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璋比宋招娣想的還要狠心，根本就不听她多說，掙開她的手就轉身回家。
大門外，宋招娣和李家寶哭得撕心裂肺，花壇後面，白湘和思雲也忍不住流淚。
白湘哭是因為物傷其類，上輩子她跟宋招娣經歷了一樣的事，找到李如璋的時候，她也是千歡萬喜的湊了上去，沒想到李如璋卻派人拿棍子，攆她們走。
那種感覺就像是尊嚴被碾碎了，又被狠狠的踩進泥里。
這輩子白湘不想讓思雲也經歷這種羞辱的事情，早早的就把思雲拉到後面躲著去了，還告訴思雲，她們就是來湊熱鬧的，原本就不打算回李家……
思雲只是蹲在花壇後面看著，自尊心倒是沒有受挫，但看到李如璋的真面目之後，還是忍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失望的說道“爹他怎麼…是這樣的人啊？”
如果只是偏心兒子，思雲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老太太也是這樣，她早就習慣。
可李如璋連親兒子都不認，思雲就忍不住心底發涼，緊緊的依偎著白湘，小心翼翼的問道“不是都說虎毒不食子嗎？”
“別說什麼虎毒不食子了，李如璋就是個六親不認的。”白湘對這個事實倒是很坦然，干脆的拿袖子把臉上的淚擦干淨，伸手把思雲從地上拉起來，“走吧，看清了李如璋是什麼人，我們也該回了。”
宋招娣這個時候還沒緩過來，依舊趴在地上，抱著李家寶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白湘看不過眼，催促道“別哭了，再哭下去，李如璋該叫人出來攆我們了，趕緊走吧。”
宋招娣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喃喃自語的催眠道“如璋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怎麼就不是這樣的人了。得罪不起太太的娘家，自然就不敢讓你們在太太面前礙眼。軟骨頭一個，有本事當初就別納姨太太啊……”白湘不耐煩的撕破了李如璋的面皮。
擱以前，白湘還會怨自己娘家不給力，可現在她也有思雲了，以後她就是思雲的娘家，不說家財萬貫，至少嫁妝她得給思雲準備好，不能讓以後的婆家看不起。
她後面要忙的事情多著呢，沒時間在這大門口磨蹭。
看宋招娣坐在地上沒動，白湘說道“你不走我可走了啊。既然我們現在都不算李家的人了，那咱們也沒什麼關系了，就分開各自去討生活吧……”
她跟宋招娣唯一的聯系，不過就是李家的姨太太，說斷就能斷。
來到了城里，回到了有秩序的地方，她也不需要和宋招娣互相依靠，白湘離開得很干脆。
雖然知道宋招娣肯定不會听，但白湘走之前，還是誠心建議道“李如璋都把你給趕出來了，你現在連李家的妾都算不上。李家寶又不是你親兒子的，你其實沒必要管的，讓他自己去求李如璋收留算了……”
李家寶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白湘，根本就沒想到這茬，反應過來之後，他立馬向宋招娣威脅道“你答應過奶奶的，你要是敢丟下我……”
“不會，不會，二媽肯定不會丟下你。”宋招娣緊緊的抱住家寶，就像抱住了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
又看到這樣一幅場景，白湘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嫌棄道“沒救了，算了不管你了，我走了。”
看到白湘轉身，宋招娣倒是回過神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追問道“阿湘你去哪兒？”
白湘有些不耐煩的回道“去租個房子，找個工作唄，不然我還能干嘛，坐在李家門口等死啊？”
“那你等等我，我先把老家的房契地契交給如璋之後，我再跟你一起走。”宋招娣堅強的說道。
