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後我投敵了

第84章 動九州(十一)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夜雪書帷 本章︰第84章 動九州(十一)

    “今日是冬至。”

    時軼將三四個包裝普通的紙袋子放在了桌上。

    謝長亭原本在端詳若水的斷口處,  聞言道︰“冬至怎麼了?”

    凡人的二十四節氣在修真界並不太適用。一來不用看著老天的臉色吃飯,二來,比起節氣,天象機緣更加重要。

    “冬至要吃浮元子啊。”時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謝長亭︰“……?”

    這位當闢谷不知多少年了,  仍脫出不了五谷之間。他自是堅決不肯陪對方一起吃的︰“你吃吧,  我不吃。”

    時軼眨了眨眼。

    “可我想吃你做的。”

    “?”

    “長亭,  ”時軼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我是不是救過你的性命?”

    謝長亭不知他為何提起這個︰“是。”

    “還是兩次?”

    “……怎麼?”

    “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時軼大言不慚道,  “我就不求你以身相許了,  你替我包幾個浮元子唄。”

    “……”謝長亭深吸一口氣,“我記得你也救過蕭宗主性命。怎麼不見你叫他以身相許?”

    時軼︰“…………”

    時軼︰“不了吧。”

    謝長亭最後還是拗不過他,  畢竟他只要一時不答應,  對方就會托著腮坐在自己身旁,眼巴巴地看著他,只得認命地將那三四個紙袋子拆開。

    里面赫然是香噴噴的面團與芝麻餡料。

    時軼在一旁沒事人似的補充道︰“想吃你包的。”

    謝長亭︰“……這是你買的?”

    “是啊,從市集上買來的。”

    雖說如今妖魔橫行,但人畢竟要過日子。冬至來了,市集仍是熱鬧非凡。

    謝長亭無言地注視著軟綿綿的面團,  半晌,  伸出手來,戳了一下。

    “你從哪里來的錢?”

    時軼略略思忖︰“反正不是搶來的。”

    對上謝長亭懷疑的眼神,  只好說︰“從知院的府庫中拿來的唄。”

    “?”

    “你知道麼,他們凡人不論做什麼,  都講究一個孝字。百善孝為先,  我這麼做,  也算是替他們盡了一片孝心。”時軼說得頭頭是道。

    當然,  那個被孝敬的人很明顯是他自己。

    謝長亭徹底無言以對。

    時軼一面說,一面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個小鼎來。看來這就是他今日打算來煮浮元子的器皿。

    謝長亭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個藥鼎。

    鼎身上還刻著懸濟宗的字樣。

    想來,多半也是懸濟宗主馮文聖“孝敬”他的。

    “……”

    此人今日到底是抽什麼風了。

    半個時辰之後。

    時軼對著鍋中已經徹底煮開成芝麻糊湯和面坨的浮元子產生了沉思。

    他忍笑忍得很艱辛︰“謝長亭。”

    謝長亭抱著劍,面無表情地立在窗子旁︰“…………是你自己要吃的。”

    “你這般努力修行,該不會是為了從今往後都不必做飯吧?”

    “……”

    “怎麼辦啊,長亭。”時軼撐著頭,坐在桌旁,以一種分外擔憂的眼神望著他,“這樣的話,你日後只能找一個非常會做飯的人結為道侶了,讓他天天做飯給你吃。”

    謝長亭頭痛。

    他已經不想去解釋自己已經闢谷多年這件事了。

    “可是,你知道麼,這天下就有這般巧的一件事。”

    謝長亭努力不去看他。

    他已經可以猜到對方的下一句話是什麼了。

    果不其然。

    時軼以一種似乎想要極力壓制住炫耀、但最後不太成功的口吻道︰“你眼前就坐了這樣的一個人。”

    謝長亭的動作只停頓了片刻,就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窗子,一躍而下,驚了樓下正忙活的店小二一大跳。

    身後隱約傳來了一點笑聲。

    “……”

    當真是一日也受不了了。

    冬至這天,仙盟上下格外的不太平。

    事實上,整個修真界都震動不已。不過仙盟並不太在乎其他門派的事。

    因為他們的盟主不見了。

    司徒若領著一眾弟子,躲在樹後面偷听他們盟主的舅舅和前任盟主的談話。

    一群小崽子躲得很蹩腳,有兩個連頭都露在外面。

    但謝誅寰已經無暇他顧︰“……他就這麼把意識不清的懷嘉帶走了。他娘的,這個死混球,仗著自己修為高,老子追不上他——我說蕭宗主,你給點反應啊?你不急麼?你平日里不是很擔心懷嘉嗎?”

