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氏盟元少院,通往廣場的小道。
格蕾•蘿絲伸手示意火旭駐足,神識探清周圍數里之內無人,才壓低聲音道︰“火旭,有一點我想不通,古藺•浩波出仕時僅為元烈,而其祖父、父親、叔父卻是元宰,禮藩院正卿這頂大帽為何偏偏落在古藺•浩波頭上?”
話一出口,格蕾•蘿絲自己先吃了一驚,身為官署強者,她也算見多了宮廷上的風雲詭譎,可到頭來,仍免不了請求一名民間少年給她解疑釋惑。
而在像頭腦簡單的普通巡察那樣發問時,她的高傲、矜持皆不知所蹤,此刻牢牢佔據整個心海的,竟是那分久久揮之不散的疑念。
“較之于芸芸眾生,睥睨天下者擁有更加宏大的視野。”火旭凝眸,思緒仿佛飄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詭秘之境,他語氣悠緲,語意隱晦︰
“在某些人眼中,赫赫宮廷不過是一泓淺水而已,僅容得下幾條小魚浮游,真正的大魚更適合潛伏于深淵之內,對淺水區發生的一切洞若觀火,而大魚的行蹤無比隱秘,完全不為同類所知。
無敵的大魚並不擔心自己會淪為獵物,卻長時間深潛,從不露頭,這不是為了避險,更不是圖個逍遙自在,而是終極捕獵行為中的主動取勢。
擋得住誘惑,耐得住寂寞,大魚隱于世外,苦心蓄勢十余年,可想而知,他所圖甚大,一旦發威,聲勢將是何等的銳不可當!
不攫取整個世界,怕是填不飽他的驚人胃口!”
望著侃侃而談的火旭,格蕾•蘿絲眼浮一抹淡淡的駭異,心底卻在狂震,她分不清楚,身邊少年到底是個寶藏男孩還是一位成長中的覆世魔王,下意識的喃喃道︰
“扳倒時軸,正所謂打狗欺主,你不怕惹惱那群令人生畏的大魚,在他們攫取整個世界之前,先將你列為開胃菜?”
“不怕。”想到火氏墨山秘庫之竊和火玨之死,火旭平靜的道︰“所有的罪惡都該被清算,某些時候,隱忍毫無意義,相反,當我奮起反擊時,更容易與許多顯赫人物形成情緒共振,給別人帶來巨大的想象空間。
過不了多久,閣下便會發現,大魚想要把我列為開胃菜,卻是真正意義上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沒那麼容易下手!”
格蕾•蘿絲頓感恍惚,身邊少年儼然是個歷盡滄桑的啟蒙師,而她自己,則像一位懵懵懂懂的元稚!
一個本可以傲視天下、卻故意隱藏實力的家族,是很難受皇權操控的,也不會被所謂的君恩感化,康靖大帝反常的將帝國大權集于古藺•浩波一身,定是源于太多的無奈。
想到這點,格蕾•蘿絲撇開基于身份的顧忌,不無感觸的道︰“帝、後怕是曾被迫與古藺•浩波一家達成了協議,在某些話題上不便公開表達不同意見,但這並不妨礙前者旁敲側擊,處處防範、拿捏後者。
正是看準了這一點,你才能利用所謂的北征真相,在雙方之間打入楔子,成功扳倒時軸。”
“才過了短短數日,蘿絲參事見解之獨到,竟到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火旭撫掌道︰“北征往事與元正大帝、裕惠皇後隕落真相息息相關,洞悉個中奧秘,便能擁有一片宏大的視野,看清天下大勢。
我能順勢扳倒時軸,閣下也可順勢而為,早日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
“我哪有遠大抱負?”格蕾•蘿絲訝異的道。
“當然有,譬如,等未來實力足夠強大的時候,閣下完全可以取代莫斯先生,成為帝國新一代國相。”火旭頗有深意的道。
“我••••••”格蕾•蘿絲語塞。
取代莫斯?他可是她此生唯一心儀的男子啊!
格蕾•蘿絲自然听出了這番話的弦外之音,或許在火旭眼中,盡管國相莫斯曾與火鋒交好,但火旭顯然不領情!
究竟是何原因促使這個仍在險境中抗爭的少年,如此看輕本該視為倚仗的堂堂國相?
現如今,她幾乎不會懷疑火旭每一句話的正確性,但這次不同,男神形象遭到損毀,她終究是個為情所困的女子,難以保持理性。
不過,被火旭一次次打臉,打怕了,本想憤怒斥責一番,她卻張不開口。
糾結許久,格蕾•蘿絲冷冷道︰“你自己回去!”旋即騰起藍色光團,朝宿舍樓飛去。
苦笑著搖搖頭,火旭起身飛縱,縱行數里,躍入前院,瞥見格蕾•蘿絲站在樓頂上倚欄沉思。
順著甬道,他徑直走入後院。
風 納室的密室大門依然緊閉,風凌照舊守在門口。
雲熙、山海、竹喧又聚在高台上,一邊吃燒烤,一邊閑聊。
見火旭入內,三人齊齊閉嘴,怔怔的起身。
從密室那邊收回目光,火旭快步登台,雲熙連忙迎上前,殷勤的將一把椅子遞至火旭身前,滿臉帶笑道︰
“火旭••••••不,火公子請坐,今日的燒烤味道不錯,多吃點!”
