不忌諱他們,會恣意妄為,欺壓他們。他們怎甘心把玄法師讓給別國,而且是備受他們□□的雲錦?
翠雀皇宮中的朝堂上,皇上心不在焉地讀著朝臣們送上來的奏折。突然,皇上眉頭一皺,開口幽幽地問道︰“眾愛卿,如今各屬國之中,唯獨國力最薄弱的雲錦國跟吃了雄心豹子膽似的,借著我們翠雀的毒術來和我們宣戰,更有意思的是,為了這區區一個修煉毒術的法師,百姓們居然反響劇烈,要求朕來攻破雲錦,以雪前恥…我倒想弄清楚,百姓們哪來的"恥"?難道你們是在愚弄朕嗎!”皇上拉長了臉,把奏折往案上一摔,大臣們見狀連忙下跪,“吾皇息怒啊!”這時大將軍巧妙地接過話茬,“皇上您貴人多忘事啊,十三年前有一次接待鄰國進貢時,只有雲錦目中無人,沒有前來。您還為此龍顏大怒呢…由此看來從十三年前起雲錦國的叛變之心也是初見端倪,盡管這些年好轉了些,但還是露出馬腳。所以,百姓們也記得當初的事,是在提醒皇上啊!”
皇上听了這話,由衷青睞將軍的機智,“愛卿請起,朕當年立下要攻破雲錦的那個夙願,就由愛卿來替朕實現吧。朕和全城百姓會日夜企盼愛卿凱旋歸來!要是這場戰役打勝了,朕許諾愛卿任何一個願望,只要朕力所能及的。”
將軍沉悶半響,最後鄭重地開口道︰”臣懇請皇上讓宰相大人收臣的兒子啟兒為義子,因為臣就這麼一個兒子,臣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讓他和臣一樣也會和黃沙作伴。”
散了朝,將軍回到府上,在出征前將在朝堂上發生那驚險的一幕都和啟復述了一遍。“我不認他做爹!我恨他!而且我的仇恨導致我對我妹妹做出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啟痛哭流涕,“我認誰做父親不用你管!”
將軍嘆息道,“孩子,我也很無奈,但我實在不得不防皇後對你有可能隨時造成威脅。自副將被皇後冤死,你就自然注定在這深宮中隱姓埋名。如果我這次死在沙場上,你就得頂替我將軍的位子。我不能再讓你和副將一樣變成皇後的刀下鬼。我明白你從小自告奮勇跟著我出征,是為了給我爭光,但我寧願家族無後(他只有啟一個孩子),也一定保證你要安然無恙地活,不然你也對不起你那白白冤死的哥哥。”
“我可以投奔宰相,但我不會認他。我只要在他手下謀個差事就夠了。”啟妥協了。
“隨你。我會傳達給宰相,讓他給你找個差事。”說完便揚塵而去。
半年光陰猶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又到了冬至。與世隔絕的玄法師的父親延听說因為兒子才引發了兩國長達半年的戰火,他還以為兒子去雲錦就只是見皇妃這麼簡單。他一怒之下,用法術托夢問兒子,皇妃見他究竟有什麼目的。玄法師說,是因為皇妃要讓他用法術查出芯兒在哪里。本來是很簡單的法術幾天內就解決了,不料卻被雲錦國皇帝泉扣押在雲錦國,回不去了,原因不明。延火冒三丈,他前去把皇妃所要找的芯兒擄走,企圖把她用來和皇妃與他兒子作交易,因為他實在太思念他兒子了。芯兒冒死抵抗,奶娘為了保護芯兒拿出十三年前雲錦國宮里巫女交與她的
動魂粉,撒在人身上就會動彈不得,必須過四個時辰才能動,否則一動就會魂飛魄散。延敏銳地洞察到此藥的厲害,他一失手用”半步血“將她殺死。並取走了幾撮的動魂粉。很多認識芯兒的百姓听聞動靜,立馬來幫她們制止延,結果都被延的“半步血”所毒死。這件事被僥幸逃脫的村民秘密上奏朝廷,皇上盡管知道原來在翠雀國內不止有玄法師一人精通毒術,但他還是不願意就這麼平息百姓們的怒火,讓戰爭結束…他決定把延抓來拷問他們家族為什麼這麼多年單單憑借著毒術,就能深入人心的秘密。
延長途跋涉,將芯兒帶雲錦國的邊境,此時雲錦國正和翠雀國處于休戰中,但敏感的雲錦國听到延放話給駐守邊疆的雲錦大將軍要求換回他兒子玄的事時,將軍挺身而出︰“你說她是娘娘要的人,有何作證?”
