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歡和耿青穆幾乎是同時問出這個問題,諸人皆知遺骨重要,炎家素來謹慎,定然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耽擱功夫,豎亥遺骨的煉化想來已經將近完成,此後交由赤敝一族淬火修鑄寶鼎也無需幾多時日,可如今君上的樣子,是否能在短時間內恢復尚無可知,幾位師傅對還抑之法束手無策,那是否擇君之禮仍需要再行推延?
    將心中疑惑說出,耿青穆也接著道︰“雖說是擇君之禮,但依我愚見,擇君並非真正選擇誰來作為末址君上,不過是一項勉勵新君的手段,但是此禮已經幾十萬年,已經是真正成為君上的最重要一項,此禮是否有其他關礙我不得而知,但是作為末址眾生一個,若真是君上擇君之禮未通過,對經歷了劫難的末址萬民來說,是否更無法提振信心?對如今的君上來說,又是否會在擇君之禮中敗陣而損傷元神修為?此時的君上……經得住嗎?”
    音巽听完面上愁緒又起,嘆息道︰“正因如此,我們才去找師尊,音楠要對霽歡做什麼我們不管,終歸他自己決定,但是擇君之禮關乎的是末址的命數。也正如你所說,末址之境經歷萬年劫難復甦以來,雖然大家表面上對萬年之事諱莫如深不太提及,就算提及也不過一笑置之,但多少心中仍然對未來很是迷惘。末址復甦至今,未能在修行之中的劫數中扛過去的,並非少數,焉知不是修行信心不足之過?當初擇君之禮未能通過,大多也能夠理解因末址命數未全,如今若是因音楠之過,那我們如何面對諸多生靈?但是……”
    “音師傅說了這樣一番道理,但凌師傅不同意。”霽歡見音巽突然停下便接道,似乎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
    “是啊!”如師傅道,“師尊倒顯得比我們輕松,只道相信音楠。我自己的孩兒,做父親母親的自然也相信他,但畢竟前車之鑒,終究需穩妥為上。然而……師尊通過虛衍之法數次測定吉日,原本還是幾年之後才有的吉日,或因斗數有變,或因命數有變,或因音楠大荒之行引發的變數,總之,測來測去,吉日總是是二十余日之後。哎……兄長啊,我怎麼覺得師尊是故意這樣說來安慰我們的?”
    霽歡看著一臉惆悵的如師傅,想了想她所說的虛衍之法,若要看凌師傅是安慰,還是此法測定之下確實只有這樣一個日子,而音楠是否能順利通過,虛衍之法本身亦可用,這道法術對需純體之身,未有修行之時便習得應宗之術才能掌握,而她師從遲默自然也能夠通悟此法。
    于是,霽歡在幾人尚有焦慮的目光之中,兀自站在音楠榻前,虛衍之法心法和凌師傅測定的吉日結合,不算太難,凝聚少年音楠的氣澤,在虛衍之法上落入時辰對應的各處方位,不消片刻,代表音楠的幽蘭之色,從各處方位如虛浮之線混作一處,停留在方位之心,一刻便散為一只鳳凰翱翔姿態的青煙。
    確實是吉兆。
    而目睹霽歡沉默地做著一切的如師傅,略帶驚訝地說道︰“我只想著你修為精純高深,劍法神鬼莫測,沒想到這樣的應宗秘術你也如此精通?我看,當初你應當去做師尊的弟子,也算是應宗一脈發揚光大了。”
    虛衍之法收起,雖然說是精通,但是畢竟方才從傷重中恢復,這半日耗費元氣實在過多,听完如師傅的贊揚,霽歡身子虛晃,聲音虛浮著回道︰“這些不過是得益于姐姐,她倒是沒有說過這是秘法,不過我也只是會用罷了,哪里能真的如師尊一般!不過,如師傅大可放心,既為吉日,音楠定然能夠完成擇君之禮。”
    “沐明之中畢竟還有俗務,這些時日我看音楠不便繼續待在沐明之中,還是到小次山去安心修養為上……”音師傅突然說道,雖說音楠變成現在樣子也並非不得教外人知曉,可終歸還是需要在這二十日內多進益一些,就算無法恢復,至少以少年之態也能闖過那三十六日的閉關歷練。
    “小次山不妥,要是一個安靜無人叨擾的靈氣還足的地方,小次山上山靈頗多,若好奇總來看一看,又亂琢磨可不好。”如師傅亦道。
    耿青穆看得出兩位師傅話中有話,便順著問道︰“難道,要離開末址,閉關不可?”
    霽歡平復內息,也听出了兩位師傅話中的意思,笑道︰“兩位師傅,我明白了。請兩位師傅放心,我帶著音楠去櫸木林中,衣冠冢本就與三足圓鼎的氣脈相連,我陪著他一道修煉,準備擇君之禮。”
    如師傅雖然仍頗為憂心,但如今確實沒有比櫸木林更適合之地,听陌桑神君告誡一番,九重天上合著凡間亂流,暗中之力窺視,矛頭指著的也正是末址。而音巽則想到凌師傅最後旁敲側擊的那句話,這個事情不止與末址有關,更關乎六界,無論怎樣說服自己早已經避世,但無論六界內外,身為上古神只既然能夠守護末址,又怎麼可能置六界之事于事外?