“我才不等你呢。”白湘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人是不是傻？不說抓緊時間把這些東西兌現就算了，你還要拿去交給李如璋？他用得著你去獻殷勤嗎？只要回老家疏通一下關系，新的契書很快就能辦下來了。你何必想不開，非要去討嫌……”
宋招娣義正嚴詞“這是李家的東西，我不能貪。”
白湘指了指李家寶，“這不是老太太留給家寶的嗎？”
“二媽！那都是奶奶留給我的東西！”李家寶也適時的哭訴，試圖換回宋招娣的理智。
但所有人說話都不管用，宋招娣依舊堅持道“家寶听話。這是李家祖輩積累下來的產業，是李家的東西，不是你的。等我們把這些地契交給你爹，他肯定也能明白我們的心意……”
就算被趕了一次，但宋招娣對自家男人依舊抱有幻想。
思雲也有些猶豫，牽著白湘的手，問道“媽，我們還要再看看嗎？”
“你要想看的話就看吧。”白湘說道。再看一次差不多就該對李如璋徹底死心了。
可惜，這次的結果依舊令思雲心寒，宋招娣前去敲門，對方不開門就算了，還安排人出來揍了宋招娣和家寶一頓。
李家寶被打的同時，花園里還跑出來一個穿著精致洋裝的小女孩，指著外面的情況，歪著頭好奇的詢問旁邊的女佣，然後這個小女孩很快就被女佣抱進了屋子里。
門內和門外，仿佛像是兩個世界，但思雲難免發出疑惑“媽，你說爹是真心疼愛上海這邊的兒女嗎？還是說顧忌著太太厲害？”
見證過未來李如璋落魄的樣子，白湘篤定的說道“李如璋是個勢利的人，哪怕是對孩子也一樣。”
知道了李如璋的真面目，思雲雖然失望，但她的親娘還在身邊，並且對她的愛意不比別人家的少，想到這個，思雲滿足的說道“媽，我們走吧。以後我就當親爹死了好了。”
“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以後也準備對外說我是寡婦，男人在逃荒路上就病死了，咱們母女先對好口供，以後對外都這麼說。”
白湘有些悵然的說道“看完這一出，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走吧，咱們也要去買些東西了，從老家帶來的那些玩意兒，全都又髒又臭，怕是都不能用了。”
逃難的時候能活著就行，根本就講究不起來，現在緩過來了，白湘也想讓自己和女兒干淨體面一點。
白湘她們離開的時候，思雲正好就看到宋招娣正哭著蹲在地上撿錢。
剛剛李如璋扔錢的姿勢是侮辱人，但缺錢的宋招娣，根本就沒有底氣不要。
“二媽沒弄到錢，思月姐姐怎麼辦？”思雲有些擔心的問道。
“能怎麼辦？青樓妓館里，被父母兄長賣掉的女孩兒多得是。偏偏思月也是個沒主見的，她媽要賣她，她居然就專門認了……”
“我當初進李家的事，全是你兩個舅舅張羅的，就為了得李家的好處，還有私吞爹娘給我留下的嫁妝。要不是老太太承諾，生了兒子就能做正室，我肯定半途就跑了。後面懷孕的時候，我也騙了你倆舅舅，把我的嫁妝要回來了。可你看你大姐姐，慫得屁都不敢放一個！”
白湘對李思月的態度，那是既可憐，又嫌棄，她自己都立不起來，其他人還能怎麼辦。
對宋招娣這樣的始作俑者，白湘就更討厭了。可這上海那麼大，人那麼多，她和思雲除了宋招娣兩人，還真是舉目無親。一起從老家過來的宋招娣，雖然相處起來惹人嫌，但她已經是白湘她們最熟悉和親近的人了。
拿自己和李思月做例子，教育了女兒一番要會自己拿主意之後，白湘又趕緊補救道“媽可跟那些混蛋不一樣，對你可是真心的好，你以後可別跟我唱反調氣我啊。”
“我知道，媽你對我最好了。”
尤其是有李如璋這個親爹做對比，再有個宋招娣在旁邊襯托，思雲心里哪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她甚至都覺得自己是上輩子燒高香，才得了個疼愛她的母親。
見過宋招娣和李如璋的所作所為，思雲再也沒有父母疼孩子是天經地義的想法。
白湘牽著思雲的手大步往前走，宋招娣撿完錢之後，就在後面追，“阿湘，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