“有也不需要向你作證明,你只需要把我的原話稟報給你們娘娘就行。否則你是斗不贏我的。”
“笑話,我要是贏不了你,我豈能防守在這里這麼久都沒讓翠雀攻破?”兩人正要準備廝殺時,一陣鋪天蓋地的絳紫色的暴風襲來,一位身著墨色道袍的巫女雙腳立在那絳紫雲彩上,雙手托著驚魂未定的芯兒。“將軍,貧道這麼做是為了防止你們會傷著娘娘要找的人。這位道長,切勿動法,有話好好說。貧道本是來奉皇上之命勘察此處的風水是否利于本朝打勝仗,正是印證了天時地利人和這個道理。”
“只要把我那孽子換回來,乖乖地跟我回去,道姑就無須耗費精力勘探風水了。”延是在嘲諷巫女多管閑事,而且就會這麼點障人耳目的法術,也敢在宮里濫竽充數?
“棲夫人正有此意,請道長在此好生候著,貧道現在就回去稟報娘娘,她寬容大度,自會放玄法師出來。”
“我這麼辛苦把人帶過來,我本來對兩國之戰不聞不問,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將你們全國的人挫骨揚灰!”
巫女緩緩降落在她所觀察天象的道觀之中,對芯兒說,“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說服皇上,但那道人一看就不是輕易糊弄過去的角色,觸怒了他後果不堪設想…看來,只有你才能"引誘"他潛逃出宮了…”
此時玄正在皇宮最偏僻的一處行宮內昏睡著。棲夫人命巫女去為玄法師把脈,巫女稟報棲夫人,找借口說玄法師是勞累成疾,只需要最普通的針灸即可醫好。棲夫人依巫女的話命太醫拿來針灸,巫女提議由她來給法師親自針灸,順勢帶上了裝扮成宮女的芯兒去玄的臥房里。她並未把那服侍她的宮女就是芯兒的事告訴棲夫人。巫女偷偷地在針里加入一種可以把他內心最珍愛的人的影子從他記憶里吸出來,然後把此針刺入另一個女子體內,那女子就會立即暫時化身成玄所戀之人。巫女用此針刺入芯兒體內,芯兒頃刻間轉變成玄的青梅竹馬”練兒”的模樣。
芯兒按照巫女吩咐,當玄醒來時,她甜言蜜語哄騙玄說,她是因為玄的爹爹要把她送到雲錦國當正式巫女,因為這里玄母親的遺言,玄的娘收容她,傳授練兒多年毒術,但苦于翠雀國沒有巫女制度,娘才會臨終前秘密囑托玄爹爹把她背著他送來,因為娘明白玄喜歡她,怕他知道了會去追回練兒,和她遠走高飛。但她是剛被爹爹送進宮,她一听說玄躺在這里便“驚喜”地過來找他。“玄,不如你帶我溜出宮去說服你爹吧,讓他放棄送我進宮的這個念頭,趁他還沒走遠之前。”玄果真中計,他喜上眉梢,滿口答應下來。一旁的巫女趁機安慰玄道︰“你們放心,貧道自會安排你們順利出宮。既然收了練姑娘的酬金,貧道會保證你們暢通無阻。快隨我來!”巫女幫玄化裝與“練兒”一起避開了森嚴的侍衛,終于走出了宮門。一路上,玄一直寸步不離練兒,時而笑得靦腆。當玄與父親四目相對,他再去轉身看練兒,只見周圍空空如也,只剩下他和父親延兩人。
玄還沉湎在唾手可得的幸福之中,卻被對他怒目而視的父親喚醒了理智。他如夢初醒,神情恍惚地問父親︰“練兒呢?巫大人呢?她們怎麼躲著我呢?”
