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城城宮。
議事大殿的爭論還在繼續。
忽然,一個守衛匆匆跑來,道︰“鬼面來了。”
這一聲過後,驟然噤聲,所有人都默默各站其位。
言行不請自入,邊走邊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直走到張知蟬坐下。
張知蟬道︰“這位大人前來,有何賜教?”
言行道︰“賜教不敢,初來乍到,本打算今日先去拜會凌風谷。不過節外生枝,適才既已見過張城主一面,那不如就先與張城主聊聊。”
說著,左右轉了轉頭,想看看身後權貴們的反應。
故意說本想拜會凌風谷,就是暗示他們自己是沖著凌風谷來的,不過,在言行來之前,他們就已猜想到也有過一番爭論,現在都不感到意外。
言行心道,看來都有了心理準備,也對,一個鬼面突然到來,肯定是沖著道界來的。
只是言行剛剛懲戒監察司,為他的來意蒙上了一層迷霧。
張知蟬道︰“不知這位大人想要聊些什麼?”
言行道︰“據我所知,凌風谷近來閉谷,張城主可知為何?”
張知蟬淡淡道︰“大人也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閉關苦修,這並無不妥。”
言行道︰“的確,閉關常有,但一整個宗門閉關,許是我無知,沒見過,亦沒听過。”
張知蟬道︰“世間茫茫,偶有一兩次例外,也不足為奇。”
言行道︰“可奇就奇在,司東大人曾查出了件天大的事。”
張知蟬道︰“那都已是過去的事了。”
言行道︰“可在首相大人看來,那不僅不是過去的事,反而是剛剛要開始的事。”
張知蟬心里一震,但面色如常,道︰“這句話從大人口中說出,可是會變天的。無憑無據,還請大人慎言。”
言行道︰“張城主知道會變天就好,現在是無憑無據,可我若是一無所知,也不會到這里來。張城主可想好了,一旦哪一日有憑有據了,那時說什麼都遲了。”
張知蟬不悅地道︰“恕我听不懂大人說的話。”
言行道︰“好,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張城主若知道點什麼,不如早些告訴我,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張知蟬仍舊道︰“我不知大人說的是什麼,也沒有什麼可以告訴大人的。”
言行道︰“那好,就當我誤解張城主了,告辭。”
張知蟬道︰“不送。”
言行方轉身走出兩步,又停下轉身道︰“對了,敢問張城主,二公子張千凌何在?”
張知蟬還沒說話,張千宇搶道︰“他已是個廢人,大人找他有何貴干?”
言行看著張千宇,呵呵一笑,道︰“他恐怕並不是個廢人吧?好吧,不說也沒關系,從別處打听也是可以的。”
說罷,這次徑直走出了城宮。
張知蟬和張千宇臉色大變,滿殿權貴都心想,張千凌真的還能再做些什麼?
言行故意暴露他就是來查凌風谷的,故意問起張千凌,就是直白的告訴張知蟬,他已把張千凌當做了目標。
爭論聲又起,有人勸張知蟬以張城蒼生為重,有人主張順勢揭竿而起...
張知蟬招過一個近侍,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那近侍匆匆出了城宮。
而言行正隱于不遠處,見到那個近侍後,遠遠跟了上去,直看到他入了凌風谷。
一個時辰後,張城滿殿權貴已經散去,只有張知蟬和張千宇仍坐在原位。
無端刮來一陣風,風止後,出現了一個人。
褐袍中年,眉宇凌厲,凌風谷主,陸遙。
陸遙站在大殿中,道︰“城主召見,有何事?”
張知蟬道︰“有一位鬼面來了,你可知道?”
陸遙道︰“剛剛得知。”
言行已到張城三日,但凌風谷閉谷,並不知曉。前夜言行夜探凌風谷,陸遙雖察覺,心知多半是天雷宮的人,但並不知是鬼面。
還是剛剛那位去請他的近侍告訴他的。
張知蟬面帶怒意盯著陸遙,道︰“那位鬼面可是直言凌風谷在做些什麼能讓張城變天的事,你還是沒有什麼要與我說的嗎?”
陸遙不為所動,道︰“他若有證據,大可以直接拿我問罪,也可以殺了我。”
張知蟬重重一拍身前桌案,起身大喝道︰“陸遙!有了上次的事還不夠,非要整個張城為你們陪葬才夠嗎?”
陸遙道︰“我並沒有要做什麼,天雷宮欲加之罪,還少嗎?”
他的確可以說還沒做什麼,現在只是積蓄力量而已,除此外,到計劃實施的那天什麼也不會做。
但張知蟬又怎會听信他的說辭,見陸遙仍有恃無恐,心中更加盛怒。
張知蟬道︰“你們這群瘋子,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可千凌已說了,說你們收不了手了。鬼面一個時辰前,已在這里告訴我,他已知道千凌才是幕後主使,你們一定要害了我兒子,也害我張家背負世代罵名嗎?”
陸遙這才臉色一變,道︰“他真這麼說了?”
