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審到這里,所有人都是懵的。
合著搞了半天,申時行這個‘主謀’與張重輝這個‘證人’,連面都沒有見過?
當然不會有人相信,畢竟這個案子先前可是錦衣衛審的,錦衣衛怎麼可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申時行,張重輝,你們倆休要再裝傻充愣了!”左都御史李世達再次出聲質疑道︰
“這些年以來,你們二人往來信件之多,怎麼可能連面都沒有見過?你們二人沆瀣一氣,竟敢當堂欺騙朝廷命官!依我看,就該直接給這二人用刑,他們方才肯說出實話!”
“用刑!用刑!又是用刑!”于慎行氣得攥緊拳頭連連砸向桌案,憤怒不已道︰
“如今只是審案而已,都還沒有定罪呢!們就嚷嚷著要用刑!你們有沒有想過一件事?申閣老可是皇上的老師!
你們難道沒有老師嗎?你們難道沒有學生嗎?
在座的各位基本都是進士及第的天子門生!天子門生意味著什麼?想來不用我來跟你們解釋了吧?
我們都是天子的門生!天子就是我們的老師!你們如此目無師長!便是目無天子君父!
如此無師無父!難道你們飽讀的那些聖賢道理!全都讀到狗肚子里頭去了?
學以致用,知行合一!知而不行者那便就是不知!我們現在是在替朝廷審案,更是在替天子君父審案!
你們張口閉口便是要對天子的恩師動用慘絕人寰的刑罰,以求嚴刑逼供出你們想要的證詞答案!
你們這不僅僅是目無君父!你們這更是想要陷皇上于不仁不義!
你們這些人!難道非得讓君父背上無情無義!無師無父的罵名!才肯善罷甘休嘛!”
于慎行再再一次使出了‘綁定天子’這一招,這一招可以說是朝中大臣們的基本功了,反正遇到什麼事情吵不過,那就把皇帝陛下給扯進來。
如此一來,不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都能給你往黑的那邊扯去,橫豎都會被惹上一身騷。
于慎行能夠在持續‘得罪人’的情況下當上禮部尚書,是有本事的。
而李世達能當上御史台的左都御史,身上的‘刷子’自然也是不少的,面對于慎行的強烈指責,他冷冷笑道︰
“哈哈,好一個‘無師無父’啊!申時行的確是皇上的老師,可那又如何?天下萬民只有一個君父,那就是皇上!
沒有臣民能夠居于皇上之上!哪怕是皇上師父!
于大人,你方才話里如此抬高申時行這個師父的‘父’,難不成是在意指,申時行這個‘師父’的地位,能夠居于天子君父之上?”
李世達話音剛落,當即便有他的馬仔御史跳出來,強行給于慎行扣帽子降罪道︰
“眾所周知,能夠居于君父之上的人,只有皇祖列宗!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竟都敢說出如此倒反天罡,目無皇祖列宗之言來!你可知罪?”
李世達等人這招‘反手綁定天子’加‘綁定皇祖列宗’的直接問罪之舉,可以說是將于慎行給打了個猝不及防!
于慎行雖然早就料到了這些人會很難纏,但卻沒想到他們居然還能把事情給扯到‘皇祖列宗’們的身上去,如此一來,情況倒是更加棘手了。
然而,于慎行可不是泥巴捏的,他可是張居正的學生,在朝為官多年,他深知李世達等人這是在給他挖坑,逼他往坑里頭跳!
他要是順著對方的話進行自我辯駁,那就是中計了!更是如了對方的願,往坑里頭跳了!
背對這種‘扣鍋式’的逼問,最好的解決方法不是解釋,而是反方向的‘扣回去’!
“倒反天罡?哈哈!”于慎行先是哈哈一聲大笑,緊接著便是目光嚴厲地反過來逼問道︰
“你們說我于慎行倒反天罡?真是笑話!在座這麼多人,但凡長有眼楮耳朵的都能夠看得出,也能夠听得出,倒反天罡的明明就是你們這二人!”
此言一出,李世達跟那名馬仔御史都懵了,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反駁,就看到于慎行指著他們的鼻子繼續大罵道︰
“你們以公報私,為了達到各自不可告人的腌目的,竟想利用我的一番無心之言,來往皇上身上潑髒水!
