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離新年也越來越近。</br>京城下了兩次雪，剛下的時候挺白，但曬了幾天，感覺哪里都是黑乎乎的。</br>只是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再走進大廳，大理石磚上就會留下兩道腳印。</br>張漢光隔著玻璃，伸長脖子看了看。</br>兩人分開，李定安進了大廳，于徽音則雙手插著大衣的兜，往電視台走去。</br>李定安瞅了他一眼︰“看什麼看，上去了！”</br>“哦……”他點點頭，跑進了電梯間，“小于找你做什麼？”</br>“沒什麼，問我中午回不回去吃飯！”</br>“嘖，確實方便，出了門就到！”張漢光又看了看對面的國務院宿舍，“你干脆搬過來算了，不更方便？”</br>方便你個頭？</br>想圖方便，我住到監管委豈不是更方便？</br>又不是沒宿舍。</br>李定安懶得和他說，進了電梯。</br>電梯直達十樓，門剛打開，郭彬就從辦公室探出了頭。</br>李定安看了看表︰“我遲到了？”</br>“沒有！”郭彬忙搖頭，“還來早了！”</br>“老師們是不是都到了？”</br>“也是剛到！”</br>確實沒遲到，但他一個求人幫忙的卻來的最晚，確實不禮貌。</br>李定安嘆了口氣︰“那走吧！”</br>郭彬點點頭，和李定安進了會議室。</br>張漢光進去也不听懂，拐了個彎，進了李定安的臨時辦公室……</br>……</br>會議室里坐滿了人，全是特瓷研究方面的專家。</br>有從中裝、凌雲請來的特種陶瓷專家，也有從上 （上海 酸鹽研究所）請來的教授。而今天之所以齊聚在這里，只為了一件事︰研究進度卡住了。</br>不，這麼說不對，說準確點︰壓根就無法下手，不知道怎麼開始。</br>李定安搞不定，只能找人幫忙……</br>他放低姿態，挨個打招呼，客套了好一陣，會議才進入正題。</br>一位項目組的組員起身，開始匯報︰“我們組負責壓電陶瓷，從十二月五號開始截止今天，接近兩個月的時候，算是搭起了台子。</br>但著手研究之後，我們才發現，我們的起始數據與預期值差著十萬八千里……這是近一周的實驗和推算數據，各位老師和領導可以先看一下……”</br>所謂的壓電陶瓷，指的是具有介電性質和彈壓性質的陶瓷材料，比較常見的應用，就高壓電塔上的那玩意。</br>不怎麼常見的應用有用于發射反坦克高壓彈的壓電引爆器，防核護目鏡，以及潛艦聲納裝置等等等等。</br>其中性能最好，應用最廣的是鈦酸鉛陶瓷。</br>都是專業的，資料已提前下發，只是掃一眼數據，就能了解個大概︰</br>極化電場、適用溫度、時間、極化效果，以及機電偶合系數……</br>稍看了看，就有專家瞪圓了眼楮︰“D31-5.8，G31-3.2……這是鈦酸鉛？”</br>李定安點頭︰“只是預期的最終參數……”</br>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最終參數也不行……你煉的是鐵，難道出爐的時候還能給你變成銅？”</br>被噎了一下，李定安不知道怎麼解釋。</br>專家說的沒錯，但那幾樽仿羅漢瓷的性能參數，就是這個數值。</br>他勉力笑笑︰“任教授，那你有什麼建議？”</br>“沒有！”任教授搖頭，“除非添加其它元素，從二元系進化為三元，不然絕無可能……”</br>其他專家也相繼附合。</br>郭彬愣了愣，又看了看李定安。</br>他搖頭，意思很明顯︰你看我沒用。</br>我要能解決，就不會讓你請這麼多專家過來，看我的笑話。</br>郭彬無奈，又示意第二位。</br>“我們組負責PZT，還請各位指點指點！”</br>所謂PZT，其實就是鋯鈦酸鉛，同樣屬二元系壓電陶瓷，但參數無限接近三元。再說簡單點，就是之前的組員講的鈦酸鉛中添加了鋯元素。</br>用途也比較廣，嫦娥三號，四代機激光陀螺儀、長征運載火箭……</br>“看，只添加了鋯，你剛才要求的那些參數不就達到了？”剛夸獎了一聲，專家又“咦”的一聲，“機電偶合系數0.26∼0.80？”