搔搔頭皮,火旭環顧三名教習,滿臉疑惑的道︰“首席教習這是怎麼啦,殷勤備至,這讓我如何吃得消?”
山海欲言又止,竹喧卻是嘴快,掃一眼雲熙,她不無揶揄意味的道︰“火旭,昨天你不是在紫陽廣場令時宮正身敗名裂了麼,事後皇後居然替你撐腰,下令禁錮時宮正。
一代宮正就這麼玩完了,消息傳來,雲教習嚇得不輕。自去年秋試以來,你的修煉一直原地踏步,這期間雲教習可沒少訓斥你,他擔心你記仇啊。
秋試那天時宮正對你口出惡言,結果沒過幾天就栽在你手上,至于雲教習嘛••••••他平時數落你時嘴上也沒個把門,所以非常害怕步時軸的後塵。”
雲熙老臉一紅,連忙申辯︰“時軸能和我比嗎?我是愛之深責之切!”轉對火旭笑道︰“我知道你沒往心里去,是吧,火••••••公子?”
嘁,無聊!
不屑的暗嗤一聲,火旭本想拿首席教習開涮,完把惡作劇,瞧瞧他早早謝頂的腦門,終究是于心不忍。
“想什麼呢?蘿絲參事才是扳倒時軸的最大推手!三位教習都是蘿絲參事從皇家武道府挑選來的,自然是她信得過的心腹,尤其是雲教習,身為首席教習,閣下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極重。
就算我不顧師徒情誼,有意為難雲教習,也得蘿絲參事點頭才行啊!”
火旭有點無恥的把風頭讓給什麼勁也沒使上的格蕾•蘿絲。
沒想到一句戲言,竟讓雲熙激動了好一陣子。小老頭瞧瞧樓頂上的凝思女郎,回味著“分量極重”四個字,不由得挺直微屈的脊背,手托下巴正色道︰
“咳咳,火旭,不是我嘮叨,一年來你的表現太讓我失望了。往後你的修煉成績若仍像蝸牛那般爬行,我身為首席教習,依然會拿重話砸你!”
火旭傻眼︰這都什麼人啊,變臉比翻書還快!
入座,取簽,挑起一塊烤肉塞進嘴里,火旭一邊咀嚼,一邊悠然打量莫名湖上淡淡的煙波。
雲熙的大腦被火旭那番戲言烘托出的幻覺完全主宰,直直盯著樓頂之上,視線再也移不開那道倩影半分。
瞥見首席教習自作多情的模樣,火旭搖搖頭,兜頭潑下一瓢冷水︰“蘿絲參事自視甚高,大概只有莫斯先生那樣才貌俱佳的男子才能入她的青眼。”
一語砸醒夢中人,雲熙失神的落座,取一條烤魚進食,嘴上莫名其妙的道︰
“元宰強者也就那麼回事,不用進食,雖說省事,但也錯過了許多美味,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們則不然,個個都是美食家,大快朵頤,樂在其中。”
眉毛一挑,竹喧的雙眸頓時亮了︰“這話說的,不用進食並非等于不能進食,國相大人只要願意,可以隨時享用各種美味佳肴。
莫非雲教習以為自己的年紀多出國相大人兩輪,而實力落後他三個大階,所以心里不是滋味,需要喝點醋入味啊?”
雲熙再次紅臉,豎起一根指頭,急道︰“我與國相大人的年齡之差不是兩輪,而是••••••一輪多一點點!”
火旭不禁捧腹大笑。
山海的目光依然被風凌牽引,沒听清方才的對話,卻被火旭的笑聲感染,跟著大笑。
哄笑聲中,雲熙的一張老臉漲得愈發通紅。
格蕾•蘿絲對底下的笑談渾然不知,凝思間,忽然目光一亮,沖前院那邊打起了招呼︰“風族長,為何今日才來?”
那邊很快響起風雲的聲音︰“蘿絲參事,幸會。”
片刻後,風雲夫婦和三名陌生人緩步走進後院,高台上的饕餮者趕緊咽下食物,離座起身。
風凌快步迎上前,“父親,母親。”
火旭靜靜打量著來人,腦海中浮起數團疑雲。
身著元士黑袍的風雲還是那麼淡然,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然而,火旭忽然覺得,他的真實實力遠非一名九段元士那麼簡單。
照說,女兒隨父,可從風 的相貌中,竟找不出半分與風雲相似的體貌特征。
風 的母親名叫古藺•依蘭,據說來自皇族捻青部,火旭與她曾有數面之緣,每次相見時,她都和今天一樣,一襲素群在身,淺笑依依、溫柔可人的樣子。
不過,火旭今天頭一次覺得她的身上隱隱散發著強者氣息,怎麼看都不像個素人。
若把風 與她母親放在一起比較,二人除了臉型略有一點點相像之外,眉、眼、鼻、唇乃至身段卻是兩人兩個樣,相似度太低。
“呸,去了一趟太史館,思維竟變成了脫韁的馬,野得每邊了!”心底暗暗埋怨自己失禮妄測,火旭就想作禮與風雲夫婦打招呼。
視線觸及那三名陌生人,他忽然一怔,緩緩放下剛剛抬起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