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娘娘雖然常常不拘小節,但是雋牟偷摸看了一眼這位初次見面的槐愚仙君,別有一番不同于九重天之上的仙風道骨,自然心境不同于一般的仙家。有道修行不拘泥于某一種方式,可是玄女娘娘問的也太過于直白了些,這不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嘛!
    幾句寒暄,雋牟腦袋轉的快,想到了曾經在此發生的大事,經歷這樣的事情仍然還有這般心境,不免讓雋牟仙官肅然起敬起來。
    近來九重天上氛圍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雖說司律星君座下的仙官們四處巡視著,讓九重天上生性活潑些的小仙娥們常常膽戰心驚,但即使膽戰心驚也不妨礙大家總能找著時間,揣摩一番不知何處傳言,說九重天同末址之境即將聯姻的這樣一件大事。
    至于這聯姻之事下還有什麼,也沒有人深想。
    雋牟仙官因在瓊花宮中,雖沒有人同他說過什麼,但是也能看出,近來不知何處生變,戰備正與喜事同時進行。雋牟仙官打理著瓊花宮瑣事,資歷畢竟還淺,自有各位師兄師姐們領了令,被聖先真君調走了好些,偶然被雋牟听到過一次,是在配合著聖先真君籌謀戰場布局,和戰事安排。
    雋牟仙官讓自己不要多想,自樂得清閑。
    但是玄女娘娘此前西境荒蠻平亂回來不過一刻鐘,還沒來得及翻閱天帝調人的令到底怎麼寫的,天帝陛下便親臨了瓊花宮。他們兩位議了些什麼雋牟不得而知,但是天帝離開後玄女娘娘嘆了口氣,猛地將桌上的瓊漿灌下,嘆著氣將戰甲卸下之後,看著殿中唯一剩下的雋牟,又嘆了一口氣,拉著他一道,說是去無根山一趟。
    無根山,雋牟心中激動,當初二殿下不就是在此擊潰敵軍首領的嗎?
    難道,又是這末址之境復甦生亂,九重天的戰事就是為此準備的?
    一路上,玄女娘娘沒有怎麼說話,雋牟也不好問,只是依稀听娘娘說了一句︰“這西境荒蠻生出惡靈,平亂一場得了勝,三殿下那個平常腦殼轉的沒兩位兄長快的,都看來了不對勁。想不通啊,怎麼總有一種被利用了的感覺?”
    雋牟听不明白,話中提及了三殿下,自然他也更不便多問,此事復雜,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要緊。
    故而,在對眼前仙君肅然起敬之後,眼下玄女娘娘讓他勘探地形以備排兵布陣之事,雋牟心中只有對這處萬年戰場的激動,心無旁騖地認真觀察著無根山四周的山巒形態地勢,根本沒有听到旁邊兩位在說些什麼。
    槐愚仙君見這位雋牟仙官,莫名其妙眼含傾佩地望了自己一眼後,便認真地盯著外頭,手中還鋪出一張紙寫寫畫畫的,心中酒意全然褪去,迎上玄女娘娘等待的眼神,只有些無奈地回道︰
    “玄女娘娘要不回憶回憶,老朽這樣的末流小仙,到底為什麼在這個風波之地,這麼多年還不挪窩的?”
    玄女娘娘遲疑一瞬,往後看了看槐樹樹葉正在義憤填膺般沙沙作響,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槐愚,道︰“對不住,近來太忙,一時間沒有想起。”
    槐愚仙君直言道︰“玄女娘娘乃坐鎮九重天的戰神,但又不司掌兵之責,瓊花宮中何事這樣忙?”
    “仙君對我還是怨氣很重啊?”玄女娘娘笑一笑,不甚在意地繼續道,“哎,當初來此便勸了你,趁早挪窩,許多事情我也不便說的太明,這樣的提醒,好歹我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玄女娘娘,你要不再回憶回憶我為什麼不挪窩呢?”
    “哈哈哈哈。說起來,槐愚仙君得奇緣成仙,在此經歷這麼多也算是歷劫有成了!要不回頭,我同陛下說說,看能夠改一改仙  ,替仙君謀一個更好的前程?”
    “倒也沒必要麻煩了……所以,娘娘是覺得老朽也活得差不多了,特意又來給我排布劫數的?”
