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甦清風和甦四衛,盤腿坐在炕上。
炕上的一個小桌,上面擺滿了各種錢票,尤其是那一扎的大黑十,在黑夜中,似乎散發著某種魔力。
白靜就坐在旁邊,根據父子倆的話,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計算出這次起房子的大概成本。
這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這起房子到現在,已經花了將近三百塊,想要造完,後續還要買瓦片,請人干活,這些都是需要錢和票,攏共算起來,大約要花四百來塊。
甦清風把之前二等功的獎勵拿出來,里面的錢票和甦四衛拿出來的錢,剛好各自佔了一半。
但是甦四衛卻不高興了。
他把那疊大團結塞回到甦清風手里,“行了,你爹還沒死呢。起房子的錢還是有的。以前吃苦,是因為家里面沒有由頭拿出那麼多錢,畢竟……我這錢,都是見不得光的,就算是你大伯、二伯也不能告訴。”
回憶起當初的時候,甦四衛還有些感慨。
啥叫有錢都不好使?
他算是一清二楚。
以前靠著倒騰東西,錢是弄來了,但糧票卻不多。
等倒騰來糧食了吧,卻又不敢吃。
不然那個時候老甦家也沒一個工人,卻吃得臉色紅潤,那不是明擺著有貓膩,擎等著人家來舉報了。
也就借著上山的借口,偶爾給家里改善伙食。
這樣一想,甦四衛就更得意了。
就見他一個人坐在那,不知道為啥,突然傻樂起來,“還是我兒子靠譜。沒我兒子,咱們現在都還在吃糠咽菜呢。”
白靜嗔笑地看了他一眼,顯然已經習慣了甦四衛偶爾的跳躍性思維。
就在這時候,甦清風依靠敏銳的五感,听到了屋子外幾近于無的 聲。
他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在飯桌上,大家提及到的怪事。
出現的柴火,多出來的豬草……
甦清風打了個手勢,壓下說話的聲音,然後悄無聲息地向外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就像是腳下有一層貓的軟墊似的,直到出現在江鋒身前時,江鋒都沒有听到什麼特別大的動靜,還沒有外面風刮的聲音大。
他看到甦清風的時候,先是一愣,然後下意識就想跑。
還好甦清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這小子,把他往屋里帶,順帶還拿上了他帶過來的酸棗。
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他在山上哪個旮旯,踅摸來的棗子。
江鋒被甦清風抓住後,蔫頭耷腦的,神色有些懨懨。
等到他走到屋子里後,一股暖融融的感覺,頓時襲來,舒服得他渾身打了個哆嗦。
甦四衛看到江鋒的時候,雖然有些訝異,但更多的是了然。
甦清風看出江鋒有點拘束,總是忍不住低下頭,想要把露在外面的腳趾頭,往鞋子里藏,似乎總覺得這樣會有些窘迫。
于是甦清風就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是做好事,我們謝謝�T祭床患埃 閽趺吹瓜袷親齟硎慮榱耍俊 br />
江鋒見甦清風的態度沒有異樣,稍稍放松了些,只是仍舊搖了搖頭,“我成分不好,怕拖累您。”
這在目前來說,幾乎是個無解的難題。
甦清風想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一疊厚本子和鉛筆。
這都是系統抽獎出來的貨色。
對于他來說,聊勝于無。
但是他相信,這些東西,放在合適的人手上,會綻放出應有的價值。
他把厚本子放到江鋒手上,笑吟吟的,“我听唐教授說,你學習上很有悟性,就連孫工都被你嚇一跳。你敢跟我打個賭嗎?”
江鋒眉眼一挑,神色間不由流露出一絲興趣,“什麼賭?”
“一年內,學完高中課程,怎麼樣?完成之後,我會給你一份超乎尋常的獎勵。”
學習。
這個領域,對于江鋒來說,是他擅長的地方,也是他唯一能逃離現實的地方。
對他來說,學習就像是如同吃飯喝水一般容易。
因此談及這點的時候,他的眉眼中,透露出一絲鋒芒,“半年就夠了。”
甦清風就笑,“我指的是,學完所有科目的高中水平,並且通過唐教授的考查。”
“全部科目……也就是說,還有語文和外語……”
江鋒方才眉眼間的鋒銳,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努力思考了一下,咬了咬牙,“好!”
