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言行跟著林紅葉先進了十里楓林。
汪琴則留在林外小築,等待林禮仁和林禮智的到來。
楓林里,幾日前交戰過的痕跡已經無影無蹤。
林紅葉的氣府術法已經與這片楓林融合,不論楓林遭遇何種變化,林紅葉都能用術法恢復原樣。
言行一時間分不清這里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他突然有一種自己真實的身體進入了林紅葉氣府私境的幻覺,在這里他有了被一雙天眼俯瞰,無所遁從的感覺。
這應該很接近太玄私境了。
言行現在還並沒有修成靈體,他現在是真真實實的身體,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林紅葉把這片楓林真實的環境疊加了一部分術法幻境。
于言行而言,虛虛實實,于林紅葉自己而言,恐怕也是如此。
言行擔心,林紅葉很可能不太能分清真實和虛幻。
但若是因此而分不清,豈不是說日後不論誰修成了真正的太玄私境都有可能分不清了嗎?
這毫無疑問的氣府私境的外發,接近融會太玄私境的層次。
不說私境術法外發,單說元神修太玄私境,而後,靈體入太玄私境,天長日久,可說是在兩個世界穿梭。
哪一個是真實的?哪一個是虛幻的?
忽然又想了前幾日想到的事,這個世界或許被某種力量所操縱。
假設這是真的,那它要如何操縱?
模糊了真假?控制意識?
如修太玄私境一樣,修元神,修靈體。
言行好像漸漸抓住了什麼...
越高深的道術越是要跳出眼楮和肉體所看到的和感知到的事物嗎?
所以,眼楮看到的和肉體感知到的,都是無用的?一直以來所見所聞所感難道都是假的?
元神和靈體所見才是真?
言行的身體不自覺地抖了抖,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揮手甩掉。
又甩了甩頭,把方才胡思亂想的事遠遠甩開。
他們又回到了林中小築,一坐一站。
言行是坐著的,他斷裂的肋骨還需要盡可能的養。
就那麼看著林紅葉不時喝上一口酒,又不時看著某個小小旋風處痴痴笑著。
那模樣,像極了誰也走不進她的世界的人。
她的真實與旁人的真實不一樣,只是這中間還有連接,比如對她不離不棄的汪琴,比如,她將要見到的兩個至親。
林外小築。
听得有腳步聲走來,汪琴走到路中迎候。
有兩人走來,一人著墨綠色袍服,這是林城城主林禮仁。一人著淡青色道袍,這是青仁堂堂主林禮智。
這兩人都是花甲之年,雙鬢花白。
當兩人走近,汪琴雙膝跪地,恭敬一拜,道︰“汪琴不辱誓言,紅葉已經幡然醒悟,她回來了。”
話音激動,眼中也有了淚水。
林禮仁和林禮仁對視一眼,大喜,但又拿捏不定。
汪琴托人傳話,他們本以為還是像過去一樣,林紅葉情緒和理智失控,需要他們出面協助汪琴安撫,萬萬沒想到汪琴卻說出了這句話。
外人不知,但他們二人早就知道了林紅葉已修至太玄境,只是林紅葉的太玄境對他們而言不知是福是禍。
冒然讓林紅葉涉世,一著不慎,將大禍東流。
林禮智單手拖住汪琴,道︰“你先起來,慢慢說。”
林城和青仁堂雖有很多人對汪琴非議頗多,青仁堂內也有將她逐出師門的聲音,但林禮仁和林禮智對汪琴卻只有感激。
汪琴也知道他們一時還不能接受自己的話,但她沒法慢慢說,因為里面還有人在等待,還有更重要的事。
汪琴道︰“所有的事,還是讓紅葉和另一個人說吧,城主和堂主快隨我來。”
林禮仁和林禮智雖不知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著汪琴一臉的凝重,也沒有再多說多問,看來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見到正主。
汪琴帶路,向楓林里飛奔。
兩刻後,三人出現在林中小築前的開闊地。
五人相匯。
林紅葉朝林禮仁和林禮智躬身三拜,低泣道︰“父親,叔父,這麼多年是紅葉不孝,紅葉回來了。”
林紅葉也說回來了,這回來了,當然不是願意回到林城回到青仁堂而已,前面有個前提,就是一切會遵照林禮仁和林禮智的意思辦事,不沖動不任性。
她是城主之女,又是木行青仁堂現在唯一的太玄境,她太特殊了。
林禮仁扶起林紅葉,柔情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
十九年的心結和隔閡一朝解開,牽涉最深的四個人。
但,一旁還坐著一個看似無關的人。
這個看似無關的人等到四人的情緒漸漸抒發之後,終于站了起來,走向林禮仁和林禮智。
言行還未開口,林禮智先道︰“這位小兄弟,似乎于我們有大恩。”
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這,而後十九年一成不變的人突然幡然醒悟打開了心結,他怎麼可能會是無關的人。
言行躬身揖禮道︰“晚輩言行,從言城來,拜見林城主和林堂主。”
林禮仁道︰“看來,你是特意來見我們二人的。”
言行道︰“是。為見兩位大駕,需找一個無人會注意的地方,于是前幾日我來這里向林師姐借這片禁地一用,沒想到卻見到了林師姐的太玄境,又陰差陽錯解開了林師姐與汪師姐的心結,都是天道冥冥中的安排。”
說的輕描淡寫,但林禮仁和林禮智很清楚過去的林紅葉像什麼樣,能讓林紅葉好好溝通和釋懷沒有經歷一場大戰是不可能的,還要能勝過林紅葉。
言行和汪琴看起來都還是有傷未愈。
但是,他們兩人聯手能勝過林紅葉?