到頭來,你們竟然還敢將矛頭甩到‘皇祖列宗’們的身上!
好啊!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啊!我今天就要代皇上問你們一句!你們可知罪!?”
“于慎行你他……!”李世達險些繃不住罵出‘芬芳之語’。
別看這些飽讀聖賢書的進士老爺們平日里斯斯文文,可真到吵急眼了的時候,並不比平常人斯文到哪里去。
更有甚者,甚至還會擼起袖子,當眾互毆。
眼看情況即將發展到‘互毆’的程度,主審孫丕揚忙出面大喝一聲︰“都安靜!”
孫丕揚這一出聲倒是提醒了同為主審的李世達,當即便也拿出了自己主審的架子,對于慎行頤指氣使道︰
“于大人,你可別忘了!皇上有令,此次會審三法司才是主審!你身為禮部尚書只是陪審!還請你別忘了主次!”
于慎行渾然不在意對方的示威,回懟道︰“主次主次!那也得是公私分明的人才能分得清主次!倘若坐在主位之上的人,在公事上包藏有私心,那這個‘主’便也配不上做這個‘主’了!”
被這般直晃晃的陰陽怪氣,李世達氣急不已,胡子都要飛起來了。
眼看事態發展的越來越亂,孫丕揚秉著‘公立’的態度,警告了于慎行一句︰“于大人,還請你尊重主審!慎言!”
同時,孫丕揚也警告了李世達一句︰“同僚之間,不要因為公事而產生矛盾!”
一時間,兩個‘刺頭’都被警告了。
這下子,原本氣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只能是平靜了下來。
場面是平靜了,然而在場的許多人,卻是都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畢竟,他們都是來看熱鬧的。
看熱鬧嘛,當然是越熱鬧越好!要是能夠看到有人因為言語過激而打起架來,那就更爽,更熱鬧了!
事到如今,熱鬧是看不成了,只能看正經審案了。
“眼下多說也無意義。”時任工部尚書的沈鯉居然出聲了,他翻看著手上的卷宗,同時,悠然出聲道︰
“東廠審出來的這份卷宗里,寫著八月二十日下午申時,一開始上門拜訪申家的人,只有張居正的第五子張允修。而張重輝,是後來申閣老派管家等人去街上找來的。
如今申閣老與張重輝都說沒有見過對方,加上八月二十這一日,的確似有疑點。諸位大人們與其在這里爭執不休,還不如即刻宣申家管家,以及其他人證上堂,以當面對質,來證事實。”
許多人都沒有預料到,像沈鯉這樣‘我行我素’,不愛摻和雜事的人,居然也會出聲參與到此次審案中來,而且還是站在‘中立’的立場之上。
畢竟在許多人眼中看來,沈鯉與申時行之間的關系是極其不合的。
據說,這二人之所以不合,是因為沈鯉為人磊落,不肯依附于首鼠兩端的申時行。而身為首輔的申時行不僅心中忌恨沈鯉,甚至還時不時借公事為由打壓沈鯉。
傳言是如此,可實際情況是否如此,那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還是先把人證宣上來吧?”小心翼翼說話的此人,是吏部左侍郎趙志皋,此人是申時行辭官前舉薦的入閣人選,也是此刻眾人眼中的‘申黨’。
趙志皋說話的聲音很小且很忐忑,但他卻也還是勇敢的發聲了。
主審刑部尚書孫丕揚不在意這些什麼黨不黨的,他想要的只有趕緊將此案了結,畢竟刑部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處理呢。
“先把申家的管家,以及那天去尋張重輝的幾個家丁一同帶上來。”孫丕揚一邊翻看著卷宗,一邊下令道。
不多時,申家管家,以及幾個家丁都被帶了上來。
“你們可有見過這個人?”孫丕揚目光指著張重輝,問管家與幾個家丁。
申府管家與幾個家丁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撓撓頭,又扣扣鼻子,再抓抓耳朵。一番查看回憶過後,皆是搖頭道︰
“好像沒見過。”
這下子,刑部大堂內的氣氛更加詭異了。
李世達有些坐不住了,他很直白又激動地問︰“你們確定那天上街去找的張重輝,不是這個小子?”(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