    槐愚仙君想及當初,第一次見到九重天上鼎鼎大名的九天玄女,彼時場景,也是她帶著一位認不得的仙官來此,說是不日將有大戰于此,先來熟悉熟悉戰場,在他這里討了一杯茶後,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勸他說,這場戰爭恐怕規模非常,還是早些挪窩的好!
    槐愚仙君以為不過是一句調侃之語,果真沒過幾日,他就在此見證了遲默同予繹的那一場。
    自己能活下來,純粹因為自己是個局外人,同兩位有都有些交情,加上運氣不錯,沒有被波及到多少,勉強給自己留了條命。
    玄女娘娘看著槐愚仙君一副不想同她說話的慍怒神情,又豪放地笑了幾聲道︰“這一回,怕不只是你的劫數,說是我的劫數也不一定。”
    槐愚仙君大致知道何事,但是讓玄女娘娘有此一話,還是令其有些驚訝。
    “怎麼?九天玄女都這樣說?九天玄女何時輸過?”
    “哎,過往榮光而已,仙君不必打趣本座。不過是本座不打不勝之仗罷了!”
    雋牟听見了這句話,斜眼看了看正撞上玄女娘娘看他,便又一門心思在紙上排布兵力了。
    “不過這次。”玄女娘娘同槐愚仙君繼續道,“這次我總覺得,還沒有摸到敵人的任何消息,這種感覺實在不太妙了。所謂知己知彼,無論何時都是不可少的一步,哪怕是當初,我都不算是對敵人毫無了解!雖說當年予繹領兵,但若是沒有了解,我又如何指導他戰場用兵的?何況老三已經很是謹慎了,面對西境一場,都……西境雖說勝了,但是總覺得勝的稀奇。”
    “老朽明白,玄女娘娘出手,所面對的定然非同小可。”
    九天玄女瞪著槐愚,心道這個老頭,倒是記仇的很,話里話外有對自己的“嘲諷”。
    “往事嘛,我們又不曾有什麼私人仇怨,你也無需這樣掛懷,同我說的這般咬牙切齒的!這次,天帝親自找我,你也放心,並非要為著末址之境,既然九重天承諾合作,便也不會食言。我對此處了如指掌,今日親自來此,是想來問問你,近來無根山可有出現過什麼意外?六界亂流你知道的,其實一直指向的是,末址那個我還沒有見過的女娃子,自然也指向末址之境……如今合作,是個什麼前因後果,九重天上也沒個具體的說法,但是既然定下了,必然是天帝知曉與末址無關,不過嘛……”
    “不過什麼?”槐愚仙君端著茶杯,想著玄女娘娘說這麼多,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懷疑他?
    “不過,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沒有關系不代表沒有淵源,你說是吧?”玄女娘娘湊上來,高深地看著槐愚道,“而且,本座此去西境,感覺得到,這件事情同末址之境絕對有些淵源!”
    “所以呢?淵源又如何?玄女娘娘要問什麼,還是直接一些,老朽方才宿醉了好幾日,現在確實听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哎,听不明白?我的意思自然是,同末址之境有淵源,但是這個淵源,末址之境自己是否清楚便很難說了,而我覺得,按照那位君上親自上九重天說和但是本座心想,仙君這里或許能夠找到些線索!”
    槐愚仙君听罷九天玄女所說,先是打了個哈哈道︰“我這里能有什麼線索?難不成西境荒蠻的敵人,能遁到我這里來?”
    雋牟將紙上草圖交給玄女娘娘看,雋牟用兵五千一組排布在無根山的四時方位之上,另有七千精銳穿插于八卦圖陣中,玄女娘娘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還是耐著性子道︰“你這個用兵方法太刻板了,本座都親自帶你來這里了,你就用了不到三萬的兵力?當年無根山的戰場上多少兵力你是忘記了?”
    “可是,當年那一場不是同兵力也沒什麼關系麼?”雋牟心底疑惑,面上仍點著頭,重新考慮布陣去了,玄女娘娘說的對,自己考慮的是過于教條了。
    “本座知曉仙君的意思,無外乎是九重天與末址之境的聯姻在即,無根山初定為聯姻迎送行禮之地,這樁事情相當于便在無根山擺開,近些時日陛下安排仙僚巡視此地,自然不會有什麼惡靈……”
    “等等。”槐愚听此趕緊打斷了九天玄女,驚惶問道,“娘娘的意思是……西境荒蠻的也是惡靈?”
    “也?”玄女娘娘表情一下嚴謹起來,目不轉楮地盯著槐愚,看來這一趟是沒有錯!
