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鷹峰的鷹嘴上較為平坦,雪被掃平搭上了幾處草堂。
他們現在的位置,是最前面的一處草堂,作為監視和戒備之用,後面還有幾處作為安頓休息之處。
洛依眼楮看了看,道︰“師父,易師伯呢?”
洛潺莫名笑了一聲,道︰“在後面呢。”
洛依沒有留意,道︰“許久不見易師伯,這就去拜見。”
洛潺道︰“我帶你去吧。”
兩人方走出數步,洛依回頭道︰“易師兄,你不去拜見易師伯嗎?”
易沉原本平靜的臉色,閃過一絲愁苦。
而一向嚴肅端正的沈浮忽然似笑非笑。
洛潺仍在前頭領路,洛依見易沉沒有一起的意思,也就又轉回身跟上了洛潺。
走過了幾座草堂,洛潺也沒有停留,看來那位易師伯並不在草堂內。
草堂後,又被積雪覆蓋,而前方又出現一座山峰,不高,但是無路,無立足點。
那座突起的山峰,可以看做是鷹嘴之上頭冠,那里就是天鷹峰的最高處,也是視野的最佳處,能最好的看清腳下那片茫茫雪原。
雪原並非是一片平坦,也有行如丘陵一般的高低起伏,來襲的異獸也會依憑掩護前進,或者天然就被高處遮擋。
因此,佔據制高點觀望,能對異獸的動態更加明晰,更能提早做好準備。
二人走到突起的山峰下,洛潺雙手掐訣,那冰雪覆蓋的平滑山峰上,每隔不到一丈就長出一段冰面,如伸平生長的樹枝,延伸至最高處。
那術法催發的冰面各有錯落,而非垂直。
洛潺當先躍上,身形輕盈,似毫無重量,冰面承受踩踏甚至連連接的積雪都沒有抖落。
洛依緊隨其後。
不消片刻,兩人先後來到了鷹冠之上。
一掃之下,茫茫雪原直入眼底,若不是那里有威脅世人的禍患存在,遠眺的人也自然會心生天高地闊的豪情。
怎奈異獸帶來的陰霾,實在讓人提不起對天地造化的感懷。
面向雪原的那一側,有一個身影盤坐在積雪上,他只穿一件破落的黑色單衣,後背垂下的長發如墨般漆黑。
洛潺向那人走去,道︰“師兄,蓉蓉來看你了。”
洛潺是先任聖女,又是洛依的師父,當然無需像旁人一樣尊稱聖女。
洛依正要開口拜見,卻又看到他身旁另站有一人。
一襲紫色道袍,右手握一柄劍。
洛依眉頭微微一皺。
那人轉過身來,赫然竟是天雷宮乾坤十鼎之司北程洛。
程洛含笑道︰“程洛見過先聖女和現聖女。”
洛依走上兩步,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語氣並不太好。
程洛仍笑道︰“聖女不要有這麼大的敵意,我只是有件事來問一問易前輩的看法。”
程洛司職司北三年來,的確沒有表現出對萬生宗的敵意,更沒有與萬生宗發生爭端,洛依只是天然對天雷宮的人沒有好感而已。
既然這次也不是來生事的,那洛依也就不再理會他。
走到那盤坐的人身後,洛依躬身一拜,道︰“蓉蓉拜見易師伯。”
而他口中的易師伯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洛依不由轉頭瞪向程洛,就要開口質問。
而洛潺道︰“師兄只是在冥修氣府。”
洛依松了口氣,還以為是程洛先到已經下了毒手。
程洛當然知道洛依心中所想,無奈笑道︰“我也只是先到了片刻,易前輩還沒有理會我呢。”
說完,三人都不再說話,沒有打擾那位洛依口中的易師伯。
這位易師伯,大名易瀟寒。
他是洛潺的師兄,曾是洛潺的隨身護衛,也是易沉的父親。
他自稱洛水寒衣客。
萬生宗一門,公認的修為第一人。
也正是程洛和先任司北竇淵曾在乾坤殿中說起的那位修為不在乾坤十鼎之下的人。
十年前鎮守鷹澗以來,自此後,幾乎從未離開過。
過了許久,易瀟寒悠悠睜開雙眼,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洛潺柔聲道︰“師兄怎麼了?”
