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野的話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他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並沒有走向中央最大的那幅畫，而是停在了旁邊一幅中等尺寸的作品前。
“在展示最終的答案之前，請先允許我先分享幾個我行進路上的路標。”他語氣平和，像一位謙卑的導游︰“第一幅我將他命名為，《困惑》，這是我在瓶頸期最深時的自我詰問，也是我已褪下的舊殼。”
白布落下，油畫上是無數個扭曲、重疊的人像，朝著不同的方向掙扎，中間則蜷縮著一個黑影，色彩沖突激烈，僅僅只是看著，就能給人以煩躁不安的感覺。
許晨尤甚。
學生們沉默了片刻，隨即發出低低的議論，有理解，也有不適。
頂尖的畫作，即使對毫無鑒賞力的人也能傳達出藝術的沖擊，而這幅畫似乎就做到了這一點。
若放在大街上，必會引人駐足，繼而露出厭惡或沉思的神色。
其中所要表達的迷惘與困惑，但凡有點經歷或共感能力的人，都能感同身受，乃至發出不甘的詰問。
這或許正是藝術家所追求的。
這幅畫摸到了名作的門檻，歐陽先生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微微點頭，像是認可了他的作品。
華野臉上的笑意更濃。
許晨這時往後看去，發現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保安都正警惕地盯著牆上的畫。
華野大步的走到第二幅被白布籠罩的畫作前。
“第二幅，《窺視》！”華野猛地拉下白布，展露出第二幅畫作︰“當我以為自己山窮水盡時，我終于瞥見了微光。”
這幅畫的色調更加詭異，以深紫和暗綠為主，畫面中心有一道細微的裂縫，裂縫中透出難以形容的非自然色彩，幾只像是眼楮又像是漩渦的圖案圍繞裂縫周圍，中間拱衛著什麼。
這一次，不適感更強烈了。幾個學生甚至身形微晃，隨即下意識地移開目光。
歐陽先生皺緊了眉頭，似乎在努力理解這種超越感官的表達形式。
而許晨則是感到一絲微弱的牽引，就像是那裂縫真的在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覺得自己像站在懸崖邊，凝視深不見底的深淵，而身體中的，對高度與恐懼的本能正呼喚他不顧一切地跳下去。
隨即，許晨猛然醒悟，警惕地盯著這張畫。
尼瑪，一張畫而已，竟然誘發了他的死本能。
死本能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它代表了一種要摧毀秩序、回到前生命狀態的沖動。
其驅動力可能源自對靜止狀態的改變，當個體感覺被束縛或靜止時，會通過破壞來尋求改變。
當個體遇到不可逾越的困難時，死本能可能佔據主要意識，這種本能佔據頂峰後，人類可能就會做出最壞的選擇。
許晨的額頭不由得冒出冷汗，這張油畫上沾染的超凡之力雖然微弱，但不是沒有，一些意志不堅定的，或者靈感高昂的會極易被這幅畫所蠱惑，開始產生自毀的沖動。
他此刻已經意識到華野確實有問題，不動聲色的看向李老師還有周圍的便衣安保。
令許晨奇怪的是，他們似乎並未表現出明顯的反應，無動于衷。
“……你這幅畫的選題有點意思……借鑒了弗朗西斯科的黑色繪畫系列的風格？”
華野謙虛地答道︰“不錯，我還專門研究了弗里德里希•埃因霍夫的幾張油畫，學習了他具象與抽象並重的畫法。”
“弗里德里希……”歐陽先生緊皺眉頭，反復打量這張畫︰“你這可不僅僅只是學習了他的畫法，甚至連風格也學習了不少吧？”
“是的，我並沒有什麼道德潔癖，我只想畫出心之所想。”
歐陽先生聞言，緊皺的眉頭放松了一些，他看了看華野︰“不錯，我們藝術家走的就是自己想走的路……”
他又再次看了看畫︰“雖然題材我看不懂，但是你終究還是走出了自己的路了，這幅畫已經有名作的潛質，未來會被歷史所銘記也說不定……只不過，如果有條件的話，換一個題材……”
華野微笑著點點頭，下意識看向人群，看到了冷汗津津的許晨。
他看到坐立不安的許晨，華野嘴角弧度更深，隨即轉向歐陽先生︰“歷史嗎？我可並不追求青史留名，我只希望全世界都能欣賞到我的作品。”
“願望很宏大。”歐陽先生嘆氣︰“先不說世界局勢，你願望也是我們所有畫家的夢想……不說這個了，能給我講解一下這幅畫麼？”
許晨看到華野一直與歐陽先生交談，隨即走上前去拉了拉李老師的袖口。
李老師一愣，扭頭看向許晨。
許晨不著痕跡的指了指牆上那些被白布籠罩的畫作，李老師也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畫作確實有問題。
但是讓許晨郁悶的是，李老師也僅僅只是點了兩下頭而已，然後就轉頭看向正在交談的兩個人。
“……相信各位已經見到了我的進步，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可不是我的終點！”
他來到第三幅畫前，抓著畫布。
“這幅畫不算是我的登峰造極之作，因為他是昨天才完成的畫作，直到今天才懸掛在了這里……
不算完美，卻富有靈感，為了這幅畫，我融入了很多的靈感，帷幕，技巧，理智還有些許的死亡。”
一眾學生都茫然了，根本不知道這個藝術家想要表達什麼。
“嘿嘿。”他陰沉一笑，再次拉開了畫布。
畫面上是一張手術台上的病人，許晨渾身一震，差點干噦一聲。
尼瑪，簡直就是之前見到的，被超級針具寄生的渾身糜爛的病人，沖擊力甚至比身臨其境還要強。
他都有點後悔自己的靈感這麼高昂，無論看什麼畫都能無縫餃接的欣賞進去。
他的臉色有點蒼白，這讓華野也注意到了他。
華野饒有興趣的看了看許晨，似乎相當滿意于他的反應，他想起了什麼，隨即看向歐陽先生。
歐陽先生皺眉︰“這次又是借鑒哪位的畫家技巧？”
“馬琳•杜馬斯，精神表現主義者，我很喜歡她的畫。”
歐楊先生搖頭︰“不對，不對……”
“老師，有什麼不對嗎？”華野關切的問。
“用了毛筆畫的技法，確實能看出很多你老師的影子，甚至更青出于藍……”歐陽先生擔憂的看著華野的眼楮，宛如看著一個走向歧路的孩子︰“但是‘韻’不對，你少了一個關鍵的東西——‘憐憫’。”
華野一怔，似乎未曾料到這一點。
“馬琳的畫，描述的是對弱勢群體的破壞與毀滅，旨在喚醒對弱勢群體的關懷……”歐楊先生看著這幅畫︰“她的作品即便再血腥恐怖，也始終帶著對生命的悲憫，而你的畫作……”
他沒有說完，而是看向了剛剛看過的油畫，神色有幾分痛惜。
“藝術是為人類而服務的，你的畫作顯然沒有。”
他看向華野︰“如果你失去了對人與生命的敬畏，這樣的作品，再精致，也配不上‘偉大’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