現在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
林禮仁道︰“現在你已見到了我們,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言行道︰“我為結盟討伐天雷宮而來,並且這件事已避無可避。不過,來龍去脈說來話長。還請幾位坐下,听我慢慢道來。”
結盟討伐天雷宮?避無可避?
言行既然來到這里,他就肯定知道很多他們所不知道的事。
五人成圈,席地而坐。
言行打開了話匣。
言城決心尋找同盟,離開言城的前因後事,在甦城和枕星河發生的事及甦墨的態度,也提到了玄武山和衛城一行,而後遭遇程洛,程洛又放行,去往張城,張城之後途徑大秦見到了李治平,和李治平的對話,再到了林城...
四人直听得雲里霧里,如今的世道,還能有人穿行于各城?
但這由不得他們不信,言行的確是火行修道者,他真的站在了他們面前。
言行仍道︰“此前的各城查禁,和天降雷罰,皆因凌風谷借張知秋血仇之名殺了張城執禁團十一人而起。但,這只是凌風谷計劃的第一步,借此,借天雷宮的報復,讓世間各城各道門再無法容忍天雷宮。他們的後手,是明年的百英決,在天雷宮會場舉事。仍是借凌風谷一門和張知秋的血仇,把凌風谷一門和張城百姓的性命懸于天雷宮利爪之下。唇亡齒寒,置之死地而後生,逼迫世間道界不得不聯手對抗天雷宮。”
林紅葉終于明白了言行此前說的,她是最不會拒絕為這件事出力的人。
張知秋的血仇,凌風谷一門沒有忘,張城沒有忘,她更不會忘。
言行把來龍去脈盡可能詳實地說了一遍。
幾人相視看了一眼,各自點頭,的確如言行所說,避無可避了。
言行也沒有再問林禮仁的答復,是結盟還是不結盟,這已經是個不需要再問的問題了。
林城和青仁堂大可以不結盟,但是坐視世間各城各道門覆滅,下一個也就是他們了。
無人會這麼愚蠢。
更何況他們同出自五行,他們同樣有一顆捍衛蒼生大義的道心。
過去孤掌難鳴,力有不逮,現在力量將得以匯聚,無論如何也沒有退縮的理由。
林禮仁和林禮智手握手,哈哈大笑,道︰“好,那就等到明年的百英決齊聚天雷宮,是成是敗,但听天命。”
被壓迫了數百年,終于能有一個匯聚世間的力量反抗的機會,他們已不再問勝算,因為這已是從未有過的最大程度的勝算。
言行道︰“屆時我會豎起行者大旗,火行會率先響應。”
四人齊齊看向言行。
林禮仁和林禮智神色激動,道︰“行者?你真的要豎起行者大旗?”
言行正色道︰“是,十九年前,我叔父沒能豎起的大旗,我替他豎起來。”
林禮智道︰“十九年前?你叔父是言休?”
又是十九年前,林紅葉听言休這個名字感到幾分熟悉,印象中張知秋曾與她提到過幾次。
言行道︰“正是,十九年前,叔父與張知秋前輩一樣不為天雷宮所容。但是叔父的志向,我言城修道界,火行的修道者都沒忘。這些年,火行後人立志要繼承行者之名。離開言城時,我曾宣誓重歸言城後將豎起行者大旗,不過,與李治平一見後,豎起行者大旗的時間要推到百英決上,他說的沒錯,行者出世,必須要一鳴驚人,驚天動地!”
林禮仁道︰“好,好,能看到行者出世,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有你們這樣敢扛起行者大旗,敢背負行者之名的後輩,這個世間就還有希望。”
林禮智也道︰“你要傳達的話,我們都知道了。你可以準備去下一城了,我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沒有問太多,盡管他們仍還是覺得勝算渺茫,但面對這樣一個機會,殊死一搏已是最好的選擇。
言行知道他們心中所想,知道他們心中的無奈。
也許是數月前的那一道雷罰,讓青仁堂死傷慘重毫無招架之力,讓他們沒有太多的幻想。
逢此巨變,逢此機會,他們只是想表明他們的態度,出他們的一份力,然後,把希望交托給那些未曾謀面的人。
他們甚至不敢問那些未曾謀面卻又擔負起他們希望的人修為如何,他們怕听到的答案會讓他們的幻想破滅。
他們,只是被動無奈地接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