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是盛開的玫瑰,
玫瑰在晨曦前凋零,
凋零處涌出麒麟的血,
血中沉睡著甦醒的魂。
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帶著滿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迅速撤離了醫院前的廣場。留下的是死寂,一種被徹底掏空、只剩下殘骸和余溫的死寂。破碎的應援牌、踩爛的花束、丟棄的礦泉水瓶、凝固的血泊……如同戰爭後的遺跡,在午後慘白的陽光下無聲地控訴著剛剛的瘋狂。幾輛閃爍著紅藍警燈的警車停在遠處,警察正驅散最後幾個不願離去的狂熱分子,便向著黑衣女子圍了過去。
黑衣女子突然一個鯉魚打挺,雙刀同時回到手上,她猛地向前一滾,雙刀如剪刀,已經夾住了又在最前的一名年輕警員。
“都閃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其他手足紛紛掏錢指著,卻又紛紛退開。
黑衣女子挾持著人質,搶了一台警車。她遠遠地望了一眼崔水水。眼楮閃過一抹憂傷。
警車很快消失在眾人視線里。
“馬上去協助追捕!”程廣秀正在命令手下,十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推著急救床沖出來,把那些傷者抬上擔架。
崔水水臉上那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染紅了半邊衣襟,卻沒人敢為她包扎。程廣秀罵了幾句,終于有一個擔架停在崔水水身邊。
但崔水水眼神空洞的望著遠方,仿佛那痛楚並不屬于自己。染紅了的臉,如同風暴席卷後的海面,翻涌著難以置信的震驚、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劇烈痛楚,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刺穿的茫然。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嘴唇。
崔嫣哭著求她讓醫護人員止血,她才心如死灰的躺到擔架上,任由醫護人員處理傷口。酒精棉球擦拭過翻卷皮肉的劇痛讓她身體本能地繃緊,但她咬著牙,一聲不吭。視線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看到母親崔嫣正被程廣秀扶著,哭得幾乎暈厥。她還看到劉星竹和于小鳳焦急地守在旁邊,于小鳳的手緊緊按著劉星竹的胳膊,似乎在阻止他沖過來。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富有壓迫感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線條流暢、通體漆黑、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勞斯萊斯幻影,無視地上的狼藉和散落的雜物,以一種近乎傲慢的姿態,穩穩地停在了廣場中央,正對著醫院大門。
車門打開。一身剪裁完美、面料昂貴的灰色西裝,襯得麥狄沙那張英俊得近乎邪氣的臉更加醒目。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冰冷如刀鋒。他身後跟著兩個面無表情、氣息沉凝的保鏢。在麥狄沙身側稍後一步的位置,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男人。他身形瘦高,穿著一身質地略顯粗糲的銀色西裝,一頭枯草般的灰白色短發下,是一張毫無表情、仿佛岩石雕刻而成的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楮,眼瞳是極其罕見的灰綠色,如同蒙著苔蘚的沼澤,深不見底,此刻正毫無波瀾地掃視著混亂的現場。他雙手隨意地垂在身側,指節粗大,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手腕上一個樣式古樸的金屬護腕,護腕邊緣隱約可見一絲冷硬的光澤。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如同深秋枯草般的沉寂與鋒利,正是麥狄沙極少露面的貼身護衛——銀草人。
童舒茹鐵木蒿的師兄。
麥狄沙並沒有下車,只是優雅地靠在打開的車門邊,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廣場,最終落在被醫護人員圍著、臉上血肉模糊的崔水水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旁邊哭得搖搖欲墜的崔嫣。
“崔夫人。”麥狄沙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嘈雜,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令嬡的誠意,麥某收到了。現在,該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了。”
他微微側頭示意。一名保鏢立刻上前,手里捧著一個打開的高清平板電腦,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視頻通話的界面。另一端連接的,赫然是崔家老宅的客廳!崔鋒、他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翹著蘭花指的兒子崔波波,以及滿頭銀發、穿著富貴綢緞、滿臉得意笑容的崔妮奶奶,正整整齊齊地坐在奢華的真皮沙發上,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和貪婪,如同等待分食獵物的禿鷲。
“直播已經接通了。”麥狄沙微微一笑,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崔夫人,請吧。當著楓城各界朋友的面,也當著您母親和兄長的面,宣布您自願放棄崔氏所有管理權及話事權,並將全部權柄,移交給您的兄長——崔鋒先生。這是您女兒豁出生命換來的和平,不是嗎?”