    槐愚仙君自知此事非同尋常,便將方才所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玄女,說及自己所見惡靈如那水中氣泡一般炸開時,仍然心有余悸,道︰“所謂惡靈,不過是難得智識,孽障所成,非妖非魔的東西,但從前我也不曾見過,今日遇到這麼一個,竟然是這麼個樣子,倒讓我也意外,我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我酒還沒有醒。”
    “沒醒酒?那地方總還記得吧?
    “那是自然。”
    “帶我去看看。”玄女說完,拖著槐愚往外走,又交代雋牟道,“你繼續在這里畫圖。”
    然而,無根山的草皮子下,玄女娘娘化出幾位小將,幾乎將這草壤翻了一遍,愣是一絲氣息也找不到,心下更加奇怪道︰“同西境還真是一樣的。西境所遇也是如此,叛亂來的奇怪,平亂勝的也奇怪,更奇怪的是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之後,竟然也是找不到一絲蹤跡氣息殘存。”
    “不知道,這個能不能幫助娘娘。”槐愚突然將自己的手杖現出,“我這個東西倒是能夠封存地上之氣。”
    說完,槐愚仙君再將手杖向之前遇到之時一樣,插入了草壤地皮之中,手杖之中殘存的一絲惡靈之氣瞬間便被釋出,被玄女娘娘迅速收入了淨瓶之內。
    二人看著氣息在瓶中纏繞,攀緣著瓶壁,開始幻化出一幅畫來,通天巨石上的一朵石花……
    玄女娘娘看著這畫面許久,再沒有說話,直至天色將晚,喚了一聲雋牟,趕緊作別了槐愚,急著回九重天去了。
    此事蹊蹺,槐愚仙君見九天玄女離開,亦收拾一番,準備去一趟末址,將此事稟告音楠一聲。誰知訣才念完,又听到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仙君等一等!”
    泓𦣇神君幾乎似一捧水從雲頭上落了下來,跌跌撞撞地趕上槐愚。槐愚仙君收訣不及,眼看著泓𦣇一悶頭扎進了環月澤外的擺渡小舟上,舟身不穩,浪頭之上的泓𦣇喘了口氣,和槐愚仙君四目相對。
    “神君這是……”槐愚仙君此時進退兩難,沒有任何稟告,就這樣帶泓𦣇神君到了末址之境,想著若是沒什麼事情,還是先送泓𦣇離去要緊。
    泓𦣇神君見狀,攔下槐愚,順著氣道︰“仙君莫慌,正好正好!本君同音楠君也算是有些交情,不至于如此吧?況且,我這正好有正事找音楠君,仙君快些帶路。”
    今日的神君,同那日在他這里喝的不省人事的神君已經大不一樣,槐愚仙君心想泓𦣇神君能有什麼正事找音楠君,無非是為著子川罷了!說起來,這回事情也不知道後續是個什麼樣子,槐愚仙君便有些狐疑問道︰“就算神君思念故人,這陣子到末址能見到什麼?且還需要日子呢!”
    泓𦣇神君愣了一愣,低垂了目光,仿佛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平緩下來的心緒,不過這樣一句,這些偽裝便被戳破了,泓𦣇神君咬了咬嘴唇,沉下心辯駁道︰“誰說我是為了子川?既然都說了放下……放心……本神君難道就不能說話算話?”
    “是,神君說話算話,既然如此,無根山的衣冠冢,老朽還要不要幫神君繼續打理著?”槐愚仙君看出泓𦣇臉上又起了一層悲痛,有些不忍心,“依老朽看,神君還是回大荒去,近來神君定也听聞末址之境同九重天聯姻之事,天帝盯著此地盯的緊,這不,方才九天玄女娘娘才離開。若是神君來這里找子川的事情被天帝知曉了,那此前做那些不又是白做了?”
    泓𦣇神君神游天外,想到那日,雖說自己已經放出豪言壯語,只為斬下自己同子川之間的“孽緣”,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不,只是因為天命巧合,自己剛好從那處凡世路過,剛好十分巧合地踫到了子川罷了……
    “神君?”槐愚仙君見泓𦣇慌神沒有說話,喊道,“老朽送神君離開?”
