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新龍臉上不斷變換的神色，葉默心里暗自慶幸。
幸好沒有冒然去大竹公路挖尸體，因為，這尸體果然沒有藏在底下。
而且，這王新龍，很大概率，知道許大茂的尸體藏在何處。
而眼前的王新龍，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閃躲，那刻意維持鎮定卻微微顫抖的指尖，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事實︰他多半知道許大茂的尸體藏在什麼地方。
王新龍還蒙在鼓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一步步落入了葉默精心設計的試探圈套。
他此刻心里翻江倒海，多半是認定了趙天剛已經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可即便如此，王新龍的眼神里卻沒有絲毫怨懟，反而透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平靜。
葉默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這家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王新龍心里卻明鏡似的，他清楚這是自己報恩的時刻了，多年前欠下的人情，是時候連本帶利地還回去。
只是，他還沒打算就這麼全盤托出，趙天剛那邊的具體情況還沒摸清楚，冒然開口只會壞了大事。
沉默片刻，王新龍緩緩抬起頭，迎上葉默的目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我願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但有個前提。”
葉默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像被人用手狠狠揪了一把。
上一秒還咬緊牙關，任你怎麼審都不肯吐露半個字的王新龍，這一秒居然松口要交代所有事？這前後的轉變也太突兀了，這里面絕對有貓膩。葉默壓下心頭的疑慮，沉聲問道︰“什麼前提？”
“我要見大律師張啟明，我要委托他做我的辯護律師，只有見到他，我才會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王新龍的語氣不容置疑，眼神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葉默指尖在桌下輕輕摩挲著，腦子里飛速運轉。
張啟明的名字像一顆重磅炸彈，在他心里炸開。
那可是業內出了名的死磕派，專啃刑案里的硬骨頭，去年還靠著一份細致入微的現場重構報告，硬生生逆轉了一樁故意殺人案的判決，手段之厲害，圈內人無人不知。
王新龍點名要見他，絕不是臨時起意那麼簡單。
“你該知道，一名律師不能為兩名及以上同案或關聯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辯護。”葉默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意，目光銳利地盯著王新龍，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
王新龍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他頓了頓，緩緩開口︰“那我就委托張啟明所在律師事務所的其他律師。”
葉默沉默著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起身離開了審訊室。
他起身時帶起的一陣風，吹動了桌上的文件邊角，身後的鐵門“ 當”一聲合攏，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起沉悶的響聲。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次第亮起，慘白的光線照亮了牆面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八個鮮紅的大字，顯得格外刺眼。
葉默掏出手機，撥通了鄭孟俊的電話，听筒里傳來對方帶著歉意的聲音︰“葉隊，我在辦公室，剛才是我太沖動了，對不起。”
“沒事，你在辦公室等我，我馬上過去。”葉默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他靠在冰涼的瓷磚牆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手機背面。
王新龍眼底那抹決絕不像是裝出來的，倒像是早就把所有後路都鋪好了。
趙天剛那邊至今還咬著“毫不知情”不放，現在王新龍又拋出這麼個條件，難不成這兩人早就串通好了應對的策略？
葉默甩了甩頭，暫時壓下這些紛亂的思緒，快步走向辦公室。
一進門，鄭孟俊就急忙迎了上來，急切地問道︰“葉隊，王新龍招了嗎？”
葉默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他點名要見律師張啟明，說見到之後才肯交代一切。”
鄭孟俊不屑的開口道︰“這家伙的話能信？指不定又在琢磨什麼陰謀詭計。再說了，一個律師不能同時為同案或關聯案件的嫌疑人辯護，他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要委托張啟明所在律所的其他律師。”葉默補充道。
“我看他就是想拖延時間，給秦思明和趙青青那對夫妻爭取機會。那兩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為了把趙天剛弄出來，估計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鄭孟俊皺著眉頭分析道。
葉默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現在無論是竹刑案，還是公交車失蹤案，我們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只能指望趙天剛、王新龍他們自己招供，可看眼下這情況，怕是沒那麼容易。”
鄭孟俊看著葉默，語氣凝重地說道︰“葉隊，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信息，只能判斷徐珊珊和許大茂是趙天剛殺的，至于竹刑案里的丁貞、丁強，還有公交車失蹤案的八名乘客，真不一定和他有關系。”
