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她點起一盞煤油燈，小心翼翼地將畫卷攤開幾幅來打量。那線條，那顏色，那種在歲月中斑駁的古意——每一筆都像在她眼里開了花，盛開的是金銀財寶的影子。她的嘴角翹了起來，眯著眼楮喃喃自語︰
“趙愛民啊趙愛民，你這人死心眼，把這玩意當祖宗供著，還不如落到我手里值點兒真金白銀。”
趙愛民那夜未眠，甚至連眼都沒闔上一刻。煤油燈亮了一夜，燈芯燒得 啪作響，像是在為他一整晚的沉默奏著一曲無聲的哀歌。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死死盯著那已經空了的畫櫃，手中緊握著那一小片被撬動過的櫃門碎屑，指節微微發白。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鑰匙只有一個地方會放，那鎖只有一種角度會轉。而那畫軸放置的位置，他每天都用肉眼丈量過，哪一卷放在上、哪一卷壓在下，一清二楚。那些畫不是擺著好看，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與時光對弈留下的痕跡。而現在，痕跡被人擦去了，像在他心口剜下了一道無形的傷。
他沒立刻動手。
他知道賈張氏做賊心虛，但賊總有個習慣，就是藏東西不可能藏太遠，尤其是她這種自以為精明的老狐狸。偷得越是珍貴，藏得越是近。她巴不得把那些畫放到眼皮底下，天天看著，摸著，想著怎麼出手換錢。
深夜四點，天還沒透出光來，趙愛民披了件舊外套，帶上幾樣工具——一把平頭螺絲刀、一盞微弱的手電，還有一份決心。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繞到賈張氏屋後。
這座四合院他再熟悉不過，院牆年久失修，後牆處的一塊青磚松動多年。他伸手一推，那磚應聲而動，露出一條只容一人側身鑽過的空隙。他悄然無聲地鑽了進去，像一條蛇，無聲游入這老屋的腹地。
賈張氏屋里彌漫著一股久不清掃的霉氣，還有一些舊布匹和腐敗食物混合的味道。趙愛民屏住呼吸，輕輕掀起一角窗簾，確認她還在里屋睡著，便繞過隔間，直奔她的正房。
他目光銳利，在屋中一掃，很快便鎖定了一口老舊的紅漆木箱。那箱子年久失修，鐵皮邊早已起銹，但鎖扣卻是新的，一看就是昨晚臨時換的。他嘴角抽了一下，低聲哼笑。
“怕我找回來是吧？你倒是精得很。”
他抽出螺絲刀，幾下撬開鎖扣，動作又快又穩，生怕驚醒了屋內那只老狼。箱子“咯吱”一聲打開，趙愛民眼神一緊，只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卷畫卷——那些熟悉的軸頭、熟悉的宣紙味道，宛如久別重逢的親人，瞬間涌入鼻息。
他一卷一卷摸過去，心跳隨之加快。
《風嶺夜雨》還在，《秋塘歸雁》也沒被動過，《溪山煙語》在最底下被壓著，似乎連看都沒看過。他心中一松，剛想一一收起，卻听身後傳來“吱呀”一聲。
燈光驟然亮起。
“你在我屋里干什麼？！”賈張氏披著棉被站在門口，頭發亂得像個刺蝟，眼楮瞪得幾乎要炸出來。
趙愛民沒有轉身，只是慢慢起身，手中仍握著那卷《溪山煙語》，淡淡道︰“取回屬于我的東西。”
“你的？你跑我家來翻箱倒櫃，還是夜里三更，你是強盜啊你！”
“我若是強盜，”他緩緩轉身，眼神鋒利如刀，“你賈張氏是什麼？偷我畫、賣我畫，還藏我畫？你不怕人知道？”
“誰……誰說是你畫？你有憑有據？這些畫我早就收著了，是東旭他同學送的！”
“你兒子都承認你讓他拿去賣了，我當時可是當面問的。”趙愛民的語氣仍舊平靜，卻帶著一絲諷刺，“你要是不怕，我可以現在就喊人來評評理。”
賈張氏一時語塞，眼楮急轉，終于狠下心，咬牙大叫︰“你喊吧！你喊來全院的人看你夜里偷偷摸摸進我屋里，這事說出去你也好听？你是個讀書人，名聲值幾個錢，你心里清楚得很！”
她說完就撲了上來，想搶趙愛民手里的畫︰“你給我放下！你這就叫偷！你偷東西！你進我屋偷我東西！”
趙愛民反手一拽，力氣極大，賈張氏哪是對手，整個人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撞得椅子翻倒，屋里頓時亂作一團。她躺地上哼哼唧唧，試圖裝出一副被害人的模樣，邊拍地邊喊︰“來人啊——殺人啦——趙愛民打人啦——他偷東西啦——”
“你喊。”趙愛民低頭看著她，聲音不重，卻帶著一股壓迫，“你喊得越響，我越快報警，咱們一塊去警局看誰嘴硬。”
賈張氏噎住，眼楮發紅，像頭被堵住喉嚨的老貓，氣得發抖，可又找不到台階下。
“畫我要拿走。”趙愛民彎下腰，一幅幅將畫卷收起，“你要不服，咱們明面上講理，別背後動歪心思。你也清楚，我不是好欺負的。”
“你有種你走！你走了這屋子就不消停了！我賈張氏就跟你耗到底！”
趙愛民不再理她，低頭將畫一一裝好，背起布袋，臨走前冷冷看她一眼︰“你偷的那幅畫，我記著。賠錢的賬，我照算不誤。”
他轉身走出賈張氏屋子，腳步從容，背影卻像壓了一整座山。賈張氏躺在地上，雙拳死死攥緊，指甲幾乎陷進了掌心，眼角的血絲爬滿了整個眼白。
“趙愛民……你別太得意……”她咬著牙低聲囈語，“這仇我記住了……我一定要你還回來……”
趙愛民踏出賈張氏屋門的那一刻，夜風如刀，正好吹得他外衣掀起半角，他步履不緊不慢，卻比方才更沉穩些了。手里的畫卷安安穩穩系在布袋里，壓得平整，沒一絲皺折。而在他胸口貼身口袋處，還多了一樣東西——一條略顯沉重的金項鏈，帶著微微的體溫，還殘留著賈張氏屋中那股霉舊的氣味。
他沒打算一開始就動手拿這東西。
可那金項鏈擺得太直白了，就在畫卷邊上，裝在一只紅布小包里，上面還繡著幾個半褪色的喜字，看著像是賈張氏年輕時留下的嫁妝。紅布包里除了那條金項鏈，還有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外加一張泛黃的紙幣。東西不多，卻沉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