易瀟寒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轉頭看向身後的洛依,道︰“聖女來了。”
洛依再次躬身一拜,道︰“蓉蓉拜見易師伯。”
易瀟寒向洛依點了點頭,又轉頭向程洛看去。
程洛沒有回避,近距離的直視易瀟寒打量了起來。
易瀟寒的臉很是枯瘦,年紀已近古稀,但他的長須,卻如頭發一樣如墨般的漆黑。
過去程洛拿捏不定,因為人的發色須色本就是黑的,但是如易瀟寒這個年紀,比尋常的黑還更深,這就很不自然。
再看易瀟寒的瞳色,亦是深不見底的黑。
從言行口中證實了太玄相的存在,程洛現在可以確認這就是太玄相所致。
易瀟寒同樣打量了一番程洛,直到看見他握劍的右手,道︰“原來是你。”
程洛抱拳道︰“數年未見,沒想到易前輩還記得在下。”
易瀟寒仍盯著他的劍,道︰“我並未見過你的真面目,可你的劍,我還記得。”
程洛道︰“能被易前輩記住,是在下的榮幸。”
易瀟寒呵呵一笑,道︰“天雷宮門下,像你這樣謙虛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程洛道︰“但不會是最後一次見。”
易瀟寒道︰“哦?是嗎?”
程洛道︰“希望是。”
易瀟寒看向程洛的臉,又笑道︰“你的確是不一樣,你已摘下了面具,這麼說,現在的司北是你了?”
程洛道︰“是。”
易瀟寒道︰“那麼,司北大人現身一見,有何賜教?”
程洛苦笑搖頭,道︰“易前輩就不要揶揄在下了,在下此來拜見易前輩,不過是虛心求教,還請易前輩不吝賜教。”
易瀟寒道︰“請說。”
程洛道︰“異獸中,是否有具有智慧的?”
昨日沈浮剛剛告訴了洛依,今日程洛又特意來確認,這一點,足以改變所有人對異獸災禍形勢的看法,雖然只是先兆和開端,但原本還稍有樂觀的情勢要變得嚴峻了。
易瀟寒望了一眼茫茫的雪原,又望了一眼毗鄰的極峻峰,道︰“你們不是也看到了嗎?”
程洛稍稍頓了頓,道︰“果然瞞不過易前輩。”
程洛和他麾下的四鬼面近來也時常監視異獸的動態,他們每來都是攀上極峻峰並有隱藏,並沒有出現在萬生宗的眼前,但易瀟寒還是察覺到了。
程洛又道︰“不過易前輩,我們雖看到了近來異獸的進攻發生了變化,也做出了其中有具有智慧的異獸的判斷,但還是不能證實。易前輩鎮守此地多年,見多識廣,听方才易前輩的話似乎是的確如此,在下可以這麼認為嗎?”
異獸的進攻發生了變化,不一定就是有智慧的異獸組織起的,也可能是後續的異獸突然增多,導致不再如之前是落單的零散的入侵。
而易瀟寒前面的反問,的確就是他認同其中有具備智慧的異獸。
易瀟寒道︰“如果是後續的異獸暴增,那應該如此前一樣,每日都有更多的異獸入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幾日不見,突然匯成一批。”
程洛點了點頭,若不是其中有具備智慧的異獸組織,那如易瀟寒所說的一樣才是合理的。
最擔憂的情況發生了。
程洛的憂色寫在了臉上,向易瀟寒抱拳,恭敬地道︰“多謝易前輩。在下需要把這個消息火速回報李首相,告辭。”
又向洛潺和洛依抱拳道︰“告辭。”
說罷,身形起躍,從另一側躍下天鷹峰。
易瀟寒笑了一聲,他已經知道了天雷宮的變化。
這世間,沒有永遠的敵人。
當程洛的身影消失,洛依疑惑道︰“易師伯,您和他認識嗎?”
