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張啟明緊握的雙拳在發抖,喉結在僵硬的脖頸間滾動,趙青青心里也泛起了一絲苦澀。
這位在法庭上威風凜凜的大律師,此刻竟像個被嚇破膽的孩子,西裝後背此刻也有汗水滲出。
足以見得,公交車失蹤這件事一出來,他是真的怕了。
此時,趙青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名牌包包的紋路,那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事到如今,再藏著掖著也沒用。
“張律師,你不用緊張和害怕。”她刻意壓穩聲音,目光落在茶幾上那杯涼透的碧螺春,茶葉沉在杯底蜷成一團,像極了他們此刻的處境︰“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你是知道的,我們家族能有現在,全都是靠思明,我不能讓他出事,他要是沒了,我們所有的產業就都沒了,整個家族都完了。”
聞言,張律師眉頭緊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片刻後,張律師這才開口道︰“你和秦總,都是真正的好人,但我們現在還是得想辦法把你爸救出來,他要是在里面僵著,遲早會撐不住的,這個葉默最厲害的本事不是什麼虛無縹緲天眼,而是他的審訊能力一流,要是你爸頂不住壓力,把什麼都招了,到時候一切就完了。”
听到這句話,趙青青頓時瞪大了美眸,她喉間發緊,抬手攏了攏耳邊碎發,指腹觸到耳垂,只覺得耳垂此刻非常燙︰
“思明和我爸不一樣,我爸上輩子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要不是因為我舅舅的關系,他早就進去了,可思明不同——”說到這里,趙青青聲音忽然軟下來,帶著近乎虔誠的溫柔︰“他連踩死只螞蟻都要念叨半天,他愛恨分明,心地善良,從不傷及無辜,這樣的人,死了是該上天堂的。”
說完,她深吸一口氣,胸腔起伏著,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如今他為了保我們一家老小,竟想自己扛下所有,我怎麼能讓他這麼做?所以,這件事,換我來。張律師,我需要你幫忙。”
話音剛落,張啟明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昂貴的定制西裝在動作間扯出褶皺。
他臉色煞白,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血色,連嘴唇都泛著青色︰“不不不!這不行!”
他連連擺手,後退時撞到茶幾,玻璃杯在桌面滑出刺耳的聲響︰“您和秦總是我的恩人,當年我媽重病,是秦總二話不說甩來五十萬塊救命錢,黑幫將我綁架到國外替他們打官司,是您托關系打通關節將我救了回來,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您……”
他語無倫次,雙手在空中亂抓,最後無力地垂在身側︰“您別沖動,我們坐下,坐下慢慢想,一定有別的辦法,一定有的!”
趙青青緩緩搖頭,指尖掐進掌心,疼得眼眶發熱︰“沒有辦法了,葉默是什麼人?你比我清楚。那是頭嗅覺靈敏的狼,咬住獵物就死不松口,他一個錦衣玉食,且權力大到離譜的人,為了破案,就這樣帶著鄭孟俊兩個人拿著槍進去詐騙窩,將十幾個持槍歹徒全部擊斃,並且還毫發無損,你覺得,這樣的人我們斗得過他嗎?”
“那也不能讓您去送死!”張啟明急得團團轉,皮鞋在地毯上蹭出沙沙聲︰“給我三天,不,兩天!我去查葉默的底,去疏通關系,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沒有時間了。”趙青青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警方的搜查令已經在路上了,葉默那個人,你以為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張啟明看著她眼底不容置喙的決絕,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重重跌回沙發里。
他雙手插進頭發,指縫間露出的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他認識趙青青十幾年,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
平日里那個會對著櫥窗里的限量包雀躍的女人,此刻眼神堅硬如鐵,仿佛下一秒就要赴死的戰士。
良久,他松開手,掌心印著深深的紅痕,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趙總,您說,我需要怎麼配合?”
趙青青眼中閃過一絲松動,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迅速從包里掏出個牛皮紙袋,封口處的火漆印還泛著油光。
遞過去時,張啟明注意到她指尖在抖,卻握得異常穩。
“這份文件,你仔細看。”她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的道︰“看完去找我爸,原話轉達︰公交車失蹤案,我一人承擔。其他的案子,讓他咬緊牙關別松口,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這個葉默十分愛惜自己的羽毛,他不允許自己手里有破不了的案子,他現在就是熱鍋上的螞蟻,上面給的破案期限過了三天,听說他昨天在局里把茶杯都摔了,這種時候,我主動出來認罪,給他個台階下,他還會揪著我們不放嗎?”
張啟明捏著文件袋的手在抖,紙頁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妝容精致的臉上不見絲毫猶豫,忽然覺得喉嚨發堵,長嘆一聲︰“趙總,你這是拿自己的命,換我們所有人……值得嗎?”
趙青青望向窗外,陽光穿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溫柔,有決絕,還有一絲釋然︰“只要思明能好好活著,哪怕是在夏威夷的沙灘上曬曬太陽,喝杯冰啤酒,別的……”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風︰“哪怕是我爸,我也可以放棄。”
听到趙青青這麼說,張啟明眼眶微紅,隨後長嘆了一口氣。
“趙總,這一別,可能就是永遠,您的恩情,我張啟明無以回報,你放心,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我吧!”