“哪來的練兒?巫大人是設計把你從宮里放出來交給我,練兒還在替你娘守靈呢!你逃出來是你的造化了,還不快走!”延訓斥玄道。
“她們是在騙我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玄敢怒不敢言。“我把翠雀國皇後的外甥女芯兒拿去與你交換,你是拜她所賜才撿回一條命。”回國的路上,父親的話讓玄猜到了扮練兒的那個女人是誰。他暗自發誓,“終有一天,上天總會給我一個報復你的機會。”
巫女站在宮殿上眺望著他們父子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芯兒義憤填膺地質問她︰”我都跟你說了,那個帶我來這的男人是殺害我阿娘和村里百姓的罪魁禍首,你為何不趁他走之前幫我殺了他,反而阻止我?你不是說過你既然是我生母的舊相識,就會盡力幫我達到我所要求的,不是嗎?”
”因為以我的法術是斗不過他的,更別說你了。我不會讓你去做白白送死的事。”巫女沉靜地解釋道。“其實我何嘗不想和他比試下高低?只是我看得出來他已經活不長了,就將且放過他罷了。”巫女隨後轉移話題,”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是,我方才讓你扮的那個名叫練兒的女子,是你接下來要去尋找的人。我只讓你扮作她,是為了讓你盡早了解她的樣子。我將來也許幫不了你,但她會。現在,仔細看著這面鏡子,記住這張臉,千萬別認錯。”巫女將手中的鏡子交給芯兒,芯兒半信半疑地端詳著鏡子中那陌生的面孔,隨著法術的失靈那臉漸漸恢復為原來的容貌。芯兒辭別了巫女,只身踏上了前去翠雀國邊疆的道路。然而,此時翠雀國已經通過最後一場兵力懸殊的戰役,反敗為勝。剛走到雲錦邊疆的芯兒在一片混亂的狀況下,被侵略雲錦邊疆的翠雀國將士們同對待其他雲錦百姓一樣,被淪為俘虜,押往翠雀國向皇上請功去了…芯兒萬念俱灰地想,她既然是以這種方式回到她的故國,或許上天是在戲弄她與練兒的相遇吧…
雲錦慘敗,國力大大削弱,處于一片蕭條的局面。被押送到翠雀國的”亡國奴”全部被關入天牢,听候朝廷處置。朝堂上,大臣們各懷鬼胎,想利用這批亡國奴來為自己在宮里樹立威信,如果能通過這些奴隸成功地來給各國做一個殺雞儆猴的示威,皇上興許還會犒勞他們,對他們的仕途極為有利。商議了三天三夜,最後大臣們決定一致讓得勝歸來的大將軍向皇上提議,還是采取把奴隸喂虹獸,就和開國皇帝所作的一樣。
”但這麼做,百姓們會不會像先帝時期一樣造反?”皇上十分忌憚。”啟稟皇上,先帝是把本朝的嬰兒都拿去喂虹獸,百姓們當然會造反;而這次性質卻不同以往,是把雲錦國奴隸來喂虹獸,這樣以來既把虹獸之光照到其他鄰國,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二來又能報當年之恥,豈不快哉?這真真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啊!請皇上三思…”
”虹獸只食在滿月時分出生的人,那麼有些不是在滿月時分出生的人該如何處置呢?”
”皇上無須多慮,只要死不了的,請皇上全部將那些人交給臣,由臣發配他們。”其余的大臣听了這話都錯愕地瞪著一意孤行的大將軍,憑什麼戰利品都被他佔盡,而他們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有的大臣依然相信大將軍肯定會私下里把得到的那些奴隸都瓜分給他們,因為大將軍不是見利忘義的人。
“準了。過幾天是接待各屬國前來進貢的眾使臣的日子,你一定要讓他們見識見識我朝的"鎮國之光"!”