</br>李定安竟然又點了一下頭，專家愣住，一句話卡在了嗓子里︰你開什麼玩笑？</br>不讓用的那種武器里，才會用到這種系數的壓電瓷。</br>當然，不是造不出來，而是沒必要。跟用高射炮打蚊子是同樣的道理……</br>其他專家也面面相覷。</br>得，這次問都不用問了，肯定全都沒辦法解決。</br>郭彬嘆了口氣，第三位組員起身︰“我們組負責敏感陶瓷，主要實驗樣本為鋯鈦酸鉛鑭（PLZT）電光陶瓷……但經過初步試驗和分析，無論孔隙、晶界相和各向異性，都無法達到李老師的要求……”</br>眾人恍然，連材料都不看了，齊齊的朝這邊看了過來。</br>搞了半天，這些離譜的數據要求，全是你給的？</br>不是……李老師，這是搞研究啊，不是你憑空想像，更不是你靈機一動，想當然就能所以然。</br>有人沒忍住，指了指資料中的數值︰“李老師，你要求的這些參數，有沒有理論依據？”</br>李定安搖頭︰“沒有！”</br>我要有理論依據，郭局長早開始造了，哪還需要反推，需要研究？</br>眾人嘩然，很想罵句髒話︰那你說了個啥，䱇兒？</br>不怪專家們生氣︰連依據都沒有，卻要讓組員達到要求，怎麼達到？</br>是拍腦門，還是數據造假？</br>就知道會這樣……</br>李定安嘆了一口氣︰“各位老師，依據我們確實沒有，但有樣本！”</br>有專家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們在根據成品反向破解？”</br>“對！”</br>“進度呢？”</br>李定安嘆口氣︰“就各位老師手里這些！”</br>你管這叫進度？</br>這叫還沒開始，就失敗了好不好？</br>他們也算是明白了，初始數據和預期數據之間的差距為什麼會這麼大，因為他們都干過。</br>打個比方︰同樣成份的一塊特種陶瓷，但因為配料、磨細、混合、預燒、二次磨細、造粒、成型、排塑、再燒、電極……等等等等的階段的數值不同，從而會導致成品的壓電效應、介質效應、彈壓效應、傳導效應、透光效應……等等等等效應的數值天差地別。</br>想找到其中的原因，彌補自家材料和別人家材料的差距，最常見的就是反向還原︰多元系還原成少元系，再還原成四元、三元、二元等等等等……</br>到每到一個階段，都會測試各項數值，等還無可還，再正向還原。</br>而干過的都知道，雖然二次還原出來的還是同樣的物質材料，但最終的各項數值，絕對比自家和別人家材料之間的差距還要離譜。</br>原因很復雜，結果就一個︰越是高科技的東西，越難以克隆，不然滿世界都是F-35和B-2……</br>他們也算是知道，李定安請他們來這里的用意︰想辦法解決。</br>但說實話，真沒辦法，除非有關鍵的技術數據……</br>頓時，就有人來了興趣︰“李老師，能不能講一講，樣品是從哪弄的，北邊，還是西邊？”</br>他說的是俄烏和中東。</br>李定安不假思索︰“越南！”</br>越南，那兒哪來的歐美的高精尖武器？</br>“是什麼類型的……當然，如果不能說，就當我沒問！”</br>這有什麼不能說的？</br>李定安嘆口氣︰“瓷器，說準確點，是羅漢瓷像？”</br>啥玩意？</br>有一個算一個，但凡請來的專家和教授，無一不是一臉懵逼。</br>他們很想問一問︰李定安，你知不知道剛才講的那三種材料，應用在什麼地方？</br>新式坦克、核潛艇、激光炮、新式戰機、航天飛機、登月火箭……</br>你來了個瓷器……不是，瓷像？</br>扯什麼寄巴蛋？</br>雖然早有預料，但看著一群老專家眼珠子都快突出來的表情，李定安就是想笑。</br>他低著頭，咬咬嘴唇，假意翻著眼前的資料︰“里面就有介紹，各位老師可以看一下！”</br>啥？</br>像是裝了開關的機器，所有人齊齊的低下頭。</br>確實有。</br>但從一開始，听到第一組介紹的數據那麼離譜，所有專家只顧著驚奇，真沒仔細看資料。</br>此時再一看，這什麼玩意？</br>LHED-05，一塊奶白色，造型比較奇特的瓷片，越看越像是耳朵的形狀。</br>還有這，zzzj-01，這難道不是手指頭？