昨夜去見張千凌的,正是陸遙,施展遁風術巡視了一番,發現屋頂有人監視時,他便退了回去。這麼說來,昨夜監視張千凌的,就是這位鬼面了。
可他初來乍到怎會把目標鎖定了張千凌?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
言行並沒有說張千凌是幕後主使,只是暗示他已將張千凌作為目標。認定張千凌是幕後主使的,正是張知蟬。
張知蟬道︰“怎麼,你要說他不是幕後主使嗎?你能跟那位鬼面去說?說了他會信嗎?”
陸遙臉上終于浮現了一絲愧色,道︰“我不會讓千凌出事。”
張知蟬哼了一聲,道︰“如何不讓他出事?若那位鬼面要對他下手,你能殺了那鬼面嗎?且不說殺不殺得了,殺了會是什麼後果?”
陸遙道︰“能有什麼後果,我賠上他一條命,凌風谷再多賠上幾條命。”
張知蟬臉色難堪,道︰“是,上一次殺了執禁團十一人,凌風谷賠了十一條命。可這樣就完了嗎?張城賠上了多少百姓,賠上了多少無辜的家,張城多了多少孤兒寡母!”
陸遙愧色更深,道︰“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無益。就算我們沒做這些事,張城這數百年來,欲加的罪名,飛來的橫禍還少嗎?”
張知蟬無奈搖頭,的確多說無益。
張千宇道︰“陸谷主,我們都知道你們想為張城做些事,可總要考慮後果。現在事態已然如此,我們先考慮有何彌補之法,至少先要保證千凌的安全。”
張千宇雖一直不認同張千凌和陸遙的所作所為,但張千凌總是他唯一的兄弟。就算張千凌已經時日無多,也不能讓人把他殺了。
陸遙嘆息道︰“我會帶人守在千凌身邊,若他一定要下手,我們拼死也會保下千凌,那時我會把罪名擔下來,這個罪人由我來做。”
已經機關算盡,賠上了多少人,而謀劃的事終歸等不到實施的那日嗎?
天雷宮強權下的無奈。
但陸遙始終想不通,這個剛來的鬼面怎麼會直接把張千凌作為目標,難道他們監視張千凌已經很久了嗎?鬼面早就來到張城,一直藏在暗中?
可張千凌氣府已損數年,身體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這個狀況執禁團最清楚不過,而張千凌數年來又幾乎不施展道法,他本應是天雷宮眼里沒有威脅的人。
他們都還不知道,除了執禁團和監察司,在張城還有另外的眼楮。
而這雙眼楮,看得更細微。
張知蟬嘆氣道︰“禍端已起,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就算擔下罪名,天雷宮也不見得就會善罷甘休。”
張千宇皺眉道︰“父親是何意?”
張知蟬仰頭長嘆一聲,道︰“或許是天意,要讓我們走上絕路吧。”
張千宇臉色大變,道︰“父親是說...可是父親一直說僅張城之力就是自取滅亡。”
張知蟬道︰“今日已有人在大殿上說了,不試試又怎知會不會天下響應。走投無路時,也別無選擇了。也許千凌是對的,是對是錯,都由結果而論。不流血,是不行了。”
張千宇急道︰“父親,這...”
張知蟬道︰“方才我已暗暗觀察過,大殿上舉事的聲音已壓過了求存的聲音,或許民意如此,天意如此。”
陸遙哈哈大笑,道︰“能喚醒城主的決心,喚醒張城的決心。那我們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是對是錯,是盛名,是罵名,都留身後說。”
張知蟬看著陸遙道︰“我只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幫我保下千凌。算我張家欠你的人情。”
陸遙豪情萬丈,道︰“好,不需城主的人情,我死不足惜,但千凌是我們計劃里的關鍵。沒到最後一步,千凌都是我們已決意優先保下的人。”
張千宇默默不語,張知蟬決心已定,若禍事不可避,張城與凌風谷同進退,率先舉事。
言行回到了流金消玉苑。
他的客房中,賈良含笑起身鼓掌相迎。
言行摘下面具,不明所以地看著賈良。
賈良笑道︰“精彩,精彩。”
賈良雖不出門,但有他的耳目。
言行今日懲戒監察司的事他已經知道了,更知道這麼一來,張城和凌風谷就可以獲得暗中進展的良機。
這一步,不單單是懲惡揚善這麼簡單,張城自此後一段時間將得到從未有過的寬松溫和的局勢,獲益的是方方面面。
言行笑道︰“有了這一身,舉手之勞。”
不過,賈良還是有些擔憂道︰“若是在舉事之前,楚玉琢再到張城來,恐怕會適得其反。”
這個擔憂很有道理,只要楚玉琢來了,張零和殷長泰必然會把言行的事說出來,楚玉琢肯定會追查。
雖然四司中,除司北外,另外三司都較少去到司掌之地,尤其是剛剛震懾過之後,若無突發情況,到下一次出現的時間都很長。但舉事同樣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這里的風險還是存在。
可言行卻道︰“無事,你莫忘了我這一身是怎麼來的。李令山既然默許,那他就會幫我壓著。”
賈良再吃一驚,又一次感到不可思議。
這個年輕人,竟然把執世間權柄之牛耳的李令山也算計了。
鋪墊已經做好,也該是時候去見一見正主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