”臣遵旨,定讓雲錦和其他使臣大飽眼福。”
散了朝,將軍回到府上,看見正在指點下人井然有序地打理府上事宜的啟,他眼眶一熱,走到啟的面前,摸了摸他的頭,“半年不見,懂事了許多。”啟臉上隱藏著某種深不可測的動力,才使得他半年來費盡心機幫他干爹,來取得他的歡心。將軍早就讀出了他的心思,“進屋,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進了屋,啟迫不及待地拉住將軍的手,“爹,我听說你有她的消息了?快給我講講!”將軍得意洋洋地把他對于處決這次勝仗所俘虜的從雲錦國來的那些奴隸的決定都和啟只字不漏地敘述了一遍。”你知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啟听到一半便貿然打斷了他。”你只要跟我說芯兒是不是像我听到的傳聞一樣在你的那些奴隸之中就行了!”
”剛才馬上就要說到她的事了嘛。那個丫頭確實是在那些奴隸當中。”啟听到這悲喜交加,這半年來看來他確實是討好對人了。她果然就在將軍統轄之下!這樣一來,他通過爹爹重新與她重逢的機會簡直就是近在咫尺啊…至于她是否願意以何種方式留在他身邊,這還讓她和他建立感情後再另當別論了。但如果直接向爹求情,或許太操之過急了吧?眼下暫時只能讓芯兒多在監獄里受苦了,但願她能在他等到替她求情之前熬過生死攸關的時刻。
”那芯兒會如何被處置呢?”啟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情。”
”和你說過了,如果她是在滿月出生的話就把她抓去喂虹獸,反之則會交給我來處置。至于我該怎麼處置,那要看她是否命大了。”將軍刻意隱瞞他的動機。”以前朝廷從來都禁止使用巫術,但既然皇上現在也恩準我去處決奴隸,我只好請出延法師,他是全國唯一能將毒術練到爐火純青的法師,看誰答應自動歸順朝廷,要是有人
反抗,就讓延法師將他毒死,無論他是否出生在滿月時分。”啟听後若有所思,原來這也是一種能讓她活命的辦法。那就好辦了!既然芯兒是在翠雀長大,那麼她就自然答應歸順朝廷了…爹這是在準備看在他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嗎?
”爹,謝謝你!”他撲上前摟住將軍。“幫我照顧好你未來的兒媳…嗯,不,也可能是,妹妹。”一句話說得將軍莫名其妙。“你確定要見她嗎?”冷冰冰的回應讓啟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事到如今,爹再不說出真相也有昧于自己的良心。當年,芯兒是皇後的親外甥女,是雲錦國三皇子的女兒。由于她爹被皇上陷害,她娘是皇後親姐姐,她死後由芯兒奶娘抱走她,逃亡來到翠雀,投奔她哥哥,也就是你哥哥副將。皇後的探子報告她姐姐的孩子芯兒還活著,來到翠雀了,她立刻下令,誰要是可以找到芯兒,就會犒賞誰,並向皇上面前舉薦誰。你哥哥其實早知道他妹子和芯兒已經來到翠雀了,但他為了讓我接受你這個義子,于是派人囑托奶娘把芯兒抱來給我,好讓我在皇後面前享盡榮寵,以表誠意。但那婦人臨時改變了主意,私自帶著芯兒躲到別的地方去了。副將只好甘心被皇後處死,也要替我受罪。我還是知恩圖報的,在他死後,為了報答他,就化解了對他的仇視,把你認做義子。所以,芯兒是間接害死你哥的那個人,如果你對于你哥對你的付出還抱有一絲歉疚,你就不該再去對她懷揣著一絲念想。”
啟听了早已泣不成聲,他把頭埋在臂彎間,沉思良久。”我寧願抱著歉疚過這一生,如果這是用來換取與她相伴的代價,我也會甘之如飴。否則我一生都會沉浸在與她失之交臂的沉痛之中。”將軍一言不發。他用一種不痛不癢地語氣對他說:”別哭了,你等到她去喂虹獸的時候再哭也不遲。”空曠的廂房里只剩下呆若木雞的啟。
雲錦國皇帝的主寢宮內,泉又被少年時期的陰霾喚醒,等待他的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又回憶起還沒有成為皇帝,還是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二皇子,在太子被皇上賜死後,他不得不繼皇兄的位,從那以後,他的世界被皇權所扭曲。只因為他心目中的那個太子妃給他和三皇子在皇權的基礎上設下了一個迷人的砝碼:誰要是先當上皇帝,就有資格娶她。可是,可是…當他終于應了她的諾言時,她卻說得勝者是三皇弟,在他不斷地逼問下才解釋那天是他听錯了,她的原話是誰沒先當上皇帝,她就嫁給誰。一字之差啊!他”輸”得心服口服。在她和三皇子成婚前,他讓三皇子用命來向他保證,他一定會忠貞與她,絕不負她。”皇兄沒得到的三弟都得到了,如果你不珍惜,代價是什麼我已經說過了,記不記得由你。听明白了嗎?”
