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斷裂,只能靠靜養。
言行就在流金消玉苑安安分分地臥床兩日。
這兩日,賈騰也沒再去打擾他,從言行說起兩位神君之後,賈騰就什麼也沒再問,緊守著他們之間的默契。
言行也已借到了十里楓林,一切都會在無人察覺中悄悄完成。賈騰也不用再絞盡腦汁尋找中間人,樂得暫時輕松自在。
兩日後,借著夜色,言行再次來到了汪琴的林外小築。
這一次,言行帶了兩大壇酒,還有許多吃食。
汪琴和林紅葉還沒有出來,言行就獨自坐在小築外觀林飲酒,想著很多事。
那些一路所遇的人,一路所獲悉的事,離開了太久的言城,還有靈雀山上等待他的朱雀神靈...
想著見過的種種道術,想著等他日一切事了,那時若還活著,然後呢?
與洛依相守?與葉光繼和青龍神君一起踏上再次西行的路?
為何要西行?西行路上有什麼?或者西行路的盡頭有什麼?
曾經的五大神君和彼時世間道界的精英們一去無歸,只有兩位神君的靈體歸來,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人世間十城之外都有些什麼?天地的盡頭又是什麼?
赤羽大鵬曾說過,人太可悲,囿于小小的一方天地爭斗不休。它還說過,它也未到過天地的盡頭。
有一雙翅膀,也飛不到盡頭...
而道術的盡頭,又是什麼?
讓曾經西行的神君和道界精英一去無歸的力量,又是什麼?
想著想著,言行心中又涌現出了曾有過的這個世界被某種力量操縱的感覺。
不是天道使然的那種欣欣向榮生機勃發,而是另一種違背天道,與天雷宮類似但現在仍還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
言行想了許久,自嘲一笑,終究是見識太少,眼界太小。
現在的他,實在想不出那種力量會是什麼。
獨自在林外小築等了兩日一夜。
翌日夜幕降臨時,遠遠傳來腳踩厚厚楓葉的沙沙聲。
言行循聲望去,見汪琴和林紅葉並肩走來。
兩人走到楓林線時,汪琴徑直走了出去。
而林紅葉卻停在了距離最外圍的楓樹一步之遙的位置,她的臉色犯難,又有了猶豫,也許那並不是猶豫,而是害怕,恐懼。
走出了一步,一切就是個全新的開始。
封閉了十九年的齒輪,從此就將真正的開始轉動。
她害怕那齒輪帶她走得太遠,終有一日會帶她遠遠地離開這里,害怕她有一日會忘了這里,忘了張知秋。
汪琴轉過身,神情堅毅地看著林紅葉,目光中滿是期待,和鼓勵。
林紅葉迎著汪琴的目光,終于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一步邁了出去。
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步,但就是這一步,霎時十里楓林不知何處起風聲,楓葉沙沙不絕,悅耳動听。
那似乎是獨特的相送,帶著歡喜。
林紅葉回望向楓林,這陣風很溫柔,很平和,彷如無言的訴說。
經久方絕。
林紅葉相信那是張知秋的英靈得以告慰。
他一直希望自己能走出來!
她的後背,還背著他曾經留下的酒葫蘆。
雙肩抖動,兩行淚流下,打濕了衣襟。
汪琴走到林紅葉身旁,攬過她的肩,灕淚含笑著輕拭她的眼角。
相互凝視著點了點頭,向一直看著她們的言行走去。
三人相聚于小築前。
汪琴道︰“你們先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來。”
她的臉上已經又有了血色,經幾日修養傷口也已愈合,只是走路不會再撕裂傷口。
言行也不客套,他的確趕時間。
汪琴走後,留下言行和林紅葉兩人。
林紅葉封閉了十九年,不擅與人打交道,也無心與人打交道。
而對言行而言,林紅葉一心所念只有張知秋,決心轉變也不會這麼快,當下他也不願唐突。
于是,兩人靜坐著喝自己的酒。
言行喝他昨夜自己帶來的酒,林紅葉解開後背的酒葫蘆,隨手舉起,迎著月光任酒灑落,煞是有幾分男子的灑脫豪情。
兩個時辰後,汪琴回來了。
在言行詢問的目光中,汪琴點頭道︰“明日應該就會來了。”
汪琴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只是走到林城,走到流金消玉苑,見到了幾個對她還算有幾分恭敬的師弟,對他們說林紅葉身體偶感不適,思親心切,想見一見城主與堂主,請他們代為通傳一聲。
這個說法很平常,汪琴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請林禮仁和林禮智,對于十里楓林這片禁地和林紅葉的事,沒有人再有什麼好奇心。
