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王者無安寧。
——莎士比亞《亨利八世》
當腦袋沒入骯髒的泥水之中,當耳朵沾上路邊的稻草,當心髒中沸騰的血液順著傷口流淌,當這樣的時刻來臨時,你會想起什麼?
是恐懼,是躁郁,是傷心即將與親朋好友離別,還是想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
不是,都不是。
亞瑟只是感到異乎尋常的寧靜。
他很寧靜,寧靜到他可以分辨出傳入耳朵里的每一道聲音。
那是雨水的滴答、是馬蹄的落地、是文明杖落在腦殼上的敲擊、是湯姆和托尼他們聲嘶力竭的咆哮,就像是鐵路上火車頭的轟鳴。
他很寧靜,寧靜到他可以看到或是想起許多事情。他看到了這個夜晚于倫敦各地爆發的所有二十一處暴動事件,看到了暴動發生之前的許多事情。
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比暴動前最初騷亂更奇特的呢?
切的一切,在同一時刻,全面爆發。
這是可以預見到的嗎?
是的。
這是準備好的?
不是。
這是從什麼地方發起的?
街心。
從什麼地落下來的?
雲端。
在這里發生的暴動具有著陰謀的性質,而在那一處卻又是臨時發動的。
第個發現這點的可以抓住群眾的共同趨勢,並牽著他們跟他一起走。
開始時們心中充滿了驚恐,同時也攙雜著種駭人的得意勁頭。
最初,喧囂鼓噪,店鋪關閉,陳列的商品被暴動的人群上下其手,然後缺失。
接著,是零散的槍聲,行人奔竄,街上傳來槍托沖擊大車門的聲。
人們听到些女僕在大門後的院子里笑著說︰“這下可熱鬧了。”
在科文特花園市場,二十來個留著胡須和發的年進間咖啡館,旋即又走了出來,舉著一面橫條三旗,帽子上也掛上了三色帽徽。他們的三�領頭都帶著武器,個有指揮刀,個背著步槍,剩下那個則拿著長矛。
在陶爾哈姆萊茨的小巷,有個衣裝相當整潔的資產階級,腆著肚子,懷里揣著塊金表,他的聲音听起來洪亮,頭發稀少不多,黑胡須就像是海豹般硬邦邦地向左右分開,他從兜里摸出了一卷什麼東西,看起來像是鈔票,他的身邊還堆著成箱的子彈和火藥,僕人們正公開地把這些資金和槍彈分發給過路的青年人。
在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上,打著赤膊的鐵匠舉著一面黑色的旗幟在街上走,斜陽的余暉灑在他們的旗幟上,照亮他們寫在旗幟上的口號︰“不給我們自由,那我們就選擇死亡。”
攝政街上的一家古玩鋪被人群沖破,拿走了擺在桌上的幾把土耳其彎刀和燧發火槍。而在透過店鋪明亮的玻璃,還可以看見一個被打死泥瓦匠的尸體正躺在那兒。
在泰晤士河的南岸和北岸,在聖詹姆士宮和白金漢宮,在議會大廈和衡平法院的門口,在市政廳和警署,周邊的鄉鎮市場和車站,無數氣喘吁吁的人,有工人,有學生,有小生意人,也有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的文盲,他們高舉著今天的《泰晤士報》,宣讀著他們的口號︰“我們要議會改革通過。”
所有人都在這麼喊,即便其中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議會改革的內容是什麼。他們搞不明白,也不需要要懂,但是他們希望改革通過。
他們砸破路燈,解下駕車的馬匹,挖起鋪路的石塊,撬下房屋的門板,拔樹,搜地窖,滾酒桶,堆砌石塊、石子、家具和木板作為路障,阻擋前去鎮壓他們的軍隊和甦格蘭場警官。
“亞瑟,亞瑟!”
亞瑟轉過頭,他看見紅了眼湯姆和托尼推開混亂的人潮,像是兩頭失控的野獸一般向他撲來。
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斗爭之中,幾乎人人都掛了彩,他們倆自然也不例外。只不過,幸運的是,他們的傷口比亞瑟要淺。
淤青的臉,被棍子砸的腫脹的手背,眼角擦傷處溢出的血。對于兩位甦格蘭場的巡警來說,這樣的小傷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因為他們知道,不論在小巷子里被暴徒們打的有多慘,只要能堅持到那位名叫‘亞瑟•黑斯廷斯’的新入職大學生警官趕來現場,他就一定會伸出他那雙讀書人的手,把他們從最幽暗無光的深淵中給拯救出來。
“亞瑟!”湯姆兩眼發紅,里面血絲密布,喘著粗氣大吼著,似乎是想要通過自己的聲音為亞瑟提氣︰“你躺著不要亂動,我們馬上就派人去找車,馬上就能帶你去看醫生。”
“別犯傻了,湯姆。”
亞瑟的臉貼在冰冷的石磚上,他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正在從他的胸口向下頜蔓延︰“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前進的路上總會有人倒下去。只不過這次運氣不好,倒下的恰好是我。”
托尼見到亞瑟制服上越來越擴散的血跡,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水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他跪倒在了亞瑟的身邊,咆哮道︰“你這個混蛋!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他媽的快死了!”
亞瑟想要偏過頭去看看托尼,但他甚至已經連扭頭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只能微笑著︰“我沒有死,我只是換了一種方法活著。向死而生,你知道它的意義嗎?當�睎邱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