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青龍寺大門口。
“本來還想多住一段時間.....”馮保保靠著馬車內壁上,掀開車簾一角,觀望著“青龍寺”三個熠熠生輝的金字,有些欲言又止。
西陵瑯坐在一旁,聲音冷冷,眉梢微微上揚,道︰“下一次,郡主讓宗大人帶著三千虎豹騎,護送您來青龍寺,到時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大魏虎豹騎,驍勇善戰,乃是皇家最堅硬的後盾,傳聞三千虎豹騎,可抵一萬精兵。
若真是如此安排,百姓們定要議論寶華郡主,目無法紀,日常出行的排面比之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時候,馮保保就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馮保保斜睨了西陵瑯一眼,譏笑道︰“就宗全那動不動下令圍山的做派,本郡主無福消受。”說罷,放下車簾,斜躺在一個雲錦翠羽靠枕上,開始閉目養神。
西陵瑯待到耳畔傳來,馮保保均勻的呼吸聲後,終于放下手中的佛經,慢慢地垂下眼眸,突然間覺得世界過于安靜,竟然有些不習慣?
寶華郡主遇刺的消息,被很好的阻斷了。但是秦雲山被官兵圍了三天的消息,整座京華皇城,已是無人不知。
“听說有奸細躲進秦雲山,陛下親自下令圍了秦雲山,搜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找到了沒有?”
“秦雲山這麼大,青龍寺就建在半山腰,我娘子還說下個月要去青龍寺還願,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知道還能不能上山了。”
“哎,你們看,那不是寶華郡主的車駕麼?她剛從青龍寺回來,想必已經事態平息了吧。”
街邊的茶水小攤,三三兩兩的無所事事的百姓們,在見到寶華郡主的出行儀仗時,聲音頓時低了不少。
馮保保方從夢中醒來,雙眼朦朧,什麼都看得迷糊,咳嗽了幾聲後,問道︰“我睡了多久?”
“從秦雲山一直睡到朱雀街,四個時辰。”西陵瑯簡約回答。
馮保保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拉開簾子,日落溶金,無比絢麗,已經看不到秦雲山了。
她伸手擋了擋眼前的亮光,有些不適應的眨了眨眼,緩緩放下簾子,車內又恢復了暗淡。
馮保保抬首看向西陵瑯,輾轉蛾眉,輕問道︰“你覺得,這次遇刺,跟青龍寺有關系嗎?”
西陵瑯微微一頓,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他這些,繼而淡笑道︰“宗全大人雷霆手段,想必不日就會出結果了。郡主,靜待消息即可。”
西陵瑯心里的算盤是這樣的,他雖然已經住進寶華郡主府,算是明面上接受了大魏的招攬。
但實際上,他心里還在觀望當中。畢竟吃過南齊皇帝的虧了,他必須更加小心謹慎,摸清每一條棋路之後,才會進行下一步落子。
所以,在他沒下定決心之前,他並不像參與到大魏皇室內部的爭斗。
他這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但馮保保並不惱怒,只皺了皺眉頭,抿緊了嘴唇,不再開口說話。
世人都傳寶華郡主,囂張、蠻橫、無理、霸道、沒心沒肺沒腦子....
可西陵瑯一直觀望著她的情緒,從遇刺那晚開始,她表現出來的鎮定自持,以及這幾日的冷靜堅忍,西陵瑯對她的印象,已經開始與外界傳言的那般,有了不一樣的界定。
範淵寧著急地在郡主府門口,等了又等,只等到了西陵瑯一個人。
“郡主呢?”馬車上只有西陵瑯,範淵寧雙目只好全神盯著他,質問道。
西陵瑯看著難得面露急色的範淵寧,不知怎得,竟想到了蕭君白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想到那晚,他一雙本可以寫出驚世文章的手,為救馮保保,親自點燃了青龍寺。
他為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她為他,不惜離經叛天下道。
有趣!
西陵瑯涼涼笑著,他突然想問範淵寧一句話︰這多年,夾在馮保保和蕭君白中間,很為難吧。
“我問你,郡主呢?”範淵寧見他不回答,竟然還露出一絲笑意,怒意已有些壓不住了。
“陛下派人將郡主接進宮了,這段時間可能都在宮里住著,郡馬爺不必擔心。”西陵瑯走下馬車,自顧自地回了定雪園,也不管範淵寧的話,有沒有說完。
範淵寧看著西陵瑯離去的背影,心中微微發忡。
這次青龍寺之行,馮保保只帶了西陵瑯一個侍君,他也是在他們去了之後才知道,蕭君白也去了青龍寺。
馮保保、蕭君白、西陵瑯,他們三個在青龍寺到底發生了什麼?