“皇兄盡管安心罷,臣弟會好好替你疼惜你的…寶貝的。”爛醉如泥的三皇弟吊兒郎當地笑著。而後來,三弟卻納了一個身份低賤的女人為妾,他怒不可遏,親手把他暗殺在宮里。而他本來要追殺他和她的孩子,但下落不明。十三年前的事歷歷在目,從未磨滅過。他本來是不舍殺她的孩子的,但只有讓那孩子消失,就可以徹底抹去她曾經嫁給三皇弟的事情,哪怕是被休了的事也要被掩埋掉。他就怕萬一終將一天誰發現那孩子是她和三弟的結晶,是他曾經把她讓給三弟的證據!
泉悵然若失地眺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不知棲夫人何時舉著一盞燈,悄悄地走到他身旁,”臣妾理解皇上,我朝被翠雀國如此踐踏,皇上一定痛徹心扉吧?臣妾是來替皇上分憂的。”泉面對愛妃的問候長長地舒了口氣,把她手上的燈放下,挽住她的手,”玄法師答應朕的要求了嗎?”
”皇上英明,玄法師在被巫大人帶出宮前就已經許諾過只要他屈服朝廷,做朝廷埋伏在翠雀的底細,就免他死罪,讓他回去。”泉听後臉上依然愁眉不展,棲夫人見狀不禁落淚,伸出手環住泉的脖子,泉喘息著說著,她的唇逐漸淹沒了他的聲音,”愛妃,就讓我忘了那一切,忘了她吧…”兩人耳鬢廝磨間,棲夫人暗自決定,她一定要借玄之手來讓翠雀國的那些狂妄之徒用死來換回皇上的笑顏。
翠雀皇城內,宮中三年一度的接待各國使臣進貢的國宴又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準備當中,宮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一種不同以往的神采,因為從開國之初,他們是三生有幸將會一睹那被禁止許久的”鎮國之光”,並且他們更加期待看雲錦的使臣觀賞到他們的奴隸被吃的好戲。
當延听完兒子在回國的路上講他如何服從雲錦當他們的細作,只為了回來與練兒相聚,他反而沒有一絲怒火,只是替兒子擔憂,練兒可是個從小就立志要報效國家的堅韌不拔的女孩,如果她要是知曉了她的發小玄居然做出這種事,她是不會領情的吧。他本來是贊成兒子與她結為連理的,畢竟她也繼承了他們家祖傳的毒術,再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過,現在他們之間的矛盾立場或許已經冥冥注定,終歸是要分道揚鑣的吧。
此時,在國宴舉行的前三日,按照習俗,各國使臣已經接踵而至到皇城內,包括剛戰敗的雲錦國使臣在內,當然,使臣是專門來給玄法師通風報信的。使臣在即將去皇宮覲見之前,單獨和玄私下會晤,把棲夫人從雲錦巫女手中得來的一種”融蝶”之藥,雖然名字听起來是這藥可以把蝴蝶融化,實際上是當人吸食了這種藥,再加上如果身上有香氣,那麼當藥進入體內會先促使身上香味招來蝴蝶,當蝴蝶落在人的身上時,那藥效才會把人的骨頭全部融化,而且在融化的過程中人會漸漸渾身酥麻而亡。使臣讓玄設法代替他父親延出席國宴,然後再騙過御膳房的人,把藥偷偷放到獻給皇上等人的飯菜中,暗害他們,為雲錦國報仇。