“公交車失蹤案，我覺得八成和趙天剛脫不了干系，但竹刑案，我總覺得是他女婿秦思明干的，可惜我們沒有證據，定不了他的罪。”葉默揉了揉眉心，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
鄭孟俊眉頭皺得更緊了︰“那竹刑案就真的沒辦法了嗎？”
葉默緩緩搖了搖頭，眼神里充滿了無力感︰“公交車失蹤案，再給我點時間，或許還能找到確鑿證據。可竹刑案，我看就是個死案，該查的地方我們都查遍了，一點線索都沒有，就算再給我十年，恐怕也無能為力。”
听到葉默都這樣說，鄭孟俊此時也意識到了竹刑案的辦案難度。
實際上，這案子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案發時間的問題。
由于當年落後的刑偵技術，導致很多證據沒有收集齊全。
如今又已經過去了十年，想要破案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這時候，鄭孟俊看著葉默又開口道︰“葉隊，你覺得，這個王新龍非要見了律師才肯招供的目的是什麼？”
“我認為，這家伙多半是打算將趙天剛的案子自己扛下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的羅成峰之所以能給趙天剛頂罪，是因為趙天剛的背後有張廣元這個保護傘，而隨著法律程序的完善，如今可不是你想給誰頂罪就能頂罪的，所有的一切，都要依托于可信的證據之上，這家伙，太想當然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許大茂尸體還挖不挖？”
“不挖了，和王新龍對話中我察覺出來，許大茂的尸體，壓根就不在大竹公路底下，這趙天剛當年給所有人都使了一個障眼法，讓手底下的其他人，都以為，他處理許大茂的尸體，就和處理徐珊珊尸體一樣。”
聞言，鄭孟俊緊緊皺起了眉頭︰“這徐珊珊的尸骨無法進行DNA鑒定，趙天剛就可以一口咬定他不知情，把責任都推到王宏志身上，而許大茂的尸體一時半會又找不到，繼續拖下去，還真就沒辦法定罪，最終只能以證據不足為由將他給放了。”
“放走他是不可能的，因為羅成峰和王宏志兩人十多年沒見面，但兩人的口供幾乎是一致的。這兩份口供，就是最有利的證據，加上王宏志提供的那份名單，只要這些人的口供都能對得上，那最後也能夠給趙天剛定罪。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情況，一般來說，不會給趙天剛判死刑，最多就是死緩。”
“這種畜牲都不判死刑立即執行，那就說不過去了，他可是殺人惡魔，十幾條人命啊。”
“沒辦法，竹刑案和公交車案無法定罪，許大茂案找不到尸體，徐珊珊案又無法做DNA鑒定，光憑口供，只能控告他故意殺害徐珊珊這一條罪，而且證據鏈還不夠完整，即便是要審判，估計在秦思明和趙青青的運作下，最後都得反反復復開庭好幾次。”
听到這句話，鄭孟俊無奈的笑了。
法律的本質就是盡可能的保證公平。
可很多事情，在有錢人和窮人身上同時發生，那就是不公平的。
趙天剛要沒有這麼多錢，沒有這麼有實力的女兒和女婿，估計早就把一切都招了。
是他那龐大的資產，還有他女兒女婿給他的底氣，讓他即便是到了這一步，仍舊還在死撐。
想到這里，鄭孟俊搖了搖頭道︰“我們費勁千辛萬苦，打算以徐珊珊遇害案為開始，一步步套出竹刑案和公交車案的真相，可沒想到，事情居然發展成了這樣，這樣下去，這家伙更不可能透露出任何關于竹刑案和公交車失蹤案的事情了。”
听到鄭孟俊這句話，葉默隨後看著窗外長嘆一口氣道︰“有些時候，實在是無路可走，那就只能走崎路，讓惡人受到法律的審判是我的職責，我不會放過趙天剛這種人的。”
听到葉默這句話，鄭孟俊突然有些發懵。
他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麼。
“葉隊，什麼叫崎路？咱們可不能學陳忠啊，即便趙天剛再壞，我們也不能越過法律去對付他。”
听到鄭孟俊這麼說，葉默微微搖了搖頭道︰“你放心吧，我什麼也不會做的，我們就等吧，明天，會有答案的。”
听言，鄭孟俊隨後坐了下來，他不知道葉默究竟在等什麼。
上頭給的一個月破案期限已過，公交車失蹤案仍舊沒有任何有利的線索。
繼續拖下去，怕要出問題。
但葉默做事，向來有自己的打算。
對方既是自己上司，又是自己師傅，他說的話，鄭孟俊又怎麼會不信。
既然要等，那就繼續等吧。
……
另一邊，趙青青離開秦思明之後，便第一時間找到了大律師張啟明。
律師事務所里，張啟明給趙青青端來了一杯咖啡。
“趙總，您先別著急，我剛剛收到消息，這個王新龍什麼都沒說，並且，他還打算委托我們事務所的律師為他提供法律幫助，我琢磨著，這家伙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听到這句話，趙青青頓時愣住了。
“這個王新龍，真的有這個意思？”
“王新龍有現在的一切，都是你爸給的，現在，是他報恩的時候了，只要他願意站出來頂罪，那我這邊就很好辦了，我會讓你爸安然無恙的出來的。”
“可是，羅成峰還有王宏志他們的口供怎麼辦？王宏志還把我爸公司那些人的底細全都交代了，這些人現在都在接受調查，他們其中要是有人頂不住，把事情都交代了，那最後怎麼辦？”
“你放心，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已經給所有人都安排了律師，到時候他們都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
听到張啟明這番話，趙青青此刻卻是眉眼低垂，臉上沒有任何喜色。
見到趙青青臉上的表情，張啟明有些疑惑的連忙詢問起來︰“趙總，你怎麼還垂頭喪氣的，王新龍就是我們的突破口啊，我們有機會了。”
聞言，趙青青抬頭看著張啟明道︰“張律師，實不相瞞，這個葉默這次針對的，並不只是我父親，他這是要徹底將我和思明都置于死地，思明為了我和我爸，打算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擔下來。但我不能讓他這麼做。”
“趙總，現在有王新龍出來頂罪，我們沒必要啊，你讓秦總千萬別沖動啊。”
“不，張律師，我們都被葉默給欺騙了，什麼徐珊珊，許大茂，這些案子都是幌子，他真正調查的，是江陵縣那起公交車失蹤案。”
听到這句話，張啟明頓時雙腿一軟，整個人都朝著後面倒了下去，他大瞪著眼楮，手臂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你……你是說，98年公交車失蹤案，和……和你父親有關？”
聞言，趙青青眼眶微紅的點了點頭。
“我的天啊，我的天……”
張啟明此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整個人還沒有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趙總，你……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