崔嫣的身體猛地一顫,抬頭看向屏幕。屏幕里,崔鋒正努力維持著嚴肅的表情,但眼角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崔波波則興奮地扭著身體,對著鏡頭比了個夸張的勝利手勢。崔妮奶奶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拍著大腿連連點頭︰“對對對!阿嫣啊,快說!快說!以後阿鋒當家,我們崔家才能興旺發達!跟著麥少爺才有大前途!”
程廣秀扶住崔嫣的手猛地收緊,低聲在她耳邊急道︰“你考慮清楚,你和司休特的心血……”
崔水水好久沒听到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她失蹤多年的爸爸的名字。
屏幕上母親和兄長那副小人得志、迫不及待的嘴臉,再看看擔架上女兒那張被徹底毀掉、卻依舊空洞麻木的臉,一股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如同海嘯般將崔嫣淹沒。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嘴唇哆嗦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最終,所有的掙扎、不甘和屈辱,都化作了喉間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
“我宣布!從今天起!崔氏家族所有管理權!話事權!全部移交給……崔鋒!!”
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摳出來的血塊,帶著無盡的屈辱和絕望。
“好!好!早該如此!”屏幕里,崔鋒激動地拍案而起,紅光滿面。崔波波更是興奮地尖叫起來。崔妮奶奶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說︰“好好好!麥少爺您真是我們崔家的大恩人啊!”
麥狄沙滿意地點點頭,嘴角的弧度加深,眼神卻更加冰冷。他對著屏幕里的崔家三人微微頷首︰“恭喜崔鋒先生正式執掌崔氏。麥氏集團期待與崔氏展開更深層次的合作。”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我相信,在崔鋒先生的帶領下,崔氏的未來……一定會更加‘符合’楓城發展的潮流。”
他揮了揮手,保鏢關閉了平板。這場臨時安排的“直播秀”,完美落幕。
麥狄沙是個比他老子厲害百倍的人物!
他不再看任何人,優雅地坐回車內。銀草人如同他的影子,無聲地滑入副駕駛座,車門關閉前,他那雙灰綠色的眼眸最後一次掃過廣場,目光在崔水水染血的紗布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隱沒在車內的陰影中。黑色幻影無聲地啟動,如同來時一般,傲慢地碾過地上的狼藉,揚長而去。
急救室內,明亮的無影燈下。
崔水水臉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清洗、縫合。厚厚的紗布覆蓋著她的左頰,只露出眼楮、鼻子和嘴巴。麻藥的效果還在,她感覺不到太多疼痛,只有一種沉重的麻木感。
“奇跡!簡直是醫學奇跡!”負責縫合的主治醫生周文斌看著剛剛換下來的染血紗布和器械,又仔細檢查著崔水水被紗布覆蓋的臉頰邊緣,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崔小姐,你……你感覺怎麼樣?痛嗎?”
崔水水茫然地搖搖頭。
“太不可思議了!”周文斌指著旁邊托盤里剛取下的、沾滿血污的敷料,“傷口深度絕對達到了真皮層以下!按照常理,這種創傷愈合極其緩慢,而且必然留下嚴重的增生性疤痕!可是……”他激動地湊近,小心翼翼地用鑷子輕輕觸踫紗布邊緣露出的皮膚,“你看!這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縫合線周圍的皮膚組織……竟然呈現出一種……一種近乎完美的愈合初期狀態!紅腫消退得極快!邊緣組織活性高得驚人!這……這根本不符合人體組織的愈合規律!”
他立刻拿起電話︰“快!立刻給崔小姐加急做血常規和凝血功能全套!還有……特殊血型篩查!快!”
血液樣本被迅速采集送檢。
等待結果的時間里,急救室的氣氛異常詭異。崔嫣坐在旁邊,看著女兒被紗布包裹的臉,心如刀絞,又帶著一絲對醫生話語的茫然期待。劉星竹站在門口,大氣不敢出。他剛送于小鳳回所里就又趕回來了
很快,加急報告出來了。
周文斌拿著報告單,雙手都在微微顫抖。他反復核對著上面的數據,又抬頭看看崔水水,再看看報告,眼神如同發現了新大陸!