    “不!”泓𦣇神君回神看著子川,義正言辭地拒絕道,“不是為著子川,仙君替我著想我明白,眼下真不是為著子川。”
    二人正說話間,只見環月澤的霧氣之中,水浪一層高過一層,卷著這小船毫不費力地便向小次山而去,泓𦣇神君御水之力先天所帶,卻也按不下這浪頭,二人只能攀緣著船身,行了個避水的訣,屏住呼吸等著這船靠岸。
    好在,不過幾瞬,浪頭遇到荷花遍開,拂過荷葉停船靠岸之時,泓𦣇順著荷葉正好擋住的腳往上看去,扯了個和善的笑容道︰“音楠君,多日不見……”
    “君上。”槐愚仙君理了衣衫,朝著臉色陰沉無比的音楠拜道,“神君她非要來,說是有要事。”
    泓𦣇雖說見音楠的次數,攏共也只有兩面,說不上了解,但是眼下音楠的模樣,一臉焦愁連帶著冷素,不太符合記憶之中他的性子。
    “確實有要事!請音楠君莫要怪罪槐愚!不過,音楠君定然是揣摩到了,所以……特意在此處迎我?”泓𦣇吞了一口口水,不免想到大荒初見時,正要同她打架的音楠,心頭一時拿不準自己此時趕來,是不是合乎時機?
    “仙君,近些時日,可遇到過霽歡?”音楠終于開口,站在岸上,同近前還在船上的兩位問道。
    槐愚仙君搖了搖頭,“之前君上回來,不是說讓霽歡姑娘在人間多待一陣子也挺好的,避過這段風頭,怎麼?出事了?”
    音楠那不安的心再沉了幾分。
    方才感覺到環月澤有異,本來以為或許是霽歡回來了,卻不過是這兩位,那抹升起的希望再次冷卻下來。
    事情當從幾日前說起。
    那天,自己從凡間回來不到兩日,正在同十二翊使,以及自己父母共議同九重天聯姻細則,以及這聯姻背後為著揪出亂流之因而備戰之事,還沒有議出個所以然來,因師傅的緣故而離開不久的陌桑神君又忽然到訪。
    見他面色忡忡,議事只得暫且擱置。
    陌桑神君告訴音楠,予繹帶著一個女娃子,連帶著一片同無根山一樣的山水,突然去無妄崖找他,將那喚作阿念的女娃子放了不到一刻鐘,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去又復歸,急著回來只說了一聲“不好”。
    予繹說他早已立誓絕不踏足末址之境,故而請他來末址告問一問音楠,霽歡是否已經回來了?
    陌桑將予繹講述的在那凡世,他同霽歡所遇之事,皆原原本本同音楠說完後,道︰
    “予繹說,本來準備將阿念放在我這里便再去人間好好查探一番,誰知竟然在人間找不到任何霽歡的氣息了。不止是當下氣息全無,連同過去的氣息也悉數被抹去。而且,想必音楠你也清楚,那處凡世原本運轉有序,但予繹卻說,不過幾年時光再看,卻也開始露出衰敗之象。予繹推測,必然是有外力于此干擾,但這外力他竟然難以探查出一二,且並非毫無蹤跡的那種,而是明顯感覺到,暗中有力量一遍遍阻止著他,又一遍將他引向沒有結果之路。听說,這凡世之中有兩位九重天的巡視仙人,予繹本欲問問究竟,誰知,這兩位仙人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以,霽歡回來了嗎?”陌桑見音楠的表情一息三變,雖然已經猜到,但還是問出這樣一句。
    陌桑神君邊問邊看著音楠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陌桑神君說的不錯,當初是有兩位仙人在此,那麼霽歡必然也被九重天發現了,如今事態驟然變化……最後,音楠只問道︰“九重天怎麼說?”
    “哎,”陌桑神君嘆了口氣,“知道告訴你你首先便會懷疑九重天,但是我來此之前已經親自去問過了,九重天沒有找過霽歡,如今聯姻合作在即。況且,上次十一天中那一場之後,天帝雖然沒明言,但是我了解其行事,能夠確認,合作之事非虛。自然,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去懷疑霽歡,私下拿人。而且那兩位仙人失蹤一事,九重天上亦甚是重視。”
    “兩位仙人失蹤,同霽歡失蹤,確認有關聯?”音楠這樣問著,但是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問出此話,不過是抱著一絲希望,二者沒有關聯。
    沒有關聯,此時看來,無論如何,都是好事。
    “本無法確認,但是其中一位是月下星君殿中弟子,失蹤之前遞了一封書表,請月下星君上呈凌霄,這書表之中……”
    陌上桑神君話到此處,突然停下來,亦攢著眉,面沉似水地看著音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