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平的出現,讓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發展。
好像只要照著計劃進行,所有的願望都會如期而至。
但太過順利,難免叫人不敢輕信。世事就是如此,看似平順,而危機暗藏。一失足,再好的局面都煙消雲散。
尤其是在漫長黑暗中艱難跋涉的人,很難相信光就要降臨。
即便他們已如此的渴望見到光。
言行的臉上出現了不自然,他不是懷疑李治平,而是那股讓雷雲和無盡陰霾遮蔽世間數百年的力量不可能被輕易驅散。
否則,這世間蒼生數百年來何以苦苦忍受?
會這麼想,並不是悲觀。
因為,言行是局中人。
葉光繼就不會這麼想,因為就天雷宮之禍而言,他是局外人,更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另外一種力量。
否極泰來,物極必反。
局中人總認為是他們在操縱世事,殊不知他們也被看不見的力量所擺弄。
那力量,就是天道。
一切都在向著既定的方向發展。
只要有足夠多的人走在這個方向的路上,有人能把進程提前,有人能把進程延緩,但或早或晚,該來的終歸躲不過。
局中人,能掌控一時,掌控不了一世。
正是經數百年的苦苦忍受,而到了轉機出現的臨界點。
言行將要讓行者出世,李治平難以忍受李家罪孽深重而做出的贖罪之舉,都是天道使然下時間長河中必然會出現的節點。
不是言行和李治平,就會有其他的人。
不論這個人是誰,能夠順應天道,重新推進進程,他,就是天道所選擇的人。
天道,是天地的法則,凌駕于一切的力量之上。
要推動天道的進程,也不是一人能做到,順應進程的人,為進程而努力的人,都是天道所選擇的人。
天道的進程是什麼?
生生不息。
李治平也有憂慮,但不像言行那麼憂慮,他只是做他自認為該做的事,李家的罪孽已經太深重,他不指望能夠贖清。
只要做了對世間蒼生有利的事,就能夠換得一縷心安。
至于是否能一舉成功,他把最後的希望交給了行者和世間道界。
他只是做他力所能及的事,盡一切所能把行者和世間道界的勝算提高到最大限度。
敗了,大不了一死,李家死有余辜。
勝了,李家的功過留給世人評說。
相比較,李治平更安全,可進可退。有李家世代大秦首相的身份地位在,他手上還有足夠的棋子,若不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幫助言行,僅是天雷宮門內生變,他有十足的把握清除異己順利平息。
而言行則不同,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即便李令山和李治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會有人要殺他而後快。
順利進展到明年的百英決,也會有一場血戰,言行是走在風口浪尖的人。
他隨時都有生命威脅,但李治平卻不能因言行一人的性命而中斷他的計劃,甚至當言行提前暴露而危及計劃時,還不得不舍棄言行,顧全大局。
這,也是兩人一致的想法。
李治平道︰“若你有意外,我未必能保得下你。”
言行道︰“生死在天,沒有了我,還有下一個我,千千萬萬個我。”
李治平道︰“行者都是如此嗎?”
言行道︰“敢背負行者之名,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沉寂了近千年,行者的信念還是不變。
李治平舒了一口氣,還好李家的罪孽沒有掩埋了這份信念。
李治平道︰“下一站,去哪?”
言行道︰“林城。”
林城穩妥,言行偽裝的身份處事方便,又同是五行,可直抒來意。
李治平道︰“還有什麼要說的。”
言行道︰“有一件事,若被問起,需要你幫我壓著。”
李治平道︰“何事?”
言行當下把在張城的事說了一遍,如何懲戒了張城監察司和執禁團,如何假托李令山之意為張城緩和局勢。
這件事,只要司東楚玉琢到了張城,必然會知曉。
李治平只是微微一笑,道︰“這事好辦,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言行的計謀和仁心,又讓李治平刮目相看,言行不止有大義。
言行點了點頭,把身前的茶喝干。
站起道︰“那就告辭了。”
李治平站起相送,道︰“別忘了,去黃城之前再到這里與我一見。”
言行道︰“好,後會有期。”
李治平只站在樓道,負手看著言行,道︰“保重。”
言行又點了點頭,就匆匆下樓離去。
天還未亮,但從這里離開,不能等到天亮,人多眼雜。
離開閣樓,走到莊園的入口處,解開馬栓。
回頭又向閣樓望了一眼,二樓的窗口,有個人影,依稀可以看見他正向這里揮手。
言行搖頭嘆了口氣,這樣的人,卻背負著李家的罪孽。
不論他們共謀的事結局如何,他的命運都很難逃過李家過往的牽累。
他贖的不是他犯下的罪,而世人又怎會因此寬恕他?
魍鬼不知身在何處,言行在夜色中沿著來路而返,當他來到通往林城的驛道時,天已蒙蒙亮。
兩日後,他將到達林城。
幾個時辰後,七層天雷宮不遠處,一座府邸。
府邸內,坐落八個大院。
但這座府邸,卻稱七客府。
李治平獨自一人走入七客府,走向一個大院。
那個院門上掛著言字牌匾。
李治平徑直入內,書房有一人手拿書卷,臥榻閱書。
李治平走入書房,他也好似渾然不覺,依舊一動不動手不釋卷。
李治平輕咳了一聲,笑道︰“二城主定力深厚,治平佩服。”
那人仍然沒有反應,也不知是故意充耳不聞,還是心隨遠遁。
李治平也不氣惱,又道︰“有客來,二城主也不賞杯水喝嗎?”