他其實並不是特別想要什麼東西。
對于他來說,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只是好奇,甦清風的獎勵究竟是什麼,他又憑什麼這麼篤定自己會喜歡。
江鋒還在思考著這一點,就突然感受到手上一重。
仔細一看,就發現那一沓厚厚的本子和鉛筆,被甦清風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一愣,然後就抬起頭,怔怔地看向甦清風,有些不知所措。
甦清風蹲下,平視著他,笑呵呵的,“沒草稿本,怎麼學習?至于課本,我到時候再去收購站找找。”
江鋒就這樣看著甦清風許久。
他很想說,甦清風這樣的人就是一個傻子。
他幫誰不好,偏偏幫自己這樣一個成分不好的人,一輩子注定都沒有出息。
但是真當他的好意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江鋒只覺得,心頭好像涌出一股沖動,迫使他想要做些什麼。
他的眼神一定,隨後在甦清風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居然結結實實地跪在地面上,認認真真地給甦清風給甦清風磕了三個頭。
他嘴上沒有說什麼。
但是心底卻在暗暗發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就算拼了命,也要往上爬,對得起甦清風和唐教授,好好回報他們的恩情。
江鋒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連帶著額頭都紅腫了不少,然後抱起東西,打了個招呼,就往回跑了。
只是走之前,白靜卻攔住他,遞給他一雙稍大的布鞋。
布鞋干干淨淨,雖然對于江鋒來說,有些偏大,不算特別合腳,但是最重要的是,不用在大冬天露出腳趾頭了。
江鋒看到這雙布鞋,原本好不容易憋住的情緒,差點又泄露出來,他生怕在這里待久了,會被這里的溫情感動,眼眶又要變紅,于是道了聲謝,深吸了一口氣,接下布鞋,就往外走去。
等到江鋒走遠了,甦四衛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小子,要是哪天局勢變了,只怕會了不得。”
甦清風當然知道局勢會改變,他甚至還知道,局勢會在什麼時候改變。
但是他卻沒有說出來。
他只是笑笑,“就當作點善事吧。這世道,與人為善,就是與己為善。總得給自己多找幾條路子。”
甦四衛听懂了個大概,瞅了甦清風一眼,“你啥時候偷偷摸摸讀了幾本書了?”
甦清風“切”了一聲,有些傲嬌地轉過身,“你懂什麼?我每周都會跟筆友交流,我可是學了不少東西。”
甦四衛眯了眯眼,然後坐在白靜旁邊,有些委屈,“媳婦,你也教教我唄。”
甦清風嗤笑。
我老娘都沒教我,難不成還會教你?
白靜看著甦四衛都人到中年,還想著跟小伙子一樣,擺出這種表情來,簡直就覺得眼楮疼,但為了不再讓這家伙纏著,她只得答應下來。
甦清風︰“!!!”
娘!
你變了!
……
另一邊。
江鋒搬著一堆本子和筆,回到了牛棚。
要不是他平時也經常上山,鍛煉出了一把子好力氣,只怕回來後,已經全身無力了。
唐教授看到這麼多,紙張細膩的本子,先是驚喜,然後就是疑慮。
“小鋒,這些本子……”
話還未說完,江鋒就看出了他的疑慮,“是清風大哥給我的。對了,他們還給了我一雙布鞋。”
听到是甦清風一家,唐教授神情一松。
如果說,在這個甦家村,他對哪一家的好感度最高,恐怕就得是甦清風一家了。
只是很快,他又開始憂心,對方這一份禮……該怎麼還呢……
……
關于禮怎麼還,唐教授還沒想到,但是第二天,甦清風就來了。
他臉上喜氣洋洋,手里還拿著紅紙。
唐教授一看,也樂了,“你們今天是準備上梁,來我這寫對聯了?”