    但既然師尊是旁敲側擊,這件事情便不如自己想的糟糕,由著霽歡帶音楠去一趟櫸木林也是給了白貞一個機會,音楠變作如今的樣子也正好能夠有這樣的機會,若是音楠……再看他這個隨了自己的性子,必然不會同意將霽歡置于被懷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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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兮?禍兮?
    霽歡帶著少年音楠到櫸木林中之時,正是初陽時刻。
    林外不遠,是常住的白澤一族,聚居在一片山坳之處,白澤一族族內繁華,听聞末址之境中各色好吃好玩的皆匯集于此處,霽歡從前听豆子繪聲繪色講這件事情的因由,心中也很是向往,但今次帶著音楠,再不便叨擾。不過此處往東正好可去炎家,耿青穆執意要同霽歡一道來此,到了長路分出東西之向時便有些心不在焉,隨著霽歡到了林中,看著霽歡胡亂置了幾間木屋,幫襯著布置幾番,又在各處衣冠冢前拜了拜之後,終于舔著臉向霽歡道︰
    “過不了多久白貞神君定然會過來,我……”
    “你想去找胥蘿就去吧!”
    “不是……霽歡你听我說,我也一直掛心著君上,但是我身上畢竟還有這麼一件正事,你也看到了回來以後因著這件事,師傅也並未授課,我作為師傅的弟子,必然要憂師傅之憂,炎家一閉關也沒有個信,不知道進程如何?昨日我離家便是領了尊長之命,走一趟炎家。”
    “我知道,”霽歡以外力幫助音楠運行一輪周天之後,沉睡之中的音楠已經有醒來之兆,“若非昨日你擔心我的傷勢,來了一趟小次山,想必昨日已經去叩了炎家的大門,過一陣子白貞神君來到林中若是再走,怕就不太好走了。”
    “這哪里的話?為什麼白貞神君來了我就不太好走了?”耿青穆悻悻,“白貞神君來自然是見你又拜君上,我,不妨事不妨事。”
    “哦,既然不是擔心白貞神君多問,那便等一等吧!音楠醒過來,我還是想將一切告訴他,既然要憂凌師傅之憂,那你在一旁也可為證,只是,的音楠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這些。”
    “霽歡,我還是先去找一趟炎媡劦lゅ   鮮π只指詞譴笫攏 Χπ拗  嗍譴笫攏   br />
    話落音,人便沒了蹤影。
    好在,霽歡習慣了。林子中心一座浮圖,在林子外塔身被高聳的櫸木遮住,因看不見其刑台,故多了許多神秘之色,而周圍排出的幾座衣冠冢建的簡陋,似是存在是為了遺忘一般,莊敬的浮圖與之相較顯得十分矛盾。距離浮圖最遠處,還有一座荒丘,正是同三足圓鼎一樣缺損被毀的姐姐的衣冠冢,應當是末址復甦之初,凌師傅帶著音楠等人來此建的。
    往事深沉,一仸黃土將最後的幾絲氣息埋葬,這里是比極界更孤寂的地方。此時風聲穿林而過,在浮圖處消散蹤影,每一聲都像是一個呼喚,回聲至此被那浮圖吞沒,可是能呼喚誰呢?誰又在呼喚呢?
    “你在看什麼?”
    霽歡回頭,正看見已經醒了的音楠站在她身後,順著他的目光向那處荒冢望去,他臉上有些困惑,問道︰“那里怎麼會有一座新的衣冠冢?”
    “是啊,新卻也不新了,還是音楠你建的呢,只是現在你不記得了。”霽歡指著稍遠處一座完好的衣冠冢道,“那是君上遲娑的。”又指了指稍近一些的,“那里是君上遲默的。”
    音楠盯著霽歡,臉上有不可置信,半晌才道︰“我怎麼不知道?”
    見霽歡沉默,音楠想了想,知道自己記憶混亂,但是眼前女子說的這幾句,可不是記憶混亂能解釋的,便又道︰“遲默不是才……不過千歲,我看這冢已經有些年頭……她,她……就羽化了?”
    話正至此處,霽歡忽然覺得,要將如今的情形順著音楠的記憶將此後事情講述給音楠,對于此時記憶已經混亂的他來說,有些難以表達,正在徘徊從何處說起,卻听見林中有人來此,暮山竹月之色的神君站在這木屋之前,低眉拜道︰“白貞見過君上。”
    音楠看著眼前有些眼熟的神君,又听他這樣說,眼楮睜大著看著霽歡,詫異道︰“你是如今的君上?我是不是歷劫不順睡了許久,怎麼這些事情我都不曉得?”
    白貞神君沒有說話,仍然垂首,霽歡將話在肚子里打了個腹稿,向音楠解釋道︰“我不是如今的君上,你才是!”