俗話說,三人行,必有一傷。
可範淵寧深有體會,他、蕭君白、馮保保,三人行,三人皆傷。
寶華郡主的車駕剛過朱雀大街,就被大內的人沒由分說地,接入了長安宮。
皇帝親自盯著太醫院數名太醫,給馮保保把脈,驗傷,開方子,無一絲錯漏。
馮保保就這樣,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廢人,吃飯喝水,宮人端著喂到嘴邊,更衣如廁,也有宮人全程侍候。
皇帝甚至給她宣了南曲班子,唱曲兒解悶。
“陛下說了,刺客沒找到之前,讓奴婢們全天日候著郡主,不可有一絲差池。”這是長安宮西廂殿的大宮女清雲,親自說的。
馮保保從來沒被人這樣盯梢過,不過一兩日,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呼吸都不舒坦。
......
還好還好,宗全的手段,的確凌厲。
不過三五日,馮保保遇刺之事,已經錄入了詳細的卷宗,何人主謀,何方動機,何處埋伏,何時動手......
“再不查出來,本郡主的精神狀態都要出問題了。”馮保保欲哭無淚的躺在在琉璃榻上,仰天長嘯。
“郡主,虎豹應宗全大人,求見郡主。”清雲拱著雙手,沉穩的報告道。
想來應該是刺客一事要匯報,不然宗全找她干嘛,問候她的傷勢嗎?
馮保保翻身起來,招呼朝琴和暮楚,先更衣,又整理發髻,確認儀容端正之後,才讓人去請宗全。
許是想起那日在青龍寺,行為實在霸道,宗全今日行禮之時,這一拜拜得可有些實誠。
“宗大人是說,這次刺殺本郡主的人,是前朝遺族勢力?”
“是的,郡主。您也知道,我們大魏立國雖有三十余年,但是前朝遺留的勢力,盤根錯節,一直未能悉數打盡,他們隱藏在各個角落,總是試圖戕害我們大魏皇族子孫,以圖報亡國亡家之恨。”宗全聲正言清,說得極為自然。
馮保保沉吟片刻後,總覺得哪里對不上。
“不對。”
宗全心中一咯 ,這如今的寶華郡主,不僅在行為和言語上,越來越收斂,現在這腦子,怎麼也比從前靈活了?
可陛下說,要瞞著寶華郡主,不告訴她刺殺事件的真實情況,那他要怎麼圓這個謊呢?
“何處不對,臣請郡主指教。”
馮保保皺著眉頭,右手一把白玉小狗吃雲圖案的碧珠細蟬絲團扇,一點一點的敲打著桌面。
“如果是前朝勢力要殺害本郡主,當時在青龍寺,他們與我們交涉許久,全程沒有提到前朝滅國之事,倒是一直在罵本郡主,仿佛帶著私怨來的,就是要殺本郡主。”
要知道,當年晉朝覆滅,馮氏立國,馮保保還沒出生呢。
宗全暗中握緊了雙手,眸光微冷,鎮靜道︰“郡主長于深閨,哪會有什麼私怨。不過是亡國賊子心有不甘,蓄意謀殺,擾亂了郡主清靜。”
真的嗎?
馮保保看著宗全的眼楮,見他目光堅定,面容平靜的無懈可擊,心明已然明了。
他今日必不會說實話了。
好,那就換個話題聊。
馮保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莞爾笑道︰“本郡主另有要事相問,宗大人坐下說吧。”
宗全有些想走,但為了不讓馮保保起疑心,還是乖乖坐下。
西廂殿的位置,正對著南方,外面的日光透射進來,明晃晃惹人心中不安。
馮保保雙手交疊而放,神態很是嚴肅,只听她開口︰“宗大人,那夜你也見到了西陵瑯的身手,覺得如何?”
原來是問西陵瑯的事情,宗全暗暗舒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寶華郡主的面前,緊張起來。
“全盛時期的西陵瑯自不必說,可那夜帶著千斤鐐銬的他,依舊以一敵十,實力非同小可。”
“他身上的兩副玄鐵鐐銬,乃是大內珍藏,是微臣向齊大人借來的。加上他身上原有定骸釘的傷,至少有半年的時間,是運不了功的。”
“但看他出手的情況,應當是蕭公子給的那兩位靈藥,功效太好,他身上的傷,多半已經痊愈。”
宗全說完話之後,馮保保垂首了良久。她當時只想著西陵瑯不能死,一門心思的救他,忘了他武功一旦恢復,他們想要再鉗制住他,就很棘手了。
“郡主不必過于擔心,微臣會加強郡主府和京畿的守備,若他膽敢有異動,也逃不出我們的布置。”
宗全入朝多年,為皇室鞍前馬後,當然知道西陵瑯這樣的人,一旦逃出京華,會給大魏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
他們根本不敢賭。
要不是當初皇帝堅持,虎豹營的宗全和大內禁軍的統領齊修,是想要就地解決西陵瑯的。
“南齊那邊如何了?”馮保保問道。
“南齊和我們談判初定,下個月初,南齊太子會帶著議和文書,前來京華簽訂正式盟約。”
馮保保點點頭,又問︰“宗大人可知道,西陵瑯在南齊還有什麼家人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