听到這話,原本吃瓜的牛棚幾人,也紛紛湊上來。
起房子可是件大事。
至少他們在這里待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人家起房子,只是可惜受限于身份,不能近距離圍觀東北的風俗習慣。
甦清風今天忙得很,現在房子的框架基本上都差不多了,像什麼磚啊,火牆啊,窗戶之類的,都已經裝上了,就等著上梁之後,開始鋪二層棚,最後再鋪上瓦片,這就差不多了。
上梁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習俗,其中一點,就是貼對聯。
唐教授雖然是理工科的,但是能被叫一句教授,他的文化水平還是遠超眾人的。
這一點,甦清風也是服氣。
就見唐教授想了想,從腦海中的資料中,翻出一句話來,筆走游龍,寫下風骨傲然的幾個大字——上梁逢吉日,立柱遇良辰。
中間的對聯,自然就寫上了“上梁大吉”四個字。
對聯很簡單,甦清風卻挺滿意的。
鄉下人嘛,要那麼多華而不實的干啥?
這些字句簡單點,大家都能看懂,那就行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從兜里掏出一把糖,散散喜氣,然後就又像是一陣風一樣地刮走了。
甦清風新家的宅基地,距離老宅不遠,左右的兩家鄰居,一家是村里的大隊長家,右邊是村里會計一家,會計家除了摳搜了一點,除此之外名聲也不錯。
這地方還是甦四衛特意挑選過的。
他可不希望,新家的地方,還靠近鄧小雅一家,到時候再做鄰居,雙方都覺得晦氣。
上梁這一日,甦清風家外邊,圍滿了人。
幾乎全村都跑來看這起房子的大事。
只見幾個精壯的男人,先是將正檁從地面拉起,直到屋頂,再進行安裝。
甦清風一群人就負責在底下做一些輕松的活。
說到底,這也是他第一次干這種事情。
他帶著人,在門框和窗框上貼著“安窗大吉”、“安門大吉”,最後才貼上唐教授的對聯。
當對聯展開的時候,人群又是一陣驚嘆。
“媽呀,我雖然沒讀過書,但這字,一看就是文化人才能寫出來的。”
“我看那些知青的字,也沒這個好看板正吧!”
“是哩,難怪人家是鎮上上班的,認識的人就是多,隨隨便便認識一個朋友,就是一個大文化人。”
听著周圍的人羨艷的聲音,甦清風都不知道,自己應該䱇瑟還是啥。
這大文化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這正檁安裝好以後,甦清風就在梁上方中央的兩邊各放一雙紅筷子,每雙紅筷子兩端中間各嵌一枚銅錢,分別用紅線穿銅錢孔,繞梁纏綁。
另外有一根紅線串7枚銅錢,下端綴五彩綢布垂于梁中央之下,兩側用紅線圍攏至梁上方兩雙紅筷子正中的銅錢孔上系牢。
因“筷”與“快”諧音,暗喻“快快生錢”,即發家致富。
不過對于甦清風來說,這只不過老父親的任務罷了。
對他這種兩世為人的人來說,有的時候,就算有萬貫家財,也抵不過一句平安是福。
一家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同時吃喝不愁,小富即安,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雖然……感覺听上去挺沒志氣的。
但這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想法。
趁著上梁的空隙,甦清風借著抽煙的借口,找了個地方,喘口氣。
他一面點煙,卻突然听到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真的假的啊?”
什麼真的假的?
甦清風默默豎起耳朵。
“我騙你干啥?之前馮素芬不是跟她娘家鬧掰了嘛!結果現在,她娘家的弟弟又靠著另外幾個姐夫,愣是憑著高中文憑,考到了一個鎮上的食品廠工作。”
旁邊那個女人听到這句話,第一個反應就是笑︰
“就馮桂花那弟弟,高中能不能畢業都不知道,還能考上鎮上的工作崗位?切,騙誰呢!一听就是走關系的。”
雖然是走關系,但是甦清風能夠听出來,兩個女人都很羨慕。
如果可以,誰不想要走關系呢?
感覺以後固定更新的點得在晚上了,我這兩天可能更新時間會亂,看看能不能提前,不過每天還是會保證更新的,這點請大家放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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