那人這才悠悠道︰“這里只有閑人一個,哪來的什麼二城主。”
李治平苦笑一聲,道︰“這里雖不是言城,但言二城主在哪里都是言二城主。”
那人終于把遮擋住臉的書卷放下,只看相貌,與言明言信兄弟二人都有幾分相似,但卻已近半頭白發。
他就是言城城主言明四兄弟中排行第二的言先。
這七客府,七個大院中,住的是除大秦和衛韓之外七城城主的至親兄弟,說是客居,實則為質。
佛城的落霞寺高僧雖無兄弟,但在這里為質的,也是落霞寺德高望重,落霞寺住持情深義重的師弟。
還有一個大院,則是供偶爾設宴,或七人相聚時所用。
不過,除了大秦名義上的設宴之外,為質的七人很少聚在一處,兩兩相聚都甚少。為的,都是少添麻煩,不止是為自己,更為自己身後的一城。
言先看了李治平一眼,道︰“首輔大人可真會說笑,一個人質,也敢稱二城主嗎?”
李治平嘆道︰“言兄又何苦挖苦我,你知道,我並沒有把你們當做人質。”
言先哼了一聲,道︰“你一人如何看,能代表世人如何看嗎?”
李治平心中涌起一陣酸楚,言先的苦悶他何嘗不知,七客府雖然府門大開,但門外有把守,即便沒有把守,這里的七人也不會踏出一步,甚至連各自的院門也少出。
雖然李治平每次來都客客氣氣,但其實就連他自己也心有忌諱,甚少走入七客府。風言風語,對于他這樣的身份,就是一把利刃。
說得再好听,都改變不了這里就是個牢籠,這里的人就是人質和囚徒的事實。
任誰在這里一住多年,心里能沒有怨恨?
李治平搖了搖頭,道︰“我知言兄心中不快,不過,言兄就不問問我,今日為何來嗎?”
言先仍舊不悅地道︰“首輔大人既然屈尊造訪,難道我不問,你就會不說了嗎?”
言先仍臥榻倚靠著身形,身不恭言不敬。
李治平也不計較,在塌邊的案旁坐下,給言先倒了杯水,又給自己倒了杯水。
道︰“但今日拜訪言兄,卻不為公事,而是言兄的私事,你會想知道的事。”
言先嗤笑了一聲,道︰“我能有何私事需要勞煩首輔大人知會。”
李治平喝了一口水,含笑道︰“昨夜,我見了一個人,你的親人。”
言先豁然看向李治平,凝眉道︰“哪里見到的?”
李治平道︰“城外,大秦城外。”
言先心道,大哥言明或者三弟言信嗎?不對,還不到百英決,照理他們都不可能離開言城,怎會來到大秦?
言先坐起身,凝視著李治平,道︰“誰?發生了什麼事?”
事違常理,必有緣由。
李治平沒有看言先,只是擺弄著手中的茶杯,道︰“他自稱行者。”
言先先是驚訝,而後突然激動道︰“四弟?我四弟我還活著?”
李治平放下茶杯,看向言先,嘆氣道︰“並不是言休。”
言先眼中的光芒瞬間暗淡了,但很快,驚訝更甚,道︰“那是誰?”
李治平道︰“言行。”
言先疑惑道︰“行兒?行兒...”
簡直不敢相信,他離開言城到這里為質時,言行還只是個孩童,而現在竟然自稱行者?
言先追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治平道︰“你知道我從不虛言。”
言先哈哈一笑,道︰“好樣的,不愧是我言家子孫。”
但轉念,又想起言休,自稱行者會遭遇什麼,言休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言先的目光看向李治平,轉瞬又變成了仇視,雙拳緊握,惡狠狠地道︰“你難道又把他殺了?”
李治平並不懼怕,坦然道︰“不,我只是與他見了一面。”
言先滿臉質疑,道︰“他都自稱行者了,你能放過他?”
李治平道︰“我並不想殺他,而且,他也還並未公然宣稱行者。”
言先看不懂李治平了,不過,他確實能感到李治平的不同,不是多年來處處待他客氣,而是李治平的身上沒有天雷宮和大秦當權者那種不可一世的殺性。
言先道︰“你和他都談了些什麼?你又想做什麼?”
李治平道︰“這些,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總之,我與你們並不是敵人。”
說完,李治平就起身準備離去,不過,剛起身又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言先看著李治平,神色凝重又滿心疑惑地點了點頭。
走出兩步,李治平停下,又道︰“他修出了紫火,已是太玄境,還有,言信也已是太玄境。”
說完,這次沒有再停留。
而言先,張大了嘴低聲長笑,盡量不讓自己的笑聲傳揚出去。
最後捂上嘴,神情歇斯底里。
行者,紫火,太玄境...
李治平知道了言行自稱行者,也知道了言信言行父子都是太玄境,見了一面又沒殺他...
這預示著一切都有了轉機。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