只是去傳達的這個人,只能是汪琴。換另一個人,就又違和了。
在旁人看來,林紅葉想見林禮仁和林禮智,不過只是一樁普通的家事而已。
汪琴走進了小築,見她的床依舊整潔不染,如她離開時一樣沒有一絲褶皺,看來言行即便斷了兩個肋骨需要躺下休養也並沒有佔用她的床。
不由會心一笑,這是個很知禮的人。
又見多出了兩大壇酒和不少食物,也就知道了言行回過流金消玉苑。
同時也猜到了為言行提供消息的人,應該就是流金消玉苑的人。
這一家李令山提筆題字的金字招牌,果然不簡單。
取出了僅有的兩個酒杯,走到了言行和林紅葉坐著的那張簡陋木桌。
把一個酒杯放在了林紅葉身前,道︰“這個酒杯,我為你準備了十九年。”
這十九年來,汪琴每月都會替林紅葉打滿一葫蘆的杏花酒。不過,喝了這十九年的酒,林紅葉從來也不曾用過酒杯。
但听汪琴這麼說,心里還是涌上了感激之情。
二話不說,傾瀉酒葫蘆倒上了一杯,又為汪琴也倒上了一杯。
端起酒杯向汪琴敬酒,鄭重地道︰“這十九年,多謝你還不曾放棄我。”
汪琴端起酒杯,笑道︰“你回來了,就足夠了。”
這一杯酒,言行默默看著,沒有陪。
十九年的不離不棄,十九年的姊妹情深,不是他有資格介入的。
一杯喝完。
汪琴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又給林紅葉倒了一杯。
舉杯向言行,道︰“謝謝。”
林紅葉不善言辭,但也跟著舉杯。
她們的確都由心感謝言行。
言行拎起酒壇,道︰“五行同出一脈,能見到兩位師姐,三生有幸。要說謝謝,我也要謝謝兩位師姐。”
又喝完了這杯。
汪琴道︰“你說的謝,應該不止是紅葉借出十里楓林,又替你約見城主與堂主。”
言行道︰“汪師姐聰慧。原本的確只是如此,但當見到兩位師姐的修為,與兩位師姐決心入世之後,就不止如此了。世間蒼生,也會感謝兩位師姐。”
這話說得有些太大了,汪琴和林紅葉相視一眼。
汪琴道︰“這話從何說起?”
言行道︰“我來是為與林城和木行青仁堂結盟對抗天雷宮,兩位師姐肯定已經猜到了。這件事已經避無可避,由不得林城和青仁堂拒絕。關于此事,等見到城主和堂主時,一並說與兩位師姐知。這個時候,兩位師姐決心入世,以兩位師姐的修為,會給世間蒼生帶來極大的助力。”
沒有在意言行恭維的話,汪琴好奇言行說的避無可避是為什麼?但他也說了等見到城主和堂主時一並說,于是也就沒有追問。
不過,林紅葉卻道︰“我雖答應了汪琴與她一起回青仁堂,但這一來不會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二來我也沒說過要因你或者你說的世間蒼生做何事。”
答應回到青仁堂是出于虧欠,至于其他的事,林紅葉都沒有什麼興趣。
言行看著林紅葉,搖頭道︰“林師姐是最不會拒絕為這件事出力的人。”
汪琴皺著眉頭,林紅葉最不會拒絕?
除非一個可能,事關張知秋。
可張知秋已經死了十九年,又有什麼天大的事會突然與張知秋有了關聯?
林紅葉當然不會拒絕為張知秋報仇,可是也不可能因此見天雷宮一個就殺一個,世事時局不準她這麼任性不說,要真正地報張知秋的殺身之仇也應該殺了殺張知秋之人。
但張知秋死于公開處刑,並非死于某一人之手,要說起來,這筆賬應該算在李令山頭上?
林紅葉當然可以把仇恨遍及天雷宮,但她一人又能殺天雷宮幾人?離不開林城,最多只能在天雷宮真正的絕頂高手趕來之前,一怒之下把林城監察司和執禁團全殺了,可那會遭遇何等報復?林城和青仁堂將要為之葬身多少人?
這也是多年來,林禮仁和林禮智時有來見林紅葉的原因,替她平復心中的仇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在她克制這種報復的沖動之前,他們寧願林紅葉閉守十里楓林不出。
時過境遷,時移世易,這個道理林紅葉已經想通了,放棄了,所以她此前也更堅定地避世。
這沒有天理,冤不能雪,仇不能報的世道,讓她厭棄。
現在言行這麼一說,又繞回了張知秋的血仇。
難道一直以來林禮仁和林禮智一再預防一再忌諱林紅葉可能會做的事,往後可以做了嗎?
林紅葉雙目一寒,道︰“你是說,我可以替他報仇?”
言行點頭道︰“可以,不過還需要等一點時間。”
林紅葉道︰“多久?”
言行道︰“明年的百英決。”
終于可以報仇了,林紅葉眉宇間有殺氣顯露,她握緊了雙拳。
明年的百英決,正好二十年。
曾經漸漸被壓下,將要消磨殆盡的報仇的念頭,重燃了。
看著言行,一個火行的人遠道而來結盟。
她相信,這一次,不會無疾而終。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