接到命令的玄陷入兩難之中,他只有兩天的時間來取代父親的位置,他只好硬著頭皮去央求父親可否能把他推薦給將軍,讓將軍帶他去國宴,好讓他向翠雀皇上以及各國使臣面前介紹他新”研制”的一味靈藥,此藥的藥效是可以活血化淤,前提是服藥者的身上必須要有香氣,再加上藥,才會招來蝴蝶飛到其傷口處,有所治愈。如果皇上因此器重他,那麼練兒也會替他驕傲的吧。延這次貌似察覺到了什麼,他爽快地答應了延的要求,臉上卻是異常的冷靜。此時練兒正在郊外陪她的師母棉兒披麻戴孝,全然不知玄究竟發生了多大的變故。
延去將軍府請將軍去他寒舍見他兒子一面,替兒子向將軍表明他獻給皇上的”心意”,將軍懷疑其中有詐,他到了延的住處,把玄叫出來,逼迫既然是延推薦的,不如讓他先試試藥效如何。延只是默默地拔出他妻子生前用過的匕首,在他手臂上劃了道口子,這時玄借口說去端水給父親洗手,不然手髒藥會失效。他趁機去換了一盆臭烘烘的髒水,當他端到延面前時,故作跌倒,水撒在延身上,這樣就沒有任何香味,”融蝶”也就不會起作用。他本來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結果延服下藥不一會兒,一只蝴蝶果然飛落到延身上,延的身子越發地僵硬。他的瞳孔漸漸縮小,但他還是露出寬慰的笑容,直到將軍無話可說地離去。等他一走,延支撐不住栽倒在地上。”我是用自己的內功把傷口合上的,我剛才試藥時就品出此藥無法醫治傷口。”
”這,這怎麼可能!爹!我明明把你弄臭了,可為什麼還是會招來蝴蝶?”玄不可置信地問道。”兒啊,你的藥很靈,你沒錯,是爹身上一直都帶著你娘生前贈送給我的這個香囊,它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可以保持奇異的芳香。這是你娘費盡心思用巫術做給我的,我舍不得讓它離開我,就像你娘去世時一樣,但爹最後只能留得住這個香囊…所以你再把我弄臭也無濟于事。”延斷斷續續地說,”爹做過壞事,理應下地獄。被自己的親兒子殺掉,也是我活該…玄,你一定不能露餡,這是爹用命給你換來的機會。你答應爹,寧可放棄練兒,一切解決後就金盆洗手。”玄含淚許諾。延露出了釋懷的笑容,生命對他來說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和當初他從啟手里耍詭計搶到棉兒的那瞬。
翠雀宮中隱秘的天牢里,將軍帶著玄走進關著芯兒的那間牢房。玄獨自走到芯兒面前,對著蓬頭垢面的芯兒冷酷地笑道,“你還記得我嗎?”芯兒抬頭一看見站在她眼前的玄,頓時大驚失色。她回憶起上次在翠雀城騙了他的事,隱約有些愧疚,但一想起他父親當初在拐走她時殺了她阿娘和血洗村子的事,就氣打不一處來,對他的歉疚便消失得一干二淨。”芯兒怎能不記得。”她干脆利落地回應道。,”還替我向你爹問聲好。”這句話正戳中他痛處,玄臉上青筋突起,但還是強顏歡笑,”我替爹心領了。我這次來,是來贖你的。你只要按我說的做,我自然會放你出去。”
”可以。前提是你得答應我的一個要求。”
”你要什麼盡管提。”
”我別的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父親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