    他對面的蕭如珩臉色倒沉不沉的。

    與其說是驚恐或是憂慮,倒不如說是一種“這一日到底還是來了”的神情。

    思忖良久,他開口道︰“我大概知道他們二人眼下在哪里。”

    “你知道?”謝誅寰一下瞪大了眼楮,“那你不早說?”

    蕭如珩沒有接話。

    謝誅寰氣沖沖地轉身走了兩步,一回頭,對方還停在原地不動︰“不是,蕭宗主,你還愣著干什麼?快走啊!”

    “抱歉,神醫。”蕭如珩沉聲道,“恕蕭某不能帶你一同前去。”

    謝誅寰一下就炸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圍著蕭如珩,來來回回走著︰“蕭宗主,我記得你和那個混球從前就認識了吧。你是怕他還是怎的,啊?是,他這個人是古怪得不行,連從哪鑽出來的都不知道,被九重雷劫劈了都還陰魂不散的——鬼知道他現在是人是鬼還是魔呢!”

    謝誅寰停下腳步,喘了口氣。

    他繼續道︰“他是修為比我高,你要說我見了他,心里沒有一點害怕,那也是假的。可懷嘉是我唯一在世的親人了啊,蕭宗主!我就只剩他這一個了!你懂麼?你根本不懂!!”

    喪親之慟,徹及肺腑。

    但蕭如珩只是閉了閉眼。

    他的聲音很輕︰“神醫,恕蕭某不能。”

    謝誅寰愕然地看著他。

    不是說流雲宗主蕭如珩素來行俠仗義嗎,這會怎麼突然就蔫巴了?

    許久,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氣得轉身大踏步走了,把樹後的那群小崽子也嚇得作鳥獸散、落荒而逃。

    冬至的這一天,修真界中各大宗主都接到了一封奇怪的請柬。

    請柬以見微真人的名義,請他們三日後相聚論劍。

    信尾還有真人親印,真偽倒不用懷疑,但有兩件事顯得奇怪又刻意。

    其一,是相聚地點,乃是見微真人當年渡劫之處,為一處早已傾塌的地宮。怎麼看,也不是個適合論劍的地方。

    其二,請柬最末尾處寫道︰此事須保密。

    論劍一事,又有什麼值得保密的?

    可見微真人的親印擺在那里,對方又是修真界中說一不二的第一人,各位宗主無論如何,也不敢拂了對方的這個面子。

    蕭如珩自然也收到了這樣的一封請柬。

    但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同時還收到了另一封信。

    兩封信是一同送來的。信上是時軼的字跡,寫了京中一間客棧的位置。

    因而,寄請柬的人究竟是誰,于他而言昭然若揭。

    “所以這些請柬,都是你寄出去的?”

    月色下,客棧外。

    面對著蕭如珩的質問,時軼搖搖晃晃地坐在闌干上,並沒有急著回答對方的問題。

    蕭如珩來得很匆忙,早先那副在謝誅寰面前鎮定的模樣已經全然不見了︰“長亭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時軼這才悠悠道︰“睡下了。”

    “睡……下……?”蕭如珩愣了,琢磨著這兩個字的意味。

    要知道,修為如他們者,早就不再像凡人那般,需要以睡眠來緩解脆弱身軀的疲憊。這種狀態于他們而言,是有些古怪的。

    他幾乎是向對方怒目而視︰“你對他做什麼了?!”

    “蕭宗主,”時軼學著謝長亭的口吻叫他,“倒也不必將我想的這般不堪——長亭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累?”

    “如若真說有什麼事,卻也與我毫無關系。”

    時軼淡淡地說,仰頭看著傾灑而下的月光︰“他年之因,今日之果。蕭如珩,當初你警告他遠離我的時候,又何曾想過,其實他最該遠離的人反倒是你呢?”

    他目光微微一轉,睨著對方,以一種毫不在乎又殘酷無比的語氣道︰“你這麼在乎他,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欠他一條命麼?”