易瀟寒道︰“數年前,有過一次交手。這個年輕人,不得了。”
年紀輕輕就能躋身乾坤殿,當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不過好在,他看起來可以成為朋友,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他們也可以一起對抗真正的威脅。
洛潺道︰“師兄,你剛才搖頭嘆氣是為什麼?”
易瀟寒中斷冥修氣府時的搖頭嘆氣,洛潺還沒有忘記。
這一提,易瀟寒又嘆了一聲,道︰“我依照聖女傳回來的修行之法,納水行之氣入氣府已有一段時日,可氣府中的元氣還並不能顯現聖女說的異樣。”
洛依帶回來的葉光繼所傳授的修行之法已經普告了萬生宗,但其中能感知到水行之氣的人並不多,有些修為高深的前輩同樣感知不到,洛潺就沒有感知到,易沉也沒有,而他們兩人都是萬生宗為數不多的太玄境。
這一點,葉光繼在玄武堂中就說到過,並非知道這個修行之法就有用,也並非修為高深就一定有用,必須先天能感知元氣的範圍就超乎尋常,再合一定的道法修為能納氣的範圍也超乎尋常,同時要能體悟感知到元氣的生命,能感知到五行之氣可以說是最高的天資。
而這里又有矛盾處,能感知,卻不能自如抽用,乃至專納五行之氣入氣府,直至融會五行之氣,那也是枉費,還不如專一道把普通的元氣運用到極致。
所以,洛潺和易沉雖感知不到水行之氣,也並非說他們最終的修為就一定比能感知到水行之氣的同道同門要差。相反,他們在自己的修行路上專心走下去就好,不需要經歷矛盾。
只是,若想修到曾經的神君那等修為,就必須要融會五行之氣。
易瀟寒與洛潺不同,當他得知五行之氣的修行之法時,立刻就能感知到,不出兩日,他就已能做到納五行之氣入氣府。
可是算來納五行之氣入氣府已有一月,氣府中仍還是如原先一樣,調動氣府之氣冥修術法也沒有很明顯的提升。
洛潺對此不可解。
洛依道︰“易師伯,我應該知道。那是因為您氣府中原先已納氣太多,後納入的水行之氣相比之下如泥牛入海。”
只能如此解釋。
易瀟寒點頭道︰“那我只能繼續納五行之氣入氣府,直到水行之氣蓋過原先納入的元氣了。”
但原先經年累月的納氣,要蓋過,需要到猴年馬月。
洛依道︰“其實我也遇到了這個問題,我今日來,就是為了用盡氣府中原先納入的元氣。之後,再專納水行之氣入氣府。易師伯不如也如此,否則,依您原本海量的氣府之氣,就算納再多的水行之氣,氣府內的元氣也不會精純。”
這是個問題。
易瀟寒思考了起來,但對他而言,還有難題。
他的氣府中不僅有海量的元氣,還有已修成的大規模氣府術法,把元氣先耗盡,等于術法日後亦要重修,這需要很長的時間。
現在異獸突變的形勢,讓他不敢托大,雖然暫時不一定要他出手,但時刻都要做好托底的準備。
思考過後,易瀟寒還是決定繼續納水行之氣入氣府,這是最保險的方式。
雖然照此下去,不管納入再多的水行之氣也不會精純,但只要其中的水行之氣純度提升,對修為和術法一定也會有助益。
而洛依的情況不同,一則,她的心府納氣並不算多;二則,她原本就想修的心府冰界和天降冰刃還遠不成術法,要修成無水行之氣而不至;三則,她身為聖女,守在萬生宗和侍靈堂不需她出手,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足夠她從頭開始。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