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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點多，李建國開完臨時線上研討會，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路過簡舟房間的時候，發現里面燈還沒關。
他敲了敲門，問︰“小舟，你睡了嗎？”
“沒睡，進來吧。”
李建國推門進去，見簡舟坐在床上，膝蓋上攤開著一本物理練習冊，他有些意外，問，“在學習？”
“隨便看看。”簡舟用碳素筆在練習冊上快速書寫著計算過程，聞言淡淡道︰“沒找到安眠藥，睡不著。”
李建國嘆氣，“你現在還要吃安眠藥才行？”
“偶爾要吃。”簡舟垂著眼楮，目光落在解出來的答案上，思考片刻，覺得方法太過復雜，便把過程全部劃掉，又重新列了式子，才說，“沈郡在的話就不用。”
“……我看你現在滿腦子都是沈郡。”李建國本來還想著好好跟簡舟談一談，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用，他雖然不是簡舟親生父親，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早就把這孩子當自己親兒子看了，也正因為如此，在沈郡的事上，他並沒有辦法客觀處理。
支持的話誰都會說，他也曾經認為自己尊重且理解任何性取向的人，然而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只有事情真正砸到自己身上，才會知道支持這兩個字有多沉重，有多艱難。
“剛才回來我給你測了取向，結果你也看到了，你並不是不能接受異性，你只是泛性戀而已。”李建國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在簡舟還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支持他去做一個不能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選擇，“你現在太小，沒見識過社會的殘酷，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會對你造成多大的麻煩。”
李建國問︰“簡舟，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討厭學校？”
簡舟筆下一頓，點頭，“記得。”
“是因為你經受過校園暴力，被同學排擠，被人欺負，對嗎？”李建國說︰“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沈郡的事一旦被公之于眾，會是一場多麼大的災難？到時候，你只會遭受比以前更徹底、更廣泛的暴力。你討厭學校，你可以逃課，可是當你討厭整個社會的時候，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筆尖在白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簡舟握緊了筆，沉聲問︰“難道他們不能接受，我就不能選擇我想要的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建國說，“簡舟，如果你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爸肯定會傾盡一切支持你，可現在情況不是這樣，事情沒走到那一步，也沒必要走到那一步，你又不是不能接受異性，沒必要去對抗世界，去遭受別人的詆毀、謾罵和白眼，明白嗎？”
“爸，你說的不對。”簡舟默默寫完最後幾個數字，抬頭看著李建國，目光清澈如水，眉眼間依稀有了幾分溫柔的模樣，他彎了彎唇，說，“性向只是解題範圍，他才是正確答案，有且只有唯一解，不管換幾種解題方式，結果都不會變。”
李建國驚訝地睜大眼楮，心里一酸，想說的話就這麼堵在胸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簡舟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溫和而寧靜，堅韌又執著，李建國能感覺到，簡舟在成長，在改變，在向著陽光，悄悄地綻放。
而這一切的改變，都只來源于一個人，沈郡。
李建國知道沈郡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有個閨女，大概做夢都想讓沈郡當女婿的那種，可惜他家小舟是個男孩。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听，熱戀中的人都是如此，頭腦發熱。”李建國狠了很心，說，“但是簡舟，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至少現在，我不會同意你和沈郡在一起，還有，這段時間你們先不要見面了，都各自冷靜冷靜，過幾天我會抽空去和他談一談，他要是真為你好的話，就不會拉著你不放。”
李建國拿起簡舟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還有，不準偷著聯系。”
簡舟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被李建國拿走，抿了抿唇，有點生氣，“你不覺得幼稚嗎？”
“幼稚的是你。”李建國走出簡舟臥室，一邊關門一邊道，“盡量早點睡，明天我給你捎安眠藥回來。”
房門傳來落鎖的聲音。
“……”簡舟實在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被最親的親人鎖在家里，一時間氣憤難忍，將練習冊狠狠砸到門上。
除了空曠的巨響沒有任何回聲，簡舟抱著膝倒在床上，心中既無力又迷茫，想不通李建國以前口口聲聲教會自己的尊重和包容都算什麼。
如果做不到的話，當初干脆就不要說啊！
李建國根本就不明白，簡舟不喜歡學校，不是因為被欺負，而是因為他在那里失去了他的朋友。
就像李建國現在也不明白，簡舟不會去害怕旁人的白眼和惡意，只會在意親人的看法和態度。
簡舟把臉埋在枕頭上，抱著膝躺了一夜，身心的疲憊和清醒的意識糾纏在一起，在黑夜的襯托下，越發覺得崩潰，叫人隱隱生出些絕望來。
這種感覺簡舟再熟悉不過，畢竟有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是這麼熬過來的，吃安眠藥吃到最後藥效失靈，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某些時候甚至想，干脆把整瓶安眠藥吞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因為他真的太累了，很困，很想睡覺，可他也真的很害怕睡著，害怕夢里那些不時竄出來，咬傷他的毒蛇，他只能強迫癥一般地硬撐著，撐到實在撐不住了，才終于能在星辰落盡，晨曦快要升起的間隙中，勉強休息一會兒。
簡舟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沈郡在就好了，他想安心地睡一覺，也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