“你跟著我們干嘛，咱們以後各過各的，你也趕緊去找個地方落腳吧。”
“思雲還小，你一個人養活思雲也不容易。要不你還是跟我一起吧，有事我們也能互相幫把手。”宋招娣真誠的說道。
相處了這麼久，白湘也了解宋招娣的為人，是個眼里有活的，有事她真會上，但白湘卻嘆了口氣，問道“如果家里只有一塊糖，你是給家寶吃，還是給我家思雲吃。”
“家寶是兒子啊，這點小事，思雲這個姐姐為什麼要跟家寶爭？”宋招娣無奈的說道“大不了我們多努力一點，買兩塊糖回家。”
“哪怕是有兩塊糖，你都會給家寶，我家思雲一塊都得不到。”
“要跟你們住一起，我家思雲指定會受委屈。”白湘搖了搖頭，嫌棄道“你樂意幫別人養兒子，我可不樂意。”
“阿湘，你現在做事怎麼越來越計較……”宋招娣委屈的頓在原處。
“我要是不計較，思雲都要被你反手給賣了。你要是還養著這個惹禍精，不趕緊掙錢贖人，怕是再過一陣，思月就該在樓里接客了。”
三兩句把宋招娣給惹哭，白湘趕緊帶著思雲離開。
上午她們就已經趕著時間把房子租好了，現在她們就只需要買一些零碎的東西，一床涼席、一張薄被，再買兩匹布和針頭線腦做衣服，米面再買兩斤……
忙忙碌碌的收拾到傍晚，白湘才把自己和女兒收拾婦得干淨妥帖，然後坐在院子的排水溝邊上，慢悠悠的洗衣服。
胖嬸帶著孫子沒事干，無聊的坐在樹蔭下，搖著扇子陪白湘聊天。
“你們老家是遭了旱災還是蟲災啊？之前有學生搞活動，組織大家募捐，我也沒听仔細，到底是遭了啥災。”
白湘“水災，被洪水給淹了。”
“喲！真是不容易。”胖嬸追問道“那你們以後還回老家不？”
“不回了，以後就在上海討生活。我家男人死在了逃荒路上，就我們母女倆，回老家肯定會受欺負。”白湘神色自然的就安排了李如璋的死亡，倒是思雲听到這話，表情還有些小尷尬。
胖嬸也沒看出什麼不對，接著那話編排道“老家那些老頭老太太們，最愛干的就是欺負孤兒寡母，你生的又是個女兒……留在上海這事你做得對，不論是去工廠里干活，還是自己做點小生意，日子都比老家好過……”
這個時候，越鄉下的地方，宗族勢力越大，軍閥的稅收名目越多，土匪越猖狂……只有在上海，白湘才覺得自己和思雲還有路可走。
跟胖嬸簡單的聊了幾句，白湘就把院子里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
胖嬸是房東，他們自家人就住在正房，其余的房間都被她分開租了出去。
在白湘她們隔壁的那間廂房，住的是對異姓姐妹，听胖嬸提供的八卦，這倆姐妹好像是從老家結伴逃婚跑出來的，現在在裁縫鋪當學徒。
對面的兩間房，一間住的是個兩口子，男人在造船廠工作，女人在火柴廠，家里還有兩個兒子，都在外面讀書，跟胖嬸的大孫子是一個學校的同學。另外一間住的是個詩人，白天經常和朋友出去結伴游玩。
“說起來啊，你這房間的前一任租客，還是個作家呢，跟那個詩人是一起來的朋友。後面不知道是因為他倆吵架了，還是那個作家發達了，前兩天忽然就找我說退租的事了。”
人力車夫一個月也才掙10元左右，7元的房租在本地不算低，所以胖嬸家的租客都不算太窮。
對別人家的愛恨糾葛，白湘並不是那麼關心，只打听道“你孫子她們在哪個學校讀書？學校里收不收女學生。”
“喲~你要送你家女兒去學校啊？那群英女校合適，都辦了二十來年了，口碑好得很，听說里面要教國文、英文、體操、繪畫……教得可多了，位置就在法租界內，我孫子那學校的隔壁。”
“那學費是多少，胖嬸你知道嗎？”上輩子白湘她們連維持生活都成問題，根本就沒去打听過學校的事。
“一年是六元還是七元來著，跟我大孫子的學費應該差不多，你明天空了，去招生處仔細的打听一下就行。”胖嬸沒有孫女，對女校的事，也沒認真了解過。
白湘一直都想送女兒去讀書的，這次她手里有了錢，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思雲去了群英女校。
辦公室里的老師細心又溫柔，挨個給白湘講了一遍女校的規矩。