</br>以及這一塊，呈三角型，最下面有兩個黑點，這擺明就是鼻孔……</br>再看試驗數據，每一組都有對應的樣本，而每一片，都是類似的東西。</br>真是瓷像？</br>不是，腦子有坑嗎？</br>這是軍工技術，最差的應用領域，也屬于全球領先的高科技民用技術，你拿來造瓷像？</br>一位專家猛吐一口氣︰“這誰干的？”</br>郭彬敲敲桌子︰“這個得保密！”</br>“好，那我不問了……但意義在哪？”</br>李定安點了一下頭︰“造假！”</br>“啥？”</br>專家還以為自己听錯了。</br>“造仿古瓷，”李定安又解釋了一下，“也就是用來造假古董！”</br>“有什麼作用？”</br>作用大了去了。</br>“各位老師都知道，PbTiO3，也就是鈦酸鉛的主要用途是高頻濾波器振子，所以瓷器中如果含鈦酸鉛，就能影響換能類和熱釋光類的所有檢測儀器……</br>說簡單點︰只要造假者願意，想讓熱釋光儀器斷代到什麼時候，就能斷代到什麼時候，舊石器時期都沒問題……”</br>“舊石器時期哪來的瓷器？”</br>專家們一陣轟笑，李定安笑了一下，繼續講︰</br>“我們再看第二種，也就鋯鈦酸鉛，這是壓電陶瓷，主要作用是影響光譜類儀器。比如各種類型的光譜分析儀、元素分析儀……</br>同樣的道理，造假者想斷代到那一年，就能斷代到哪一年……無非就是瓷器中的鋯鈦酸鉛含量多少的問題……”</br>“第三種是鋯鈦酸鉛鑭，這是電光陶瓷，最大作用是改變陶瓷的孔隙率、晶相、透明度……應用到古董之中，則用來影響所有的孔隙類、密度類、結構類儀器……</br>還是那句話，只要仿造者願意，他想要什麼數據，儀器就能檢測出什麼數據……”</br>“但還有稀土類元素的檢測儀器，他怎麼影響？”</br>李定安笑了笑︰“佟教授，你說的這些儀器，只存在于高科技研究領域和軍工研究領域，古玩和文物監定領域，真心用不到……”</br>別說用了，也別說見，听都沒听過。</br>去京城所有的古玩鑒定機構，你要告訴他這些儀器的名字，保準所有的專家沒一個不懵逼。</br>所以，壓根不會有人想到用這種儀器去鑒定古玩。</br>也更不會有人想到，有人會拿高精尖的軍工科技，用來造假古董。</br>就憑這一點，李定安就想給林子良豎個大拇指。</br>“但不對啊？”</br>又有一位專家舉起了手︰“造假的人，是怎麼知道真古董的各項數據的？”</br>嘖，沒看出來，這位還真懂？</br>確實得知道真品的真實數據，不然其它都好說，但像密度、結構類據肯定對不上。</br>林子良也確實知道︰他在故宮整整待了八年，哪種古董的指紋數據庫他沒用過？</br>復制一份，真心不難……</br>但李定安不能說，因為全國瓷器類的數據庫就兩家有，故宮和國博，這位下去後只要稍微打問一下，就能猜到這事兒是誰干的。</br>他張口就編︰“像密度類的數據，他應該是蒙的︰因為這是遼三彩羅漢像，舉世就九樽，分散在十個國家，無一不當做重寶，不可能有人拿出樣本建數據庫……”</br>“原來是這樣？”這位專家嘆口氣，“真是人才！”</br>可不就是人才？</br>只是一個鈦酸鉛，卻被林子良玩出了花︰什麼都不加，就能騙過熱釋光。</br>加點鋯，造成鋯鈦酸鉛，就能騙過光譜儀，再加點鑭，造成鋯鈦酸鉛鑭，就能騙過孔隙儀、脫玻儀。</br>而換能熱釋光類、光譜元素類、孔隙密度脫玻類，這三類幾乎囊括了所有的古玩類鑒定儀器，更有甚者，他還知道全世界全先進，最全面的瓷器類數據庫。</br>換種說法，只要林子良原意，沒有哪種古玩鑒定儀器是他騙不過去的。</br>也一點都不夸張，林子良在瓷器造假領域，真的已經無敵。</br>所以李定安就覺得，他當初被人冒那麼大的風險弄出去，一點都不冤枉……</br>正幸災樂禍，“砰”，上 的一位老專家拍了一下桌子︰“這樣的人才造假瓷器，這不浪費人才嗎？”</br>“誰說不是？”</br>郭彬應了一句，朝李定安眨了眨眼楮︰說你呢！</br>和我有毛關系？</br>李定安裝沒看見……(本章完)</br>（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