    蕭如珩的臉色驟然變了,變得煞白無比。

    時軼但笑不語。

    他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來,丟在蕭如珩手中。

    蕭如珩定楮一看,很明顯地被嚇了一跳︰“這……這不是見微真人的……”

    “擲火流鈴。”時軼道,“很熟悉吧,他當年也用這東西抓過你。”

    蕭如珩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說話。

    手觸到鈴鐺的一瞬間,畫面在他眼前閃回。謝珠玉那張被火毀去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瞬間,他的神情變得無比痛苦,踉蹌幾步,後背撞在石柱上,渾身脫了力般,慢慢地、慢慢地跪坐在地。

    “這麼多年了,你是當真不知她的孩子還活在世上,還是裝作不知、只是當他死在那場大火中呢?見到長亭第一面,你不覺得他們長得很像麼?”

    時軼向他走來,彎腰,撿起從他的手中無力落下的鈴鐺。

    “論逃避,蕭宗主,在這件事上你還沒有資格說別人。說起來,你還不如長亭的那個假舅舅呢——人家雖是凡人出身,資質不算上等,卻向來敢愛敢恨,前幾日,還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呢。”

    他的話音微妙地一頓。

    “——你該不會當真以為,你姐姐是濫殺人族,才最終伏誅于劍下的吧。”

    “蕭宗主,我該叫你蕭宗主麼?”時軼在他對面蹲下,語氣含笑,“還是應當叫你誅珩少主呢?”

    蕭如珩跪倒在地,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雙手發抖。

    珠玉赤紅色的眼楮在記憶中凝視著他。

    百年前,青丘。青丘之主將最小的孩子召來身前。

    “什麼意思?要取我的妖骨?!”

    年僅十六的誅珩大驚失色。

    青丘之主語氣沉頓︰“誅珩。”

    “我不要!我不要!!”誅珩大叫起來,“取了妖骨,你們還讓我怎麼當狐狸了!!我不要!”

    他拖著尾巴,從父親的洞口里鑽出來,化了原身,順著嶙峋的山石躍下,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青丘之主揉了揉眉心。

    “父親,還是我來吧。”

    他身後的紅發少女低聲道。

    “不行!”青丘之主厲聲說,“你取了自己妖骨,未來誰還能鎮住青丘?那混小子,小小年紀,不務正業,日日流連煙花之地,縱情聲色,哪里還有半點少主的模樣?!能用他的骨頭修補五行,是他的福分!這沒出息的東西,這輩子也就這點用了!”

    ……

    听聞那修真界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玄鑒真人要來取自己妖骨了,誅珩收拾收拾,連夜逃出了青丘。

    他在凡間尋了一個去處,收斂自己的妖氣,慌里慌張地就這麼躲起來了。

    听說那個玄鑒真人,從前還砍過一條姐姐的尾巴。

    姐姐好歹也有五條尾巴。

    可要是見了自己,不得把他所有尾巴全砍了?他可一共只有兩條尾巴啊!

    若是再抽了妖骨,那可真就一條都不剩了!

    可如果被人找到了怎麼辦?

    誅珩心中一片亂麻。他不敢面對現實,只好安慰自己說,如果這根妖骨真有那麼要緊,實在不行,等他們再找來就是了。

    ……

    可等到最後,等來的卻只有那一場浩蕩天劫。

    誅珩最後回到青丘的時候,青丘已經成了一片死地。

    他渾身顫抖,看昔日一草一木盡數枯萎,山石傾塌,靈氣枯竭。

    父親的尸首就躺在床上。

    那張白發蒼蒼的眼楮似有不甘,空洞地瞪視著上方。

    誅珩跪在他的腳邊,抓住他的手,摸到那些歲月流下的皺褶痕跡,淚流滿面。

    ……

    離開青丘後,誅珩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蕭如珩。他在路邊遇到了一個將死之人,對方名叫蕭如珩,是凡間一個名為流雲宗的宗門中的外門弟子。

    他眼睜睜看著這個人為了保護同門兄弟,被一頭法力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怪妖吞入腹中。

    誅珩殺了怪妖,從它的腹中剖出了那人的尸首。

    他尋了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埋葬了這位忠義的修士。

    而後,變換成了對方的模樣,拿上了對方的令牌,回到了流雲宗中。

    “蕭如珩”的生活並沒有發生變化。他的師兄弟驚嘆于他從怪妖口中死里逃生,他也只是笑笑。流雲宗中那個行俠仗義的小修士仍舊活著,從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一路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修士。

    蕭如珩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外,人們提起他,總說他是這修真界中最為行俠仗義之人。