“麒麟血型!!”他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崔小姐!你的血型!竟然是……是麒麟血型!和……和隔壁病房陸海先生……一模一樣!完全吻合!這……這怎麼可能?!”
“什麼?!”崔嫣猛地站起身,沖到醫生面前,一把搶過報告單,可她根本看不懂那些復雜的符號和數字,只能死死盯著醫生,“你說什麼?水水的血型和那個陸海一樣?那個……那個救不了的血型?”
“對!千真萬確!”周文斌激動得語無倫次,“這種血型極其罕見!我們之前只在陸海先生身上發現過!全球文獻都沒有記載!可崔小姐你……你竟然也是!而且……”他指著報告單上幾項指標,“你的凝血因子活性、血小板聚集能力……都遠超常人!這或許就是她傷口愈合速度匪夷所思的原因!這種血液蘊含著強大的生命活性!”
麒麟血型!
和陸海一樣!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崔水水死寂的心湖中炸開!她空洞的眼神驟然聚焦,猛地從病床上坐起!動作快得嚇了所有人一跳!
“輸血!”她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抽我的血!輸給他!”
“水水!你瘋了!”崔嫣第一個撲上來,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你才剛受傷!失血不少!抽你的血?你還要不要命了?!再說,就算血型一樣,你那點血能救得了他嗎?他需要的是全身換血!你會把自己抽干的!”
“媽!”崔水水猛地轉頭,紗布下露出的那雙眼楮,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她自毀容以來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他需要血!只有我的血能救他!抽!抽多少都行!抽干我也認!”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力量,震得崔嫣一時失語。
劉星竹站在門口,看著崔水水那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楮,再想起自己之前在醫院門口對她失控的怒吼,一股巨大的愧疚和難以言喻的感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他眼眶一熱,猛地沖進病房,撲通一聲單膝跪在崔水水的病床前!
“嫂子!”他聲音哽咽,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懊悔,“對不起!嫂子!我之前在醫院——我混蛋!我不該那樣吼你!我……我……”他語無倫次,重重地低下頭,“你罵我吧!”
崔水水看著跪在面前的劉星竹,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種近乎燃燒的平靜。她沒有說話,只是再次看向周文斌醫生,眼神里的意思無比清晰——抽血!
周文斌看了看崔嫣,又看了看手中的報告單。
“不行!”崔嫣斬釘截鐵地說。“她是我女兒,她什麼血型難道我不知道?一個人的血型怎麼可能改變?荒謬!”
周文斌卻非常非常自信的回答:“但這結果千真萬確。”
崔水水突然笑了,崔嫣從來沒見過自己女兒這樣笑過——崔水水說:“媽,可能你真正的女兒失蹤了,回來的我是假的。”
“你……你……水水啊!到底是誰把你帶成這樣了。”崔嫣哭著沖出了病房。
崔水水的笑容突然止住了,眼角滑下一滴淚。
“醫生,開始吧。”她又一次說。
周文斌一咬牙︰“好!我安排!立刻進行交叉配型!雖然血型一致,但輸血前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小張!準備特級無菌輸血室!快!”
特級無菌輸血室內,燈光柔和而明亮。
崔水水躺在病床上,左臂的衣袖被挽起。一根透明的軟管連接著她的靜脈血管,另一端連接著旁邊病床上陸海那同樣蒼白的手臂。她的血液,正帶著她身體的熱度和那神秘的“麒麟”之力,緩緩流入陸海冰冷的血管。
崔嫣被攔在門外,只能透過觀察窗焦急地看著,淚水無聲滑落。
劉星竹屏住呼吸,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輸血量在緩慢增加。
崔水水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她閉著眼楮,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那流逝的不是她的生命之源。
突然!
連接著陸海身體的監護儀器,那原本微弱到幾乎拉成直線的心電圖,猛地跳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一下!
雖然微弱,卻清晰可見!
儀器屏幕上,代表血氧飽和度的數字,開始極其緩慢地……向上爬升!
“有反應了!”一直守在陸海床邊的周文斌醫生激動地低呼一聲!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陸海那原本青灰死寂的臉上,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血色,如同初春融雪下掙扎冒頭的嫩芽,極其緩慢地、卻無比頑強地……暈染開來!
那抹血色很淡,很微弱,卻像一道刺破永夜的第一縷晨曦,帶著無可阻擋的生命力量,在這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蒼白世界里,點燃了第一簇希望的火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