“學校里都是女孩子，為了安全考慮，除了男教師，外面的男子是不許入內的。小學的孩子，都必須安排在學校住宿，晚上宿舍會點名，早上課堂也會點名，大門不能隨意進出。像您女兒這個年紀的話，禮拜天請假出校，必須得你親自來接……不過您放心，學校的住宿費是免了的，學校的食堂也不錯，每桌菜都有兩葷三素……”
從老師的解說中，白湘也知道，這學校是個用心的好學校。
雖然學校強制學生住校，但這也是為了孩子們的安全考慮，哪怕群英女校位處法租界，但外面也不是那麼安定，這些女孩要是早晚上學沒人接送，出事的概率也比別人大。
但白湘都還沒下定決心呢，思雲就先打了退堂鼓，“媽~，我不想離開你。”
剛經歷了一場折磨人心的逃難旅程，思雲正是最沒安全感的時候，拉著白湘的袖子，可憐兮兮的說道“我一個人會害怕……”
看到思雲那副抵觸的態度，老師溫聲細語的解釋道“住校這事是沒辦法更改的，這也是為你們的安全著想。如果不適應的話，你母親也可以陪著你住進來，或者安排保姆照顧也是可以的。”
“學校里都是跟你同齡的女孩子，都是很好相處的，等大家都變成朋友，你在學校的日子就不會無聊了……”
老師口中描繪的學校生活很誘人，但思雲也知道，白湘是不可能跟她一起住在學校的，這樣的話，家里就坐吃山空了。
又向往學校，又害怕離開母親，思雲的臉都皺成了一團。
見慣了小朋友們這副戀家的模樣，老師理解的笑了笑，說道“反正要下個月1號才開學，也不著急的，你們回去先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吧。”
等送白湘她們離開的時候，這位老師還笑眯眯的對思雲說道“老師很喜歡你呢，希望開學的時候能和你見面哦。”
思雲被老師的話弄得臉一紅，雖然害羞，但還是有禮的和老師道別。
等走遠了，思雲才小聲的和白湘分享道“這個老師好漂亮，好有氣質，說話的聲音也好好听……”
白湘沒憋住笑，樂呵呵的捏了捏思雲的臉，取笑道“年紀不大，倒是知道欣賞美人了。想要變成那位老師一樣的人，你也要進學校讀書才行呢。”
看思雲沒有接話，白湘安撫道“不著急，咱們才剛來這地呢，等把環境熟悉了之後，你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順著早上離開的路回家，正走到隔壁街口，思雲的目光就被宋招娣給吸引住了，奇怪的問道“怎麼二媽又在哭，是不是被旁邊那個男人欺負了，我們要過去幫忙嗎？”
昨天宋招娣追著白湘講了一路的道理，最後看白湘不為所動，她也帶著家寶在隔壁那條街租了間屋子落腳。
大家都是從老家來的，無依無靠，宋招娣不自覺的就想離白湘近一點。宋招娣倒是想住得離李如璋更近，但那片洋房的租金，宋招娣根本就沒法負擔。
不想去沾惹宋招娣的事，白湘拉著思雲直接加快了步伐，“不用管你二媽，她都那麼大個人了，有事她自己能解決。”
“可二媽哭得很傷心……”思雲的語氣有些擔心。
明哲保身要教，但教孩子大方向還得是善良和做個好人，白湘沒辦法，只能往宋招娣那個方向多走兩步，試圖探究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等看清楚宋招娣身旁的那個男人，白湘直接松了口氣，替思雲解釋道“你見的次數少，不認識那人也正常。他是李管家的兒子，這次過來，不是替李如璋辦事，就是來向你二媽打听李管家的消息。”
“看你二媽哭成這個樣子，八成是李如璋那邊帶了什麼話過來。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這種事，也就你二媽這種傻女人才會上當，別管你二媽了，她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
思雲小小的一張臉皺成了一團，不太理解的問道“昨天爹都那樣做了。今天他要給多大的甜棗，才能把二媽哄好啊？”
白湘撇了撇嘴“這你倒不用好奇，你二媽肯定會主動跑過來跟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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