說完,他突然朝著趙青青跪了下來,隨後朝她磕了一個頭。
趙青青微微一怔,正想說些什麼,就見到張啟明突然站了起來,隨後直接離開了律師事務所。
……
下午的陽光透過探視室狹小的鐵窗,在斑駁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潮濕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味。
張啟明拎著黑色的公文包,步伐沉穩地穿過走廊,金屬鑰匙串踫撞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公文包的鎖扣輕輕“ 噠”一聲被打開,他從中取出一疊文件,指尖劃過紙張邊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每一份都整理得稜角分明,透著他一貫的嚴謹。
鐵門上的小窗被看守從外面拉開又合上,發出沉重的金屬撞擊聲,趙天剛猛地從硬板床上彈坐起來,渾濁的眼楮里瞬間迸發出強烈的光。
他身上的囚服皺巴巴的,領口沾著一塊可疑的污漬,頭發像一蓬亂草,幾天不見,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已經泛出花白,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只剩下一副搖搖欲墜的軀殼。
一般情況下,律師和嫌疑人見面時,警察不需要在場,且不得監听。
這是為了保障律師能夠依法履行職責,讓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能與律師充分溝通,維護其辯護權等合法權益。
所以,張啟明此時是在單獨和趙天剛見面。
趙天剛當看清來人是張啟明時,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桌邊,雙手緊緊扒住冰冷的金屬桌沿,就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張律師,您可算來了!”趙天剛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這鬼地方,四面都是牆,夜里靜得能听見自己心跳,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著。”
他喉結劇烈滾動,渾濁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您再晚來一步,我這條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我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張啟明將公文包放在桌上,目光掃過趙天剛憔悴的面容。
深陷的眼窩,松弛的臉頰,還有那雙曾經精光四射、如今卻寫滿惶恐的眼楮。
他緩緩拉開椅子坐下,動作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在這封閉的空間里緩緩散開。“趙總,”他開口時,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今天來,是有件事要通知你。”
趙天剛臉上的急切瞬間凝固了。他注意到張啟明的眉頭微蹙著,平日里溫和的眼神此刻像結了冰,連嘴角的弧度都繃得緊緊的,沒有一點緩和的余地。心髒猛地一縮,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喉嚨里干澀得發疼。“出……出什麼事了嗎,張律師?”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張啟明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指尖在封面上頓了頓,才推到趙天剛面前。
文件邊緣已經被反復摩挲得有些起皺,上面的“第一人民醫院檢查報告單”幾個字格外刺眼。“趙總,您還記得上個月,因為咳嗽帶血去做的檢查嗎?”
趙天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努力在混亂的記憶里搜尋著。
“記得……”他喃喃道,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當時是青青陪我去的,她說醫生說沒事,就是有點炎癥……”說到女兒的名字,他的聲音里泛起一絲溫情,卻又很快被恐懼淹沒。
“趙總。”張啟明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得不說的無奈,“到了現在,也沒必要再瞞您了。您吸煙四十多年,每天兩包煙不離手,自己心里其實早就該有數了。”
他頓了頓,看著趙天剛驟然蒼白的臉,繼續說道,“那是肺癌一期,之前醫生說手術成功的話,還能有十年八年的時間,所以你女兒一直讓我們瞞著您,想著等事情了結了再慢慢告訴您。可現在……”
“肺癌……”趙天剛重復著這兩個字,像是第一次听到這個詞一樣,眼神空洞地看著那份報告單。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抓不住那張紙,指腹劃過“鱗狀細胞癌”幾個字時,突然像是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口氣里帶著一種混雜著絕望和釋然的復雜情緒,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罷了罷了……”他低聲說著,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我這輩子,坑過的人,害過的事,數都數不清,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張啟明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五味雜陳。他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開口︰“趙總,我來找您,不只是為了這件事。”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著趙天剛︰“現在,您的女兒趙青青和女婿秦思明,他們的處境很危險。警方在全力調查公交車失蹤案,並且已經把秦思明列為主要嫌疑人。”
“什麼?!”趙天剛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剛剛還松弛下去的神經瞬間又繃緊了,眼楮瞪得滾圓,里面布滿了血絲。“不!不可能!”他急切地擺手,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這件事和思明沒關系!和青青更沒關系!他們都是好孩子,是我對不起他們!”
他突然抓住張啟明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滿了懇求,“張律師,我現在已經是個半截入土的人了,我這條命不值錢!我自首!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求你了,幫幫我們……”
張啟明輕輕掙開他的手,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沉重︰“趙總,就算您現在自首,也未必能洗清秦思明的嫌疑。警方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指向他和案件有關。這件案子,需要一個完美的證據鏈,所以,我決定和你一起承擔下來,就說,這案子我也是主謀之一,我們倆一起謀劃的。這樣的話,我是軍師,你是主謀,把一切的犯罪鏈都完整的呈現出來,到時候就能萬無一失了。”
听到張啟明決心用自己的命來保全自己的女婿和女兒,此時的趙天剛直接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