    這樣的話听多了,蕭如珩也幾乎忘了,那樣一段他從來不願提起的過往。

    青丘里的人都死了,父親死了,兄弟死了。

    至于替他抽了妖骨,如今下落不明的姐姐,興許也是死了吧。

    沒有人再記得從前發生過什麼。

    蕭如珩抽掉自己的妖骨,做了一個平凡的修士。他不能再忍受它在自己的身體中存在一天。

    那早就不是一段妖骨了,而是是一把鈍刀,一枚銳刺,經年累月地折磨他的每一寸皮肉。

    他小心地收斂自己的天分,刻苦修行。大妖的壽命很長,比人族要長許多,每一日,他都依照著凡人蕭如珩的年紀,修改自己的面容,不露一絲端倪。

    ……

    脫掉妖骨後,蕭如珩只曾經一次被人發現過身份。

    擲火流鈴——他平生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竟然有這般詭異的東西,遇妖必響。

    哪怕對方已經沒了妖骨,也能被其尋到蹤跡。

    那時,蕭如珩已是流雲宗中的長老。這個他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身份,決不能就這麼付諸一炬。

    蕭如珩再度變換了自己的容貌。他們狐狸想要改換自己的容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畢竟從前,他們就靠著這等幻術騙人。

    未曾想,他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

    一路逃至龍虎山,蕭如珩被一劍釘住,狼狽倒地。

    到這時,他才知道,追殺他的人乃是上善門的長老之一,見微真人趙著。

    蕭如珩伏在地上,艱難地喘息。如今他要死了,卻不願意以“蕭如珩”的這個身份死去。

    “蕭如珩”是干淨的,“誅珩”是骯髒的。他的手上沾著父親和姐姐的血。

    那把冷冰冰的玉劍向他劈來,蕭如珩閉上了眼楮。

    再度睜開時,上善門中兩人已經沒了蹤跡。

    蕭如珩抬起頭來。站在他面前的是個陌生的青年人,穿一身招搖的紅衣,手里抱著一把劍。

    “起來吧。”那人對他說,像是怕他沒弄清楚眼前的情況一般,又提醒道,“我救了你。”

    蕭如珩剛想說“多謝”。

    那人卻又道︰“誅珩少主。”

    蕭如珩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結成冰。

    那人似乎是看見了他神情的變化,不由得大笑起來︰“你放心,我對你從前做過什麼沒興趣,也懶得去揭穿你的身份!想來你這些年,兢兢業業假扮一個修士,也不怎麼容易。”

    蕭如珩牙都快要咬碎。他低聲道︰“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這位……俠士,你想要什麼?”

    “俠士?時某可擔待不起。”那人譏誚地說,“先說好,我救你自有我的目的,不是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別再給我戴高帽了。”

    ……

    不知過了多久,蕭如珩慢慢從臂彎之間抬起頭來。

    時軼已經從他的面前站了起來,正悠哉悠哉地扯一棵枯樹上的葉子,在等他回過神來。

    蕭如珩合眼。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他嘶啞地說,“……我會給你的。”

    時軼卻說︰“這可不是你給我。是你欠謝長亭的。”

    蕭如珩無力地說︰“你寄那些請柬,到底是想做什麼?那些都是你偽造的吧,你從哪兒找來的見微真人親印?”

    “不是我偽造的。”時軼說,“是趙識君。”

    蕭如珩︰“趙識君?”

    時軼露出一個玩味的神情來︰“不過,那些請柬是不是他偽造的,倒也說不好。”

    他終于將那一片葉子扯得粉碎︰“我走了。蕭如珩,你好自為之。”

    時軼走出幾步,便要回到客棧之中,卻忽然被身後的人叫住了。

    蕭如珩終于找回了一點力氣。他勉強站了起來︰“那個鈴鐺,是趙識君給你們的。”

    時軼︰“謝神醫告訴你的?你怎麼不帶他一起來呢。”

    蕭如珩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咬著牙說︰“但是是你——是你在上面附著了一段回溯記憶的法術,使得觸踫鈴鐺的人能夠回想起與它有關的一切。”

    “——你就非要在這種時候,令長亭這般懷疑起自我麼?”

    時軼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一下。

    他不置可否,頭也沒回,遛著身後那幾道若有若無的劍影,慢慢地走回到客棧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這一章補昨天的更新,今天的另說

    感謝支持,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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