    “我?”音楠計劃驚呼而出,似乎不相信眼前女子所說,也對,雖然心中親近,但是心中卻並不知道她到底是誰,而且為何自己會到櫸木林中來住?沐明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眼前神君面目慈祥,倒是在記憶之中終于對上了號,同時對上號的還有一朵朦朧的花。
    “白貞神君?”
    “是。”
    “她說……我是如今的君上?”
    白貞神君覺得這話目前不甚好回答,于是謹慎道︰“還有擇君之禮未過。”
    “我父親……篡位了?還是……遲默實在不像話被師傅罷黜了?”
    “都不是,前君上遲默羽化之前,親自將末址責任交到了君上您的手中。擇君之禮因諸多原因排在了二十日之後,臣因有守護櫸木林之責,如今君上既然定在此處,那臣便近些時日便不再來此打擾,今次便是來稟告君上此事。”
    霽歡感激白貞神君竟然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說了大概,便亦跟著點頭道︰“正是如此,這二十日內我便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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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貞神君莫測地看了霽歡一眼,再次拱手道︰“既如此,臣下告退。”
    看著白貞離開的方向,音楠忽然表情嚴肅道︰“姐姐,辛苦你了,擇君之禮若以我此時的修為……”
    “無需擔心,音楠。”說完,霽歡搖身一變,化作同音楠看起來一般大小的少女,“我也變成這個樣子,我覺得也不要當這二十日是要多麼勤勉,權當來此玩耍一番,你不要想自己如何為君,我不要想如何助你修為,對于擇君之禮何以為憂?終歸是我們一道面對。”
    正是這個瞬間,霽歡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投向此處。
    霽歡並沒有忘記當初玉音潭底所見,此刻流光在手,霽歡飛身入空,長劍保持著攻擊之勢,如今音楠在此,此處又是當初暗中之力尋找到的地方,正當她敏銳地四處觀察之時,卻只看到凌師傅正踏過飛落的櫸木葉,落在了遲娑的衣冠冢前,落地之處就這般徒生一株鮮艷的佛槿。
    霽歡將長劍收起,放下心來,自從回到末址醒過來,還是第一次見凌師傅。
    而音楠看到遠處凌師傅來此,也飛到近前,同霽歡朝著凌師傅而去。凌師傅在遲娑衣冠冢前良久,看著正在開放的佛槿不知在冥想什麼,但霽歡看得出凌師傅的心中正有天地風雲的游動。
    “師傅。”音楠朝著凌師傅恭敬地行了大禮。
    凌師傅沒有應聲,直到佛槿在一縷陽光下突然化成虛煙,凌師傅的眉間似乎落下了幾片雪,他終于回過頭來,看著另一番模樣的霽歡道︰“離開之前所惑如今如何?”
    霽歡想及曾經疑惑,對生的疑惑對意義的疑惑,已經在大荒一行中尋找到了答案,“疑惑未解,但已經有了方向。”
    “自是不易,但也已經足夠了。”
    “不過大荒之上我們所遇頗多,想凌師傅或可解答。”
    霽歡看著眼前遲娑的衣冠冢不免想起幻境中事,幻境之中的遲娑本為虛幻,但那段相伴沙漠的時光卻變成了霽歡珍貴回憶之中的一段,前人羽化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播撒出一段緣分,于霽歡來說亦是不可多得。她不知道這座衣冠冢中究竟埋著什麼,但是關于遲娑的疑問,她仍然想得到凌師傅的一句答案,來補全自己心中不解的那份執著。
    此刻的音楠當暫時不記得這些事情,他卻安靜地站在霽歡身邊,他能夠感受到霽歡問出問題時心中起伏的情緒,他身量稍足,拉著霽歡的手,看著正面相衣冠冢的凌師傅的背影,在微風浮動下似乎也飄搖起來。
    凌師傅半晌未言,倒是方才離開不久的白貞神君去而復返,繼續高深莫測地看了一眼霽歡,又朝凌師傅拜道︰“師尊,正是。”
    話如啞謎,霽歡和音楠不解其意,想到二人或許有其他事情,便準備轉身離開,凌師傅卻開口挽留道︰“霽歡,你看看這個可知為何?”
    凌師傅在空中現出一朵花,花開五瓣幾無顏色,正開在一方巨石之上,這石頭周圍氣澤隱約浮動,霽歡認得,正是大荒之上讓自己幾乎命喪大荒的那巨石。四人看著這樣一幅畫面,霽歡看著這花,閉著眼楮想要想一想這花為何物,但閉眼一瞬方才所見竟然絲毫都不記得,再次睜眼閉眼之間,均是一樣的情形。
    “我……不知道。”
    凌師傅看了一眼白貞之後,白貞便再未多言拱手告退。
    “不知道也無妨,方才你的問題,想來音楠也有這個問題,待擇君之禮之後再說吧!音楠難得如此,這些時日就依霽歡的,忘記心中責任吧!”
    話說完後之後,凌師傅俯身捻了一指佛槿花開放之地的塵土,如來時般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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