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溪記得,那一年她十二歲,下了很大的雪。
時間還很長,車馬很慢,她和奶奶一起住在老房子里。
電視里照例是每年一度的春晚,那一句十分甚至有九分魔性的“我想死你們了”在客廳里撞來撞去。
程若溪覺得這人特逗,每年看他都會沒來由地咯咯笑。
桌上是奶奶一早就開始準備的菜,都是她愛吃或者江橋愛吃的。
沒錯,江橋已經連續好幾年在程若溪家過年了。
“奶奶,爸媽啥時候回來啊,我和江二橋都餓了。”程若溪跑到廚房,看著還在忙活的老人問道。
“喂,不要叫我二橋!”小江橋在客廳的沙發上抗議。
“快了吧,早上打電話還說下午上飛機了。”老太太笑道,“你和小橋餓急了就先吃唄。”
“哦。”程若溪的小臉上滿是疑惑。
下午的飛機,按理來說早就該到了呀?
她坐回沙發上,繼續看春晚,但也沒有之前那麼樂呵了。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把所有做好的菜都端上桌,再把那些冷掉了的重新去熱了熱。
這時,客廳的電話響了。
“我去接。”程若溪急忙說道。
一雙小腿倒騰得飛快,她一溜煙就跑到了座機旁邊。
“喂?”她滿心期待。
“喂,是小溪嗎?”電話那頭是一個有些疲憊的女聲。
“媽!”程若溪很驚喜,“你們到家了嗎?用不用我去接你們。”
“這個……小溪啊,”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
“媽媽要跟你說聲對不起,考古隊這邊的項目出了點事,這幾天爸爸和媽媽可能回不去了。”
程若溪听著听著,沒有說話,眼里的光一點點暗淡。
“小溪听話好不好?跟奶奶還有小橋一起好好過個年,嗯……過幾天……半個月,半個月後我和你爸就回去。”
“到時候你想要什麼禮物我都給你買……”
“喂,小溪?听得到嗎?”
“喂……”
程若溪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把電話掛下了,只知道這又會是一個沒有意思的新年。
“溪姐,你這是怎麼了?”江橋滿臉疑惑,不知道一個好好的開心果忽然蔫了一樣。
“小溪?”老太太從廚房里探出頭,看到她這副樣子,仿佛知道了些什麼。
眼淚在程若溪的眼眶里打轉,她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
“沒事啊,我就是餓了,”她率先跑到餐桌上。
“奶奶吃飯,江橋吃飯。”
……
那一年她十六歲,剛上高一。
滿天的雪,似乎比以往更大一些。
液晶電視里飄來春晚預告的聲音,客廳的燈都開著,程若溪一個在廚房里忙活了半天。
“溪姐?”江橋一只腳跨入了客廳。
“哎……江橋!換鞋!”程若溪從廚房里探出頭,“我好不容易才把地給拖了。”
“哦哦……”江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換好鞋才走進客廳,“叔叔阿姨說今天會回來嗎?”
“不知道,”程若溪縴細的手拿起鐵鍋來異常熟練。
“管他們呢,我們吃我們的唄。”
末了,她補充了一句︰“怎麼,嫌我做的菜不好吃?”
“怎麼會?”江橋急忙搖頭,“溪姐做的飯,嗯……比斷頭飯還要好吃。”
“噗……”程若溪繃不住了,“不會比喻可以不用比喻,直接夸就好了。”
……
吃完飯已經是八點半,江橋提議去院子里堆雪人。
漫天大雪飄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群群飛蛾。
四周是萬家燈火,熱鬧的聲音圍住這個安靜的院子,圍住江橋和程若溪。
“江橋,你看,像不像你?”程若溪搭好一個雪人,給它帶上圍巾和帽子。
“哪像了,連我十分之一的英俊帥氣都沒有。”江橋吐槽道。
“哈哈哈哈……”程若溪笑出了眼淚,笑得蹲在地上。
笑得漸漸無聲。
熱鬧的聲音圍住這個院子的空曠、寂靜和昏暗,圍住她,圍住這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姑娘,圍住她孤單的靈魂。
“溪姐,別傷心了。”“溪姐,我們回去吧,屋里暖和。”“溪姐,我承認,這個雪人確實夠像我的。”
這些話江橋只敢在心里對自己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停了,月亮爬上來,照著銀白色的女孩,她像是睡在月光里。
月光下的院子像個純白色的舞台,她是舞台上孤單的舞者。
兩個漂泊著的靈魂相互依偎,這個呼嘯著奔向終點的世界落了一場大雪,落向他們各自孤單的命運。
“溪姐,還有我啊。”江橋喃喃道。
……
江橋對著周城說道:“別亂說啊,程若溪就不能是等別人嗎?”
“呸,橋哥你就裝吧,程若溪總共就來了二中三次,每次來都是找你。”周城一臉鄙夷。
“行了,你快去找她吧,人家姑娘都等著急了,我就不打擾二位的雅興了……嘿嘿。”
周城使了個懂得都懂的眼色,走出大門,繞上另一條道走遠。
學校大門下是十幾級寬大的台階,台階兩旁種著行道樹。
程若溪就站在台階下,晚自習後,洶涌的人流從她旁邊穿過,她踮起腳想要盯住每一個方向。
“溪姐?”有人從後面叫她。
她回過頭,江橋就站在路燈後面對她笑。
“啊?我都沒看到你。”程若溪說。
“但我看到你了啊,”江橋說:“你怎麼來了,不用晚自習嘛?”
“今天停電,晚自習取消了。”
江橋驚訝道:“我靠,你這運氣也太好了。”
程若溪捋了捋劉海:“喏,給你帶的蛋糕,順路買的。”
“溪姐……”江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對我真好。”
程若溪笑罵道:“滾……你能不能更惡心一點啊江二橋!”
……
星期六的晚自習下得很早,于是二人大概九點就坐上了回家的地鐵。
晚高峰已經過去,地鐵上坐著的是歸家心切的人們。
“南方大部分地區高溫仍將持續……”
“極端天氣頻現,專家指出,這是由于副熱帶高壓……”
地鐵上的電視里放著新聞。
“江橋,我怎麼感覺世界要毀滅了?”程若溪半開著玩笑道。
“放心吧,我們活不到那時候。”江橋歪頭靠著座位旁邊的扶手。
“那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啥?”江橋一臉懵。
程若溪皺起眉毛,隨即又舒展,手撐著臉看向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