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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床邊,甄玉低頭看了看床上的鎮國公,她不由暗自心驚。
床上躺著一個瘦得形銷骨立、憔悴如枯槁的中年人,臉頰泛著病態的蒼紅,而且頭發全都雪白了。
阮霆是和甄自桅齊名的武將,通常來說,武將在退役之後,尤其上了年紀,就更容易發胖,比如那些年畫上的將軍們,無一不是腆著肥大的將軍肚,胖得像個水桶。
像阮霆這樣瘦得像個鬼,才四十多就頭發白成這樣的,甄玉幾乎沒見過第二個。
就好像無形之中,他的精氣和血肉正在被什麼恐怖的東西大口吞噬,這位國公爺似乎距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阮霆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麼?!
甄玉定了定神,眼前她沒空考慮這些,先給阮霆退燒才是首要任務。
鄭姨娘殷勤地給甄玉搬來了椅子,她順勢坐下來,搭了一會兒阮霆的脈,不由皺起眉頭。
阮婧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公主,我爹的情況怎麼樣?”
“風寒只是表象,打個比方,這只是往柴堆上扔的小火苗。”甄玉嘆道,“問題是這堆柴在那兒已經很久了,沒有這次的忙碌和受涼,也會有別的事情讓他病倒。鎮國公的身體虧空得厲害——阮姑娘,你父親平日飲酒嗎?”
阮婧搖搖頭︰“滴酒不沾,除非是皇上擺御宴,才不得不喝上小半杯。”
“他也沒有在外冶游的習慣吧?”甄玉問完,又趕緊補了一句,“我知道國公爺潔身自好,名聲一向很好。”
阮婧點點頭︰“我爹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習字,讀書,要麼就是養鳥……後院他養了十幾籠的鳥,黃鸝啊雲雀啊,啥樣的都有。我爹也不太愛出門,平時在後院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甄玉皺眉,手指輕輕叩著自己的額頭,阮霆不愛酒不好色,日常生活優渥舒適,這麼一個養尊處優的國公爺,身體怎麼會虧空成這樣?
但是眼下,得先退燒。甄玉取出隨身帶著的銀針,給病人下了幾針,又起身去書房,揮筆寫了個方子。
“暫且吃兩劑,讓我看看效果如何。”她說著,又溫言安慰阮婧道,“等熱度退下去,國公爺能吃東西了,我再給他想個益氣補心的法子,怎麼也要把這虧空給補起來。”
阮婧和鄭姨娘千恩萬謝,阮婧接過方子,又紅著眼楮道︰“多虧公主過來看這一趟,不然我真不知怎麼辦。”
甄玉苦笑道︰“我的醫術再怎樣也比不過黃掌院啊,我這方子和他的是大同小異,沒太大的區別。”
阮婧卻搖頭道︰“公主不知道,黃掌院固然醫術精妙,但他畢竟是朝廷派來的太醫,是個外人。我……我心里再焦急,也不好和他多說什麼。”
她說著,忽然垂下淚來︰“我和我爹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我除了在他跟前撒嬌、花他的錢給他找麻煩以外,沒做過什麼貼心窩的事。可我爹從來沒有責怪過我,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
甄玉嘆了口氣,她明白了阮婧的意思。
阮家人丁稀薄,阮婧生母不過是個姨娘,看她那唯唯諾諾的樣子,也是個沒主張的女人。阮家連個真正能撐事的主母都沒有,一切內務都靠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來打理。別看阮婧平日里總是一副大大咧咧、混不吝的樣子,其實她肩上承擔的壓力,一點都不小。
阮婧真正能依靠的,只有父親阮霆。
甄玉想到此,也覺得心疼,于是安慰道︰“你放心,這事兒我既然攬上了手,就斷沒丟開的道理。以後你心里再有什麼苦楚,就和我說,我能幫的,一定會幫。”
阮婧忍著淚,拼命點頭,她又擦擦淚笑道︰“幸虧結識了你和蕭姑娘,關鍵時刻還是女孩子管用,不像我結交的那些哥哥們,除了掏錢,別的什麼都不會——呸,我還缺他們那幾個錢嗎!這是掏銀子就能解決的嗎!”
甄玉噗嗤笑起來,她早听說,阮婧和兵馬司還有御林軍的一些校尉們交好,平日里,大家經常吆三喝四、一塊兒去喝酒,猶如親兄妹一般。
可她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真要遇到事情,急得直哭的時候,那些粗枝大葉的男人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這種時候,只有閨蜜能安慰她的心。
好在,甄玉開的那劑藥方著實不錯,阮霆喝了兩天,燒很快就退了,人也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甚至能吃下小半碗紅棗米粥。
阮婧高興得手舞足蹈,甄玉也很高興,隔天,她過來再次探看阮霆的病情時,阮霆已經能夠坐起身,口齒清楚地和她說話了。
“這兩天煩勞公主了。”他感慨道,“那天公主過來,我絲毫感覺也沒有,一直到公主下了銀針,我才覺得自己身上輕快了許多。”
甄玉笑道︰“您的病情不算嚴重,若喝兩劑藥呢,就兩三天有起色,若不喝藥呢,就七八天再有起色,其實您自己慢慢就能好起來。”
阮霆苦笑道︰“我這把冢中枯骨,多活一天,就是老天爺饒我一天罷了。”
阮婧輕聲道︰“爹,你別這麼說。”
阮霆勉強一笑,他又仔細看看甄玉,忽然臉上憔悴更甚,啞聲道︰“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次看見甄大哥的女兒。”
甄玉暗想,原來阮霆和自己父親關系這麼近嗎?
她听見過許多人稱呼她父親為甄大將軍,只有阮霆,稱呼他為“甄大哥”。
阮婧在一旁笑道︰“爹,你和甄將軍做兄弟,我和公主做姐妹,這不是正好了嗎?”
阮霆一時也莞爾,又溫和了神色對甄玉道︰“我家婧兒就是個皮猴子,從小缺乏管束。她有在公主面前失禮之處,公主還請多多擔待。”
阮婧在一旁,听得笑眯眯的。她覺得父親改變了很多︰以前,每次听見甄玉的名字就一臉怪異,那不是討厭也不是嫌棄,而是一種阮婧也說不上來的不舒服的感覺。
如果一定要說起來,父親當時那樣子,更像是驚恐,甚至說得難听一點,活像听見了索命鬼的召喚。
如今他經過這一場大病之後,似乎放下了這份抵觸,願